娘來我這兒呆了幾天，哥哥又接她回去了。
大概是因為父親是家中長子的緣故吧，我們把母親喚做娘。娘今年剛好八十歲。
娘大概是真的累了。除了吃飯，娘大部分時間在床上躺著。我擔(dān)心她的身體，勸她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娘說累，不想出去，就想躺著。我只好任由她躺著，飯做好了再喊她起來。
娘老了，娘身上有好多病。娘是高血壓、還有腦動脈硬化、冠心病，高血脂。已經(jīng)每天不間斷地吃了兩年多的藥了，中間還住了好幾次醫(yī)院。
前天她說肚子那兒老有一塊兒不舒服，有時還疼，我?guī)z查，做了B超才知道，她還有膽結(jié)石，而且還不少。但醫(yī)生說她年齡大了，不建議手術(shù)，說吃些藥，只要不發(fā)炎，就不會疼。我只好買些藥回來讓娘吃。怪不得娘的飯量那樣小，她老說吃不下去飯，吃多了肚子反而不舒服。
娘就那樣蜷縮著瘦小的身軀躺在那兒，滿頭的白發(fā)落在枕上，看起來那么的疲憊和無助。
以前的娘可不是這樣的。前些年，瘦小的娘走起路來，一般的年輕人，就連我，都有點趕不上她。再以前，每次去鎮(zhèn)上趕集回來的娘，總是背著一包袱一、二十斤的菜，走十幾里的路趕回家，依然面不改色。只不過為了省兩塊錢的公交車費(fèi)，只因為家里有一大家子八、九張嘴要吃飯。
曾經(jīng)以為，娘永遠(yuǎn)不會老。
娘是過日子的好把式，村里人提起娘，沒有不伸大拇指的。娘年輕時，紡花織布，蒸蒸煮煮，下地干活，都是一把好手。
瘦小的娘，仿佛渾身有使不完的勁，永遠(yuǎn)也沒有閑下來的時候。出晌時，娘跟著父親一起下地，辛苦勞作，回到家又洗衣做飯、縫縫補(bǔ)補(bǔ)。硬是把一個孩子多、又不怎么富裕的大家庭操持得干干凈凈、井井有條。
八兄妹中我最小。最小的我成家后，本以為辛苦了大半輩子的娘該閑下來，歇一歇了。誰知道娘卻比以前更忙碌了。
前些年，高速公路走村邊過。有好幾個工地，還有許多建筑工人。娘忙完家里的活，抽空就去工地上撿些廢鐵、廢鋼筋什么的，還有工人喝過的礦泉水、飲料瓶。
我們都勸她不要去，說現(xiàn)在的日子好過了，又不是過不去，干嘛要去撿那個。娘說閑著也是閑著，又能跑得動，能撿一分是一分，還能活動筋骨。我們也拿她沒辦法。
這幾年，村子里收中藥材的人很多。村里的溝溝坡坡上滿是酸棗樹，酸棗的價格也不錯。前幾年，每到七、八月份，娘還拿著長竹竿，去那些溝溝坡坡上打酸棗賣錢。我有時候回娘家，都看不見她人，還得向鄰居打聽，去坡地找她。
可娘已是七十多歲的人了呀！我和哥哥姐姐們都嚷她，不讓她去，說萬一從坡上摔倒了咋辦。娘嘴上答應(yīng)著，回頭我們走了，她就又去了。有一年，娘光打酸棗，就賣了快兩千塊錢。就是村里的青壯年，也少有人做到。娘對我們說的時候很自豪，很輕松，我們卻覺得很慚愧。我們知道，娘流了多少汗，吃了多少苦。
但娘從來沒有在我們面前說過苦。想想，我結(jié)婚也二十多年了，娘從來沒有開口問我要過錢，也沒問哥哥姐姐要過。都是我們主動給，娘還老是推辭。勉強(qiáng)收下了，還老舍不得花。有時我?guī)鹤踊厝?，娘還老給兒子零花錢，我不讓兒子接，娘還生氣。更不用說逢年過節(jié)的，娘更要給孫兒、孫女、還有小重孫發(fā)紅包。
……
我的娘呀！
曾經(jīng)我以為，永遠(yuǎn)也不會老的娘，還是老了。像一枚秋天的黃葉，耗盡了所有的養(yǎng)分，干枯著，搖搖欲墜。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我的娘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