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她爹個老實憨厚的農村人，沒讀過什么書，好在能吃苦能干活，能力也不差，日子過的還湊活。

妞妞還沒出生前，她爹一直盼望著是個兒子，兒子好啊，可以不念書，跟著自己干活，多賺些錢，全家人生活還能跟著變好，女兒家嬌滴滴的，柔柔弱弱，粗活干不了，不掙錢不說，還多了個糊口的，難免是個拖累。

等待妞妞呱呱落地的那天，妞妞她爹掩不住的失望，有一瞬竟還冒出塞回去再重塑的念頭，妞妞來到這世上的一個月內，她爹都沒有看過她，更別說抱著她逗她開心了。這些妞妞的娘都知道，雖然丈夫不喜歡這個孩子，但是每當妞妞對著她娘笑的時候，她娘就想，這么純真干凈的娃娃，不管是男是女，是老天給自己的寶貝，對著妞妞明亮純黑的眼睛，妞妞的娘暗下決心，如果她爹實在不喜歡，那她就自己帶著。

大忙的時候，妞妞她爹外面有活，下田的事只能妞妞她娘去了，等到妞妞她爹回來，鄰居把妞妞送過來時，妞妞她爹這才算真正好好瞧了瞧抱了抱自己的女兒，沒想到小丫頭還挺沉，也不哭也不鬧，就安安靜靜看著自己，妞妞她爹一時間覺得很說不上來的感覺，不討厭甚至還有點喜歡，尤其是那雙眼睛望著自己的時候，感覺都要化了，柔柔的軟軟的，原來自家的女娃娃和別人家的不一樣，好像自己家的更好看，水靈靈的，比隔壁家的男娃娃好看多了，忍不住逗弄起來，妞妞笑了，她爹也跟著笑了，然后妞妞笑的更歡了，父女倆在房間里一個笑過一個。

妞妞她娘回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孩子生下來這么多天第一次孩子的爹抱著她，看樣子孩子她爹應該是接受妞妞這孩子了，這比什么都讓她開心，其實妞妞她娘不是沒想過再養一個，可萬一又是女孩呢，再說，妞妞她看著也確實招人喜愛，瞧著就是比其他孩子好，她是真心喜歡自己這個寶貝。現在她爹能放下心結，接受妞妞，她覺得這么多天的心結終于可以放下了。

就這樣，妞妞用她的天真爛漫的模樣，俘獲了她爹的心。妞妞會走路會說話之后，她爹更是走哪兒都拉著妞妞，逢人就說這是妞妞，聽到別人夸贊妞妞，妞妞她爹那個得意，全然忘記當初自己一心只要兒子不要女兒的心。

每次外出都會帶上半斤大排骨回去，妞妞她娘抱怨大排骨難燉也不好吃，妞妞她爹就急了，直說婦道人家懂什么，大排骨有骨髓，給妞妞補營養以后才長的好。妞妞她娘每每看到這些，就欣慰，她爹是真的疼妞妞啊。

隨著妞妞長大，伴隨而來的問題就是上學問題。妞妞家靠著妞妞她爹，條件在村里還算一般，給妞妞報村里學校完全沒問題。結果有一天妞妞她爹干活結束，從鎮里回來，什么也沒說就鉆進房里扒拉起來，沒一會兒就拿著一個鐵罐子走出來，坐下對著妞妞她娘說，村里的學校不去了，咱送妞妞去鎮里學校念書。妞妞她娘怎么也沒想到，她爹要送妞妞去鎮里讀書，先不說學費貴，去鎮里就要寄宿學校，6、7的孩子突然沒了自己照看，妞妞她娘實在舍不得。

妞妞她爹又哪里舍得自己的心頭寶，可是今天去鎮里上工，聽人家都在說鎮里讀書好，不僅環境好，老師教的也好，將來能有大出息。妞妞她爹聽完這話，還真就跑去鎮里學校看了看，別說還真是，這才是念書的地方，村里那個和這個比起來，太簡陋了。妞妞她爹就想，妞妞這么聰明這么棒，就該來這里念書，接受最好的教育，成為最棒的姑娘。二話不說回家就把多年的積蓄都拿出來，和她娘說，再怎么舍不得，也不能委屈了妞妞，妞妞值得最好的！就這樣，妞妞被送去了鎮里，開始了自己的學生生涯。

雖然寄宿，好在妞妞自主能力也強，很快就能適應，性格好也用功，小學沒怎么讓爹娘擔心，順順利利升入鎮里初中。可把她爹樂壞了，那天請了左鄰右舍，就差沒把妞妞夸上天。開學報道那天，妞妞她爹也不管重不重，衣服吃食大包小包都往身上扛，妞妞說不用帶這么多，她娘也說下次回來再帶些，妞妞她爹不肯，說初中不像小學，初中課業重，來來回回分精力，妞妞要專心念書，現在把能用上的都帶走，讓妞妞專心讀書，學習上爹娘幫不上忙，生活上一定做到最好，讓妞妞沒有后顧之憂。

妞妞看著她爹走在前面，肩上扛著各種袋子，想到爹一人擔負這個家，還這么操心自己的學習，暗暗下決心，這三年一定要好好學習，考上最好的高中。其實這些年，妞妞多多少少也從娘那里知道，爹最初想要一個男孩，能跟著他走南荒北，賺錢養家，但現在看到爹這樣對自己，妞妞覺得爹是真把自己放在心上，她唯有做得更出色，才對得起爹這番苦心。

三年一晃而過，妞妞也如愿考上高中，還獲得了學校獎學金，別說妞妞她爹了，全村的人都跑來道賀，還有一些直接抱著小孩過來，說要沾沾喜氣，妞妞就是太會念書，是全村學習的榜樣。榜樣不榜樣，妞妞沒想過，妞妞就想告訴爹，妞妞的確是最棒的，他的寶貝是最出色的。

高中競爭激烈，壓力也更大，妞妞漸漸有些吃力，期末考試一落千丈，回家的時候，妞妞看著她爹，都不敢告訴她爹，只撒謊說，考的很好。妞妞她爹就說自己的娃娃果然沒讓他失望。新學期開始，妞妞越來越跟不上了，班里的學生能力都很強，妞妞也相信那句“天外有天 人外有人”，考什么差什么，學習的信心動力也沒了，開始也不好好學了，反正爹娘遠在農村，像上次一樣回去撒個謊，也能應付。開始和同學一起上課看小說、逃課去逛街…

直到班主任把妞妞她爹叫到學校，妞妞她爹才知道，原來妞妞成績已經差成那樣，還不好好學習，還撒謊說很好，妞妞她爹說什么也想不到，一向讓自己驕傲的娃，竟然學會了騙自己，學習還差成這樣，怒火中燒是肯定的，但面對著老師，甚至整個辦公室的老師，妞妞她爹還覺得羞憤，自己做事一向最講究誠信，是一就是一，從不說假，現在妞妞這樣，她爹覺得真的太丟人。和老師在辦公室談了很久才出來，就看到妞妞站在走廊那里，低著頭，地上一灘水漬，妞妞她爹什么也沒說，就這樣從妞妞身邊走過去，腳步是從沒有的沉重，妞妞轉頭看著她爹，哭的更兇了，這下爹對她是失望透了吧。

妞妞跟著她爹走到了學校邊的小飯館，這個點都還沒下課，所以，小飯館沒什么人。妞妞她爹看了看菜單，點了幾樣，其中就有排骨湯，妞妞聽到了，更是覺得對不住爹，從見面到現在，她一句話也沒對爹說，她知道說什么都補救不了她犯的錯。一直到飯菜上齊，妞妞她爹才邊夾著排骨，邊開口對妞妞說，多吃點。現在才發現，這娃又瘦了。便問了句，妞妞，爹給你的生活費是不是不夠？怎么又瘦了？

其實不少的，只是拿錢去買了小說買了明星海報而已。妞妞心里回答著，嘴上卻不作聲，仍舊垂著頭坐在那里，她爹看著妞妞這樣，一時想起那年第一次抱妞妞時，這孩子笑的那樣開心，怎么現在就變成這樣了呢？妞妞她爹沒什么文化，說不出什么大道理，這娃從小到大，都沒讓自己操過心，什么家法不家法的，妞妞她爹更是沒有，現在遇到這樣的事，她爹就覺得說不出的失望與寒心，他很想問問妞妞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變這樣了？

想起老師說過，妞妞是學習上遇到問題，跟不上，可能也內向，學習上碰到問題，也悶著不找老師。妞妞她爹就問妞妞，是不是覺得學習吃力，爹沒讀過書，學習上幫不了你，你有問題，爹也不會幫你解決，但是老師可以，爹出去多接點活，多賺點，爹知道現在有什么輔導班，爹想想辦法，送你過去。

妞妞本以為這次爹過來，定要訓她一番，沒想到此刻爹對著自己說著這些，妞妞搖著頭，卻還是不說話。妞妞她爹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么，就著面前的飯吃了起來。就在這時，聽到妞妞開口說話了，爹，我不想讀書了，只是說這話時，仍舊低著頭。

妞妞她爹先是一愣，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消化了這句話，這娃是在說她不要念書了。妞妞她爹想想都覺得不行，這孩子說什么糊涂話呢。可是妞妞就像跟他較勁一樣，就說自己不是念書的料，反正也學不好，還不如早點回家，早點掙錢。妞妞她爹這下是真的動怒了，筷子一扔，什么都能商量，就是不能不念書。那架勢連飯館老板都嚇著了。

妞妞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就這樣走出飯館，東西也不拿直接走了回去。一開始妞妞她爹還以為她是回了學校，便去找老師想著再和老師說說好話，誰知老師說妞妞壓根就沒回來，妞妞她爹就慌了，這學校不回能去哪兒，趕緊騎著車一路找，竟是一點身影都沒有，準備先回家看看，誰知妞妞還真的就這么走了回去，關在房間里，誰也進不去。

妞妞她娘剛看到娃就這么回來，還沒來得及問怎么了，就被關在門外，現在看到她爹回來了，才知道娃和她爹吵架了，一個執意念書一個執意不念。妞妞她娘想了想，決定先支開她爹，自己和娃聊聊。好在妞妞對她娘一向沒什么心防，把自己這段時間的情況都一股腦告訴了她娘。她娘一直以為自己的娃在學校很順利，原來都是瞞著他們，有問題也沒同他們商量。其實，妞妞她娘和她爹想法一樣，聽了妞妞的情況，都覺得不是妞妞的問題，要怪只能怪自己沒讀過書，娃學習遇到困難，幫不了什么。

可是妞妞就是覺得累了，她一直都想著好好學習，將來考上理想的學校找份好工作，這樣爹娘也能跟著輕松享福。但是現在她覺得自己好累，一直以來都在努力，可是好像再怎么努力，好像也就只能這樣了，面對學校那些同學，她們都太厲害了，自己永遠只能靠后。這樣學下去，沒有名次，沒有獎勵，什么都沒有，繼續下去有什么意義呢？

這晚，妞妞她爹和她娘都沒睡，對于妞妞，兩個人都憂心重重，他們一直以來都認為，妞妞會一直讀書，讀到大學，成為一個文化知識人，然后能有份體面的工作，所以為了讓妞妞安心讀書，妞妞她爹和她娘寧愿多吃一點苦，可現在妞妞說不想念書了，娃娃長這么大了，不念書難道真去干活掙錢嗎？妞妞她爹無論如何也不同意，他的妞妞怎么能跟著他一樣一輩子勞累命干粗活，他的妞妞就該是坐在學堂里接受文化知識的。

妞妞她爹怎么想怎么睡不著，索性起床，出去走走。剛開門就看到妞妞坐在那里，安安靜靜的，也不知道想些什么，一如多年前那樣，妞妞她爹突然覺得，這娃一直以來都是很有自己想法的娃，小時候是這樣，長大后依舊如此。妞妞她爹走過去，和妞妞一樣挑了個位置坐下。

睡不著？

嗯

在想學校的事？

嗯

妞，知道爹為啥要送你去鎮里念書嗎？

嗯，鎮里學校好

是啊，鎮里學校好，可鎮里不僅學校好啊，鎮里人比村里多，也比村里人見識多，穿的也比村里人好看。爹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可是當爹抱起你，看到你撲閃撲閃的大眼睛時，爹就想啊，爹的妞妞眼睛這么明亮好看，應該用來看更多美麗精彩的東西，爹的妞妞是天使，是最棒的禮物，上天給爹這么棒的寶貝，爹不能讓她就這么呆在村里，那得多可惜了！所以啊，爹就想，無論如何，也要讓你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如果你喜歡那里，就呆在那里，如果不喜歡那里，就回來，爹和你娘這個家都在，總算是也見識過外面的世界，不遺憾就行。

妞妞從沒聽過她爹說這些話，她以為她爹送她出去，只是因為寄希望于她，把她當男孩看，將來出人頭地，她爹也臉上有光。她一直都是這么以為的，直到此刻，她才明白，想錯的那個人是她自己，就像她努力念書，好像從來都不是為了自己，她只是不想讓她爹失望。可是她自己呢？她從來沒想過念書不是為了別人，而是自己。

妞妞她娘不知道妞妞和她爹聊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妞妞又說要去學校了，并且還說，以后就寒暑假回來，周末留在學校就不回來了。妞妞她爹聽著妞妞說這些，拿著個信封給了妞妞，說沒時間就不回吧，大不了我和你娘去看你也一樣，這里的錢拿去用，也別不好意思開口問老師，反正你也什么好丟的了，能丟臉的上次都丟光了。說完被妞妞她娘扯了一把，妞妞聽著倒覺著，話糙理不糙，笑著接過后便準備去學校了。

等等，我一會兒正好出去有活要做，順路，爹送你過去

妞妞也沒推拒，和她爹一輛車一路無言到校門口，直到妞妞進了教學樓，看不見身影，妞妞她爹才轉身，擦了擦眼角，騎車經過上次小飯館的時候，想了想，還是下車走了進去。

老板，還記得我嗎？

記得記得，上次那位摔筷子的

咳，我來是想擺脫你一件事

什么…事…別是這次要摔碗吧

不會不會，我家娃，就上次你見到的那位，以后她來，能不能都給她準備排骨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