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仲冬,寒風凜冽,撫過無恙年華。以為難說再見,到最后才發現,分別,原來無需再見,轉過身朝前走便已是最好的再見。
01
清冷的校園,幽靜的小路,昏黃的路燈,飄落的枯葉,蕭瑟的初冬,這一切自然存在,對于一個試圖將心靈的煩躁淹沒在這寒冷中的人來說,倒是一個絕妙的環境和絕佳的機會,從開始讓它扎根在注定心靈不得消停的位置開始,三年不得的折磨,偶爾的胡思亂想,還有繁重的日常,都不覺在安小北的記憶里呼嘯著聚集起來。
此刻,這荒涼的景,這清冷的風,這嚴寒的北方之城上的夜空;這黝黑的路,這閃爍的星,這慢騰騰挪動在大地之上的步伐,還有,輕易從她身邊來來回回溜走的人影,安小北想,如果是曾經偶爾心靈的躁動引起了生活中那塊覆蓋在貧瘠之地上的陰晴不定天空中烏黑云朵的出現,那她就應該有責任努力驅散它,而不是任意妄為讓它隨風飄動擾亂人心。要知道,它沒有思想的跳躍,沒有感情的起伏,她是它所有靈魂的賦予者,如果她不加以干涉,那么所有的后果都活該讓自己背負。
不過想當然的知道,盡管思考良久,她也沒有過多要去徹底解決和割裂的勇氣,最多的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否定和逃避。無疑,這是她最擅長的手段以及平凡著生活的方式,而且她早已習以為常。
曾經一眼萬年,其實現在是一眼望不到邊了,她是有些失落,就像這隨風飛舞著落在大地上的黃葉,只可惜她的心思沒有像它們這樣瀟灑地飛舞著罷了。
她身邊有慢走快跑有談天說地擦肩而過的些許陌生人,也有小跑競走有談情說愛的若干情侶,當然,還有如她一樣一個人失失落落有些機械地走著的行人,形形色色,每日如此,如果你是這條校園小徑上的常客(因為它的偏僻,所以很少有人來光顧),那便無需驚訝,也無需謹慎。
時至今日,就算很難過,但她不得不承認她終是沒有失去什么,只是覺得心有些空落的慌,因為她知道她從來沒有得到過又談何失去呢?空落只是因為曾經給自己套上的那把現已生銹的枷鎖,因為千篇一律生活中偶然間出現的那一把無名的鋒利的斧頭在未征得她同意的情況下便將她釋放了出來。她像早些年被獵人關進鳥籠里的小鳥,有一天在主人突發的慈悲中獲得了自由……
哦,她想起來了,她曾經原本就是那只歡樂地自由飛翔在天空里的燕子,冬去春來自由自在的謀生和遷徙,歸來和離去都孑然一身了無牽掛。可如今,在囚禁多年后她終于重獲了自由,但她卻被長久的束縛剝奪了對自由的赤忱和渴望,也忘記了仰望天空的視角,忘記了朝遠方撲閃著翅膀地飛翔,更悲哀的是軀體的自由換來的是心靈徹徹底底的被囚禁,瀟灑的曾經成了昨日美夢再也不能重現。
“你自由了,你可以任由自己的意愿停息和翱翔了。”這聲音曾經熟悉的令人感動,但如今卻生出的是令人莫測的恐懼。
02
“嗨,今晚怎么沒等我一起跑步?”陷入自己沉思的她被這一聲熟悉的招呼聲喚回了現實,轉過頭地剎那間,在他由遠及近緩步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在她看著他那一雙蜷縮在濃眉底下的大眼睛平靜卻炯炯有神地望著自己的時候,她對他產生了無言的思念和憐惜,這幾天的“怨恨”此刻已消失殆盡,想好的不理不睬已逃之夭夭,是的,如此可笑的在面對面的對望中產生了令人想要向前擁抱地思念。不可否認,她在等待這個聲音,等待這一張略顯瘦長卻棱角分明的臉,足足一星期,一星期,七天而已,不算長,但卻對于等待的人來說,它便被匆匆時光附上了令人焦慮甚至是恐慌的特征。即使如此,她還是偽裝了急切想要走過去的步伐,轉過身,別過舍不得離開的視線加快了一下向前步行的速度,但未了,區區幾步路的距離,終是沒拗過心中那個懦弱祈求她放棄傲嬌的呼喚聲,回頭對緊跟在她身后的周銘假裝輕松地說:
“還以為你沒回來呢?”
周銘嘴角揚了揚沒有回答,而是訊問道,“元旦回家了嗎?”
安小北沒有回聲,他快步走到她身邊繼續道:
“許久沒跑了,不打算一起跑兩圈嗎?難不成就打算這樣走下去。”說話間,一邊從口袋里拿出手機,一邊把耳機的一頭插孔插進手機的接口處。
“是你這個大忙人陰晴不定吧,我可是一直青睞著我鐘愛的這條小路,不敢忘記自己當初選擇的喜歡。不過今晚我想走走,你隨便。”小北隨意回答了一聲便頭也沒回的往前走。
她果然是個蹩腳的說謊者,她想用學過的雙關語來暗示此刻心中的感受,但很明顯,這樣的雙關語是連傻子都可以辨別出的話中有話。
周銘搖了搖頭,神情分明的落寞了些許,臉上有些許的疲倦,但還是將已經準備好的耳機插入耳朵,慢跑著越過小北的身旁獨自一個人向前跑了去,步率穩定,看得出來這樣的速度不是偶爾的成就。漸行漸遠的身軀,幾近三年來,小北第一次覺得他那高大的身軀竟會用到單薄這樣的字眼來形容,更或者說,從認識到如今,她其實從來沒有機會仔細打量此時漸漸消失在眼前的這個人,每次她都是在他的前面,而他只在她的左邊從不并肩。小南會鼓勵她調侃她,她有時候會信以為真,以為小南的調侃終會在她的努力下成真,但時光事不關己的日日流去,證實給小北的是,他,只是她早起晚歸然后說再見的一個“朋友”和“老鄉”,或者別人眼里形影不離的“情侶”。
小北插上耳機,點開喜歡的音樂表一欄,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她抬頭望著稀疏星光閃爍的天空,時間過的真快,三年也不過只算得一瞬而已。
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見面,到一起上課吃飯,嗯,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有了些許的回憶,只可惜這些回憶現在終于只成為了友情的擔當,除此,再也不會有其它。
“別鬧了,一起跑兩圈。”周銘說話的時候,有些喘息,語氣是早已習慣的溫柔。
“不想跑。”小北語氣生硬道。
“那算了。隨你咋樣!”他提高了聲音,但顯然沒有生氣,或者,他對她,永遠生不了氣,永遠也不會生氣。
他又消失在了遠處的灰暗中,小北定了腳步,失落的自言自語道:“就要這樣一步一步尾隨嗎?他在跑,而她再走,何時是個頭呢?”她別過游離的眼神,順著花園的小路徑直走去她常去的那個藤椅處,覆蓋在它上面的葡萄藤早已枯萎,它那本就瘦弱的葉子在秋初守護著葡萄成熟之后就早已隨秋風而去,剩下的就是如今這枯萎的枝條孤孤單單的在冷風中等待,也許在等待死亡的逼近,也許,在等待新生的降臨。
“你說,放假這幾天你又沒回家,為什么不來找我。”女生嬌滴滴地的問到。
“我這幾天有事,放假完就要考試,得趕緊磨刀,況且是你先冷戰的不是?”男孩語氣有些正經又有些曖昧道。
“你是男生,不能消了氣就來找我嗎?”女生假裝生氣道。
“不能,才不要寵壞了你。”男生故意用傲嬌的語氣說到。。
“你……”女孩還沒有說完就被男生搶走了話頭,用略帶痞性的語氣道:“好啦好啦,我知道錯了,不是現在我在你身邊嗎?我錯了,以后你說什么就是什么,發誓再也不和你掙了,明天學校第一天考試,待會我就得回去,你不想現在還和我斗嘴吧?”
……
小北離開藤椅,不知不覺已經在花園里逛蕩了些許時間些許距離,很不湊巧的是,在經過一棵大樹時,離自己不遠處一把藤椅上的一對情侶打情罵俏的細語一字不落的進入到了她的耳朵里,她被吸進口里的風搶到了嗓子咳嗽了幾聲,急忙瞅了瞅黑夜里在昏黃的燈光下若隱若現的身影,還好,他們此刻小別勝新婚,小北并沒有引起他們的關注。她繼續走著,心里面不知不覺涌出了無限的悲傷,那對情侶的對話在耳邊依舊回響,因為境遇相同,因為出現了無形的對比,所以她才會如此不能忘記,才會也想有所祈求,祈求這些自己渴望卻不可得的溫言細語……
小北暗想:“他,是誰呢?自己從大一到現在,自己在心間默認為可依靠的人是誰呢?因為喜歡,所以才稀里糊涂一廂情愿了三年嗎?最后一個冬季,等今年最后一場雪履行完它的義務,一切就算沒有了結果,來年各奔東西,你是你,我是我,我們,或者是我,再也沒有了守望的原因……”眼角已被淚水浸濕,她也曾經孤傲以為百毒不侵,以為自己一個人也可以過的很好,后來以為只要他們形影不離的相處,那么終有一日他那似被冰塊包裹著一般的心會被她融化,那消融后清澈著流淌在心間的清泉會倒影出她那顆義無反顧的心,他終會明白她對他傾心而付的愛情……曾經,她是那樣執著著,堅信著,可如今呢?她望了望天空,心里翻騰地竟是無盡的酸澀,淚水早已隨著這些酸澀涌出了眼眶。
小北的心越來越不平靜,幾天的未曾謀面,如果那顆定時炸彈不出現,那么一切她自以為是的好和安慰都安靜地待在原地,不吵不鬧,不爭不搶……
03
那日,她在心里無數的假想著,揣測著,希望并悸動著,曾經想要親口說出,可最終都怯懦了,后來她終于鼓足了勇氣,提筆忘字的她思索良久終于寫下那一頁信,她想,他或許是還沒有想好,或許是不好意思表達……所以她要成為那個主動者,可當她七天前將信塞到他手里之后,換來的竟是他久久的失蹤。
三天元旦放假她沒有回老家,他怕她想好了找不見她,她怕錯過,可是正如舍友說的,如果他喜歡你怎么可能因為害羞抑或內向不敢說出口,而且,他并不算得是內向的人。如果他要表明他的心意,電子科技發達的現在,他怎么可能聯系不到你。
不久前聽到的這一字一句切實的分析在頃刻間就揭露了她還想自欺欺人的奢想,如今再次縈繞耳際,小北只是使勁搖了搖頭,至今她還在期望者,她還不想相信所有的借口都是自欺欺人。
當看見日思夜念著的他朝她走來的身影,她從來沒有認真想過對他的思念竟早已超過了她的控制范圍,她等待著他的走近,她想,或許是他是來告訴她,他想好了,那個他牽手的女孩是他的親戚,或是他的一位要好朋友,所以她轉過的身,別過的頭,邁開的腳步未走幾步便激動的停了下來。可是,他卻還是如以前那樣風輕云淡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和她交談跑步,噓寒問暖。她無比失望地再次轉過身別過頭慢慢的走開了,可此刻,她的心里卻恨著她當時的不夠淡定,不夠忍耐。她想好的要問他,要當面問他為什么消失,為什么沒有給她回信,問那個女孩是誰?可是,她就那樣氣急敗壞的走了,他也沒有像以前那樣追上來來問東問西。
顯然,他知道了——在她心里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普通朋友那般簡單;他也知道了,她喜歡他,可是為什么知道之后依舊不聲不響,是因為他的不喜歡,他的不能拒絕,還是不能接受?
小北覺得好累,她不想再去想,可心卻由不得她,她擦干眼淚,坐在藤椅上靜靜的望著沒有目標的方向。
04
“我回來了,找你半天了,就知道你在這兒,這么冷的天,坐這兒干嘛呢?回住處吧,給你從老家捎了好多好吃的……”小靜從另一條小徑上大聲說著話走了過來,顯然,她還不知道她的這位密友現在正在經歷著自己給自己釀下的苦。當走到身邊時候才發現小北的不對勁,便沒有繼續說下去。
小北也沒有回話,小南便緊挨著她坐到了藤椅上。
安小北,安小南,不知道的人以為她們是同胞姐妹,其實她們只不過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閨蜜,沒有血緣,甚至只是不占親亦不帶故的同鄉人,隔著一條并不寬闊的鄉間小路的對門鄰居,一家在這邊,一家在那邊,對門而居,出門跨幾步便可以到彼此家的院子里。他們的感情,或者說他們兩家的關系的距離,就像這窄窄的小路的距離,或者說更親密,至少兩家孩子的代表是這樣。所以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她們,一個取名小北,一個取名小南。從一起取好名字到一起玩泥巴到至今一起上學,就這樣自然而然的粘在一起,親如姐妹。
在鄉里的小學一起畢了業之后,便又一起在縣城上了中學,盡管一直學習拔尖的小南考進了一中,小北勉強上了六中,但感情并沒有因為這些不能常常相聚而淡化,而是隨著年歲漸長,他們學會了各自加倍珍惜。
后來呢?一直學習水平下游的小北隨著上了a大院校的小南報了a大的專科分校,小南說,你可以報一個你自己喜歡的專業和學校,無論在哪,我們都還是最好的姐妹。小北總覺得反正專科而已,自己也不喜歡學習,從小吊兒郎當,玩過了童年少年也不會在青年這段時期突然覺悟然后逆襲成別人眼里的孩子,所以決定到哪兒都是混還不如和小南在一起。
至少,在這里還有小南這個親人,這個她心里不至于太孤寂的依靠。
那時候,小南就是她的天,父母為了躲避計劃生育,便從小帶了弟弟去了Z市,她便自小和奶奶相依為命,在那四面環繞著鐵青著山的地方過著閉塞的生活,和奶奶一起守望著空洞的希望。
那時奶奶年齡大了也管不了她,所以自生自滅是她的標簽。
在她的記憶里,高三之前在她那波瀾不驚的十八個年頭里,她只有過兩次清晰的與父母團聚的記憶,但每次來去匆匆,待半個月時間父母便又離開,來的時候他們悄無聲息,走的時候她悄無聲息,在他們的團聚和離別的日子里,所有的存在都是悄無聲息。
第一次相聚的那年她十五歲,初三的第一學年剛剛結束它的旅行。大年三十那天下午父母來了,帶著傳說中比她小三歲的弟弟。元宵節那天奶奶讓她趕早去集上買湯圓,出了家門,一向規矩自如的她竟然是在不知不覺中哼著小曲腳下一高一低的跑著去的集市,如果村里人有誰看見她,肯定會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可那時候,分明地發生了,她那蹦蹦跳跳跑著去買湯圓的樣子像極了那些父母寵溺著長大的孩子,也真正的符合著十五歲那個年歲應該有的模樣。
平時近一個小時才可以折個來回的距離她那次只用了半個小時時間,可來的時候父母已經走了,她放下湯圓,奶奶說順車來的早,所以他們也就走的匆忙,來不及等她回來,她告訴奶奶無所謂,一個人便去了她常去的后山坐到黑夜降臨,是小南拿著手電筒找到她給了她陪伴和依靠的肩膀,她不知道哭了多久,嘴里只是念叨著只不過是半個小時而已,就那樣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
十五歲,她便知道,原來她是重男輕女里的那個微弱的存在。
如果那些人看到她當時的模樣,或許便不再忍心去指責她的“冷漠”。
第二次相聚是高三結束后的暑假,父母在奶奶病危之際來盡孝,沒過幾天,奶奶在她七十五歲的年輪上便安詳的終止了她那勞碌繁忙卻收獲甚微的一生。那次,她僅見過一面的弟弟臨近初三升學,所以在上暑期補習班沒來,奶奶只有爸爸一個孩子,所以除了遠親和村里幫忙的人之外,披麻戴孝的就只有他們一家三口。
葬禮很簡單,母親過了頭七之后便因弟弟無人照顧而走了,走的前天晚上南來的風帶來了細雨一直持續到凌晨,第二日鄉間的小路一片泥濘,汽車無法來,小北以為這次母親會緩行幾天,可是她還是在簡單的收拾了之后便徒步走去鎮上坐車。
一母同胞,如此而已,十五歲那時候的她也需要她,可她卻給了她十八年的空白。
后來,在父母做了長久的商量之后,決意接她過去z市上大學,可她發誓要為奶奶守孝便忤逆了他們的好意。他們說對她很失望,她只是在臉上略過一絲不以為然甚至冷漠的笑便沒在多言。
是啊,這些年來,誰又明白過她的期望和失望呢?
父親是在她開學之后走的,在老家待了整整三個月。這或許是他在成年之后待的最長的一次了,如果奶奶還在世,她日日倚門而望著盼著歸來的這個虛幻的身影或許會讓她活著的時候少些思念,少些等待,也少些痛苦吧。
關于小北與父母這樣的相聚,在十八歲之前就那么奢侈的兩次,大學之后的三年,倒是偶爾在不確定的日期里會聚在一起,出差路過,出差在當地,但聚和不聚都已經無所謂,自生自滅的時候茍活了下來,現在又何必依賴……
05
小北轉過頭,用哭紅的眼睛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小南,小南心疼的將她攬入自己懷中,就像初三那一天,就像奶奶走的那一天。
她知道,這是她作為朋友能給她的唯一安慰,即使是暫時的依靠和溫暖,她也情愿。小南輕輕的嘆了口氣,心疼的撫摸著小北有些顫抖的身軀。
小北從小南肩膀上抬起頭,在寒風中,她那略顯凌亂的淡黃色短發,松松亂亂的垂在那細嫩的脖頸上,有幾縷俏皮著偶爾撫摸著她的臉。
是的,除了學習與小南有著天壤之別外,小北的臉也不似小南那樣屬于漂亮的一種,五官也談不上精致,但那雙與臉蛋不相配的大眼睛卻格外的吸引人,此刻因為瑣事而飽含了憂傷之后更加讓人無法抗拒著想要多打量些時候,或許,曾經這雙眼睛散發出的美和迷人是旁觀者欣賞的對象,但此刻對于她來說,卻是她在現實的失望和希望之間正等待著壓抑著的一種言語無法表達的情緒。
當晚風呼嘯著在哀傷者留下的淚水中悲嘆著徐徐而過時,身邊的銀杏樹上零星落下的黃葉在小心翼翼地觸碰到她們冰冷的臉后又輕輕落在了地上,葡萄樹上枯萎的枝條在她們頭頂上被風撥弄的嘎嘎作響……
“小南,我真的很難過,曾經覺得這一生再也沒有比奶奶的離去更讓我痛了,可如今卻又重現。”
小北停了停哽咽的聲音繼續說道:
“你說為什么他那么狠心,如果他對我毫無感情,何必對我形影不離讓我淪陷給我三年的錯覺。你知道的,在沒有他陪伴的日子成為習慣之前,我一個人過的很好,甚至不需要多一個人。”
“可我也是一個人哪,雖然不言不語,可我也在乎,雖然滿不在乎,可我渴望陪伴,渴望依靠,當初有奶奶的愛,可后來她走了,我便一日又一日的祈求著父母的給與,可是一切照舊,就當我快要習慣的時候,他出現了,帶著溫言細語和關懷備至,我舍不得拒絕,就像乞丐行乞一樣不敢挑三揀四,只要讓人得以生存,什么都可以。只是可悲的是,我祈求的是讓我靈魂得以安生的食物,它可望而不可求,它也很自私,會因人而異。就像,奶奶的愛會全力傾注在我身上,而大伯嬸兒的愛會毫不猶豫的傾注在你身上。”
小北因哭泣身體也在發抖,她將臉整個兒用手捂著,以此希望痛苦可以少些。
風一直吹著她們的身軀和周遭的事物,寒冷的夜侵襲著她的身軀,而冰冷的情卻侵襲著她的心。
在小南突然涌出的哀傷中,竟會有感同身受的痛苦和煎熬伴隨著小北那發疼的話語一字一句一并而出,以至她對她的疼惜忽略了她知道的為數不多的那個“秘密”。
“小北,感情的事強求不來,或許……”小南咬了咬嘴唇在沒說下去。“或許什么?小南,你說啊,或許什么?”小北掙脫開小南的臂膀,抓住同她一樣瘦弱的胳膊問到,因為急切而使勁搖晃著她的身體。“或許他有難言之隱呢?”小南拗不過她,吞吞吐吐道。“難言之隱!”小北苦笑著重復道。
她癱坐在了椅子上,無力的嘲笑著呢喃道:“難言之隱。什么難言之隱,他是如文學大師魯迅一樣有舊社會家里包辦的朱安,還是如徐志摩一樣心里藏著林徽因所以對陸小曼不能傾心而付?”小南拉著她那一雙冰冷的手放在自己手里,“小南,你知道的,魯迅最后還是選擇了愛情選擇了許廣平,當初我也心疼那個被拋棄的封建落后卻深愛著魯迅的女人,可現在,我似乎有一些明白了。”小北側了側身子繼續說道,“如果那個女孩是他的‘朱安,我發誓再也不粘他,可是今非昔比,又怎么可能呢?而且她遠遠的看去那么時髦那么美麗。他當初怎么可能舍棄她而來理會我這個一無所有一無所長的混混呢?”
小北從小南的手中抽出自己那被捂熱的手,收起腿支在椅子上,臂膀交織著環繞住曲起來的腿,無力的將下巴放在膝蓋上。小南心疼的看著旁邊這個看似長大的孩子,原來,在愛情面前,她還是那么小,她知道,此刻她無能為力的悲傷是那種哭不出來的痛苦,就算流下再多的淚水,她的心依舊空虛。
“小南,你知道的,七天前,我給他寫信了,把我難以啟齒的言語表達在了一字一句里,三年來我知道他不是冷漠的,他知道我的老家沒有一人,那個三口之家我還沒有習慣去涉足,所以他在大二之后的每個假期都陪我去c市打工,在學校不管多晚都送我回宿舍,直至咱兩搬出去住他也偶爾堅持,每次我生病你不在的時候都是他帶我去看病,或是每次給我拿來藥在樓底下等許久時間,他說那是他作為老鄉對我的責任。這些蹩腳的借口我可以不去揭穿是因為這是我祈求的,所以我欣然接受。”小北從椅子上放下腳,慢慢轉過頭用哭紅的眼睛看著小南繼續說道:“這幾天我在等他的回信,等他的回答,那晚我激動的整完都沒有入眠,我一直盯著手機等,可直到次日的鬧鐘通報天亮了的時候都沒有信息提醒,我想,那肯定是他想要親口告訴我或者寫信回答我,可是,第二天他沒有來學校,我恐慌,我一分一秒的等,直到后來一天一天的等。他消失了,帶著他的答案,帶著我的疑惑,直到昨天我在學校看見他牽著那個女孩的手再次出現,那一天,那一刻,仲冬季節,他似乎沒有看見我,徑直地在北門和那個女孩談笑自若的消失在了人群里。”
“你知道嗎?那時候我情愿相信是我自己眼花看錯了,可是那身影分明是我追隨了三年的影子,怎么可能看錯?”
“那一刻,所有等待時間里假象的悲傷和不安都消失,伴之而來的是真真實實的痛苦和悲哀,我被絕情地孤零零地扔在一邊,哭了一整夜,又昏昏沉沉的打了一個盹醒來,迷迷糊糊我伸手想要找尋答案,可是那模糊的身影離我漸行漸遠,我想要抓住那道離散的希望之光,可一陣刺眼過后一無所有,記憶的泉涌跟著現實的悲痛籠罩了整個世界,好似乎原來的悲痛被記憶里突然的點滴快樂突淹沒了,多希望自此不幸再也不復返,可是在短暫的時間過后一切又被釋放;多希望從此之后原來一廂情愿的囚禁著自己的世界能將我放逐出來成為一名真正的流浪者,不管沉淪深淵的樣子如何,不管漂泊的日子多么不堪,不管流浪的靈魂多么空寂,至少不再被牽絆,不再被傷害。”
小南在她身上施以毫不吝嗇的最溫柔的撫摸,而且努力用最親昵最溫暖的話語使她忘卻這些苦惱,可是,她還是一如既往的茫然的望著枯萎的花,眼淚聚在睫毛上順著她的雙頰只淌。
06
窸窣中,傳入耳際的穩定的腳步之聲從花園的一條小徑上離她們越來越近,當小北和小南抬頭望時他已經站在了她們的面前,他身后的那抹燈光照著他的臉更顯清冷,他的眼睛里藏滿的好像是故作的不以為然和事不關己,而其它細微的表情卻無法窺探到,好像這樣的距離和這燈光的照射是他早已計算好了的角度。
小北失望的別過頭,努力收起快要逃出眼眶的淚,心想:“就算如此,我也不能再當逃兵,如果現在問或許還可以來得及……”
“小北,對不起,我是來告訴你,我有女朋友了,這幾天她趁著元旦放假來學校找我,今早走的匆忙所以沒來得及介紹你們認識,過年的時候她回來我們一起聚聚。”
小北還在努力鼓氣,想著怎樣說出口。可剎那間就被那句冷冷的“通知”猶如當頭棒喝一樣敲回了現實,不知不覺間笑出了聲道:“呵呵,好啊,不用你介紹了,昨天我看見了,祝你終于找到了幸福。”
“哦,還要感謝你,這幾年拖小南的福承蒙照顧我這么久。”
“小北……”
“求求你,小南,就當大家的秘密好嗎?既然他只字不提,我何必在踐踏自己的尊嚴,給我留一點自尊好不好?”小北拉過小南背對著周銘低聲啜泣道,語氣急促的好像整個心臟因為激動而要隨著每一次的呼吸跳出她的喉頭。
“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們也早點回。”周銘在無言語,扔下這句不冷不熱的話就轉身毫無遲疑的走了,依舊步率穩定。
“如果僅此而已,何必在我身上實驗良久,不過世間事也本該如此,歷來實驗成功,試驗品都再一無是處,丟棄毀壞或保存任憑成功者抉擇。”小北木訥的眼神再沒有流淚,她坐在椅子上,發出嘲諷的淺笑。那清清楚楚的毫不含糊的自言自語,那是一種失望透頂的代名詞,所以并不希望任何回答人的聲音。
“這假象,這模式,他是三年前篤定我會輕而易舉淪陷所以才會那樣毫無忌憚,此刻勝利者帶著他的榮耀歡呼而去,而失敗者卻被可笑的囚禁于此。”
自言自語中,聲音漸漸沉靜了下來,她剛剛還高傲的頭顱此刻卻隨著自言自語埋在胸前再也無力揚起。
小南清晰的記得,奶奶葬禮那一天,有夏日里的蒙蒙細雨飄在天空中,小北父母親戚招呼著所有前來參加葬禮的人在履行完彼此的義務后離開了墓地,那時候,小北沒有撕心裂肺也沒有悲傷欲絕,甚至只是跪在那里一言不發一聲不響。村里人都說她不孝,奶奶那么疼她,她卻在她死后一滴眼淚也沒掉,一聲奶奶也沒叫……但當黑夜降臨,村里稀稀落落的房屋燈火通明的時候,她依舊跪在那里,頭埋在胸前眼淚大顆大顆和著雨水落在地上然后快速滲進黃土地里再也看不見,就像奶奶,從此之后與黃土長眠再也不會回返。
“小北……”
“我沒事,小南,我就是好想奶奶,讓我一個靜靜好嗎?”
小南還想說些什么,但沒再開口,她溫柔的摸了摸她依舊凌亂的淡黃色短發然后起身慢慢離開了。
07
周銘轉過花園的一角停了步伐,過了些許時間后有些踉蹌的離開了花園,他抬頭望著天空,又看著遠處燈火通明的圖書館,那里埋藏了多少記憶,多少幸福的日子,如今,當遠遠目視的時候卻那樣刺眼,他一瞬間覺得好像所有的痛苦都源自于它。他別過視線狼狽的走著,他沒有眼淚,剛剛所有的默然和事不關己此刻消失殆盡,神情里藏滿的是落寞和痛苦。
他走到八教室樓后面的那片林區,迫不及待的靠著一顆粗壯的銀杏樹坐到了地上,樹上的葉子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幾片,地上則鋪滿了它們追隨故里的成果。在園林邊上十米一柱的太陽燈此刻照耀著周區,昏黃的光線打在地上的銀杏葉上相得益彰好不美麗。
周銘抬頭看著疾步走到自己身邊的小南,用疲憊的聲音緩緩問到:
”她還好吧?”
“可想而知吧。”小南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道,“為什么明明彼此喜歡,卻還要彼此折磨呢?是覺得小北一個專科生配不上你這個a大高材生,所以在她向你表白后帶上別的女孩來告訴她,她有多不自量力嗎?”小南站在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吸著煙的周銘身側聲嘶力竭的問到。她知道并非如此,可氣急敗壞的她別無選擇。別人眼里柔弱的她,也只有在對小北的事情上毫無控制力,從小到大。
周銘在燈光下的臉異常的難看,面對小南犀利的質問他無話可說,可是明明他卻只有在她面前才會無話不說。可是,此刻,分明的,理智的她卻在用各種顯得感性的言語來表達自己的不滿,在替痛苦不堪的閨蜜報復他,他不想為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爭執,他丟下吸到尾的煙頭用腳蹭滅,然后又從口袋里取出來另一根點燃了。
小南無奈的搖了搖頭,緊挨著周銘的右側坐了下來,北來的風吹著樹上零零散散的葉子窸窣作響,還有眼前那矮小的枯黃的葉子來回擺動,在短暫的飄起之后又落下。從他嘴里吐出來的眼圈在西北風的吹拂中掙扎著消失在冷空氣里。
周銘丟下煙頭又繼續另一根,好似乎這樣會讓他故作的淡定和平靜更加逼真,其實他的動作和神態在別人眼里早已慌亂至極。
“你到底怎么想的?到底喜不喜歡小北?”小南扭過頭眼神犀利的看著他,質問他,試圖通過他那面無表情的臉來看透他的內心,來找到答案;試圖確定無疑的證實當初無數個交心的夜晚,他真誠吐露給她的他對小北的喜歡只是一時興起或無聊時的消遣。
“喜歡”擲地有聲的回答。還是和無數個夜晚那樣確定無疑,或者更勝。他丟下吸到半截的煙用腳蹭滅它,將頭痛苦地埋在用手圈起來的那一點空間里。
“那信呢?”小南問到。周銘從兜里取出來已經褶皺不堪的紙張,可以看出,這張紙被閱讀過無數遍,淚水洗滌過它無數回,那里面有她的千思萬想,現在,也有他難以啟齒的對她愛的回應。
“還是因為鄭星龍的原因嗎?”小南語氣緩和了些說到。代替回答的是周銘重重的點頭,但點下去的頭一直沒有抬起來,他努力逃避黑夜里微弱的光,逃避慢慢浮現在他腦際的那一段可怕的回憶。。
“我知道你和他情同手足,可愛情和友情不一樣,為什么你要一直套上枷鎖了呢?況且……”“你不懂”小南被這一聲激動的聲音打斷了,她盯著臉頰掛著淚水的周銘,就從口袋里抽出捂熱的手試圖替他去擦眼淚,可他不自然的別過頭,用手抹去了淚珠。
雖然二十歲之后他們才開始他們血濃于水的關系,但是上蒼作為對他們虧欠的彌補,三年時間的相處他們竟會如此的熟悉,或許親情的力量便是如此的神奇,也或許,高等教育讓他們更明白關于血緣和親情的內涵。
小南和周銘是姑表關系,在周銘三歲的時候他們家便舉家搬遷之外省,至此再也沒有歸過故里,所以他們對彼此的了解僅限于大人嘴里偶爾的談起。
知道父母常年拼搏不易,為了供他從不棄努力和奔波,所以他也一直用優秀和別人眼里的孩子回饋和慰藉他們,十年寒窗終于上了如今這所全國數一數二的大學。
大一那年的寒假,周銘隨著小南第一次踏上了十多年前闊別的故鄉過年,他對此沒有過多的記憶和情懷,回去只是陪父母去看看親人去看看故鄉。
那一年,小北拒絕了父母照常回了老家,可家里空無一人,所以她便日日寄宿在小南家,三個同齡人朝夕相處,她倆帶著對農村生活和趣事稍顯木訥的周銘,還和小時候一樣肆無忌憚地在白日里去野地里套兔子,打野雞,去樹上掏鳥蛋,有時候也會文靜地去田野上看夕陽。她們說,這一切就當做彌補他多年不在場的空白,如此重重,有時候他們也偶爾在家看看書讀讀名作,這時候,小南和周銘會津津樂道的交流讀完書后的心得和感想,作為中文系的學生,分享哪本書觸到了他們的心靈,哪本書會讓人愛不釋手是他們最在行與拿手的事情和最得意與幸福的時刻。每每這時候,小北這個門外漢便是最無聊時時候,她便離開團伙去自顧自的玩手機看電視,或者一個人去奶奶的墓地。后來,他倆便不給她放假,強迫她讀書,強迫她去讀那些讓他們欣喜若狂卻讓她頭昏腦漲的精神食糧。
就是在這些瑣碎的日常中,三年之后的現在,誰也沒有想到,愛情的種子會這樣簡單的在他們彼此的心中扎下根,或許當時他們還不懂這種感覺,但他們絕不會排斥言語相投的人相知相熟。開學之后大家也盡可能的在一起聚聚,也漸漸地三人的隊伍里多了周銘的好哥們兼同班同學鄭星龍。
雖然小北上的是專科分校,可他的專業卻在本科校區開設,所以他們只要有時間便都是形影不離,一晃就是這樣的三年。
周銘點燃了一根煙,狠狠的吸了一口然后微微揚起嘴唇將煙從嘴里吐出來,繼續道:
“你不懂,小北,我知道愛情和友情不一樣,可他們同樣重要。我也情愿忘記,情愿摒棄所有的世俗和道義,摒棄內心之中堅守的高貴和承諾,可我終究還是寄居在人性之中的可憐蟲,只要活著就不敢忘記虔誠的匍匐在它腳下。它就像一條無形的鞭子,在我內心深處時刻不安地敲打著我,警告著我,告訴我這是我此生欠下的債,所以要注定背負著愧疚去贖罪。你說,將要如此度過的一生,又怎么能保證給她幸福呢?與其傾注全力去博一場必輸無疑的賭,我寧可搭上自己,也不情愿兩個人都受盡心靈的煎熬,都作為致命的賭注賭上一生的幸福。回想若不是當初意氣用事,何以讓他丟棄生命,如此痛苦的活著,我情愿當初離開塵世的是我自己。”
周銘被吸進喉頭的冷空氣嗆住了,他使勁咳了咳嗓子繼續道:
“況且,紙包不住火,長期相處,一生那么長,如果她知道我如今因為自己的罪孽這般煎熬,日后必定會因為愛而對我如今背負著的這樣沉重的靈魂卻不知道去往何方才可以得以解脫引以為傷,報以為痛。我一個行走終是對她對我都好些,如果因為我現在的不舍得和自私而將她據為己有,終有一日,她也會像我一樣熱望著解脫這份痛苦。那時候,另一份無辜卻最后負累滿滿的靈魂又去往哪里解脫呢?”
“你知道,對于一個靠靈魂給予營養得以為生的人來說,靈魂若得不到安寧,那顆沸騰的心遲早也會因為體力不支營養不全而最終走向滅亡,附帶著靈魂消失在塵世。此生,只要我活著就不會忘記他,當我日夜祈求他在天堂安息的時候,我注定要在幽暗的地獄里備受煎熬。”
“我相信,她的愛情之花終有一日會在我這個悲痛的夢里終止最后枯萎,而另一朵鮮紅的愛情之花會在另一個平和的世界里含苞待放最后醒來。她那熾熱卻深沉溫柔的愛更值得讓能夠承受它的人擁有,去享受。”
小南看著地上被蹭滅的一根又一根煙頭,試圖去阻止周銘又開始點燃的另一支煙,但他傾斜了一下頭,小南沒有夠到,所以便作罷。
他邊抽邊道,“當初他走后,我也試圖淡出那個還不算水深火熱的境地,忘了她,可是冥冥地,我又有各種不稱其為理由的借口去找她,去關心她。她的理智,她的冷漠,一年的朝夕相處,我知道那是只有對陌生人才有的情感,她想用這些利器武裝自己,保護自己,好讓她安穩的活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里。也知道,事實上,她比任何人都需要關愛,都需要陪伴,也比任何人更熱忱的想要去守住好不容易來到身邊的為數不多的溫情。”
“我沒辦法忽略這些懂得,所以后來我想替他去完成心愿,當初他贏了,既然他不能來親自履行承諾,那么剩下的兩年就讓我代他守護她,保護她。”
“我以為以這樣的理由,我會用對待你的方式對待她,可是難以捉摸的情就在那萌芽開始的地方隨著時光的滋潤瘋狂生長,我努力克制著,努力壓抑著,可她卻努力施肥澆水,那曾經的幼丫,在她日復一日的堅持中竟然出落的出奇健壯,我所有努力的漠視最終未能低過她的用心良苦……”
周銘揚起頭看著天空,然后重重的靠在樹上。
“你知道,這樣的感情擱在任何人身上它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甚至都不會有這樣沉靜熾熱的感情存在,可偏偏是小北。我了解她,一如你一年的熟悉,二十年的相處我知道她是一個對感情多么冷漠多么理智的的人,她不會輕易相信別人的溫暖和感情,也不會輕易付出她的情感,這是她孤傲和保護自己的籌碼。而且,這冷漠這理智之中也包含她的父母。可唯獨奶奶離開那次,是我第一次覺得原來她是如此渴望愛,如此珍視情。而今,對你,那么理智的一個人……”
小南側目望著閉上眼睛的周銘,沒在繼續這個話題,他明白,他懂她的情,所以她無需在多言。
許久兩人依舊靜寂無聲,只有風吹著,偶爾有約會和散步的陌生人從不遠處踩著落葉窸窣來往。小南打破了沉寂道:
“或許,感覺是她愛情的起點,而依賴則是她愛情長存的法寶,她很難去依賴一個人,或許正是因為這樣,一旦依賴了便再也舍不得放棄。”
“那時候,因為有你,所以小北慢慢的習慣了沒有奶奶的日子,可如今,你贈與的依賴卻像曇花一現,三年之后她收獲的再次是三年前奶奶離去那場噩夢的重現,你知道她有多難……”
小南抽了抽酸澀的鼻子,用手輕輕擦拭了眼眶,她明白,她和小北不一樣,她不理智,甚至很感性。
小南微微斜了一下讓身體稍微坐的穩當了一些后也靠在了身后的樹上,周銘臂膀隨意耷拉在膝蓋上,眼睛依舊閉著。
一陣風襲來,小北裹了裹厚實的棉衣,然后雙手交叉著放在胸前對周銘說到,“我想知道關于鄭星龍的事情。”
“我已經說過了。”
“那次你只說了他因病離開了,可為什么離開,怎樣離開的?如果他只是單純的因病離開,那你為什么卻不愿意接受小北,到底兩者之間存在什么聯系讓你如此忌憚?”
小南頓了頓用緩和的聲音說到,“今天,面對小北的質問,我差點說出口我知道的唯一‘或許’,這些年來她一直都相信你說過的他隨父母出國了,我不想讓她傷心,所以請你給我一個讓我今生都守口如瓶的理由。”
周銘盯著一本正經臉有些凍紅的小南。然后嘆了口氣重重的將頭埋在胸前,一雙寬大的手掌因為痛苦而狂亂地抓著頭發。
看著他痛苦的的樣子,小南有些后悔自己的“無理取鬧”和刨根問底,但她必須知道,必須要為小北弄明白,也必須知道他如此痛苦的原因。
08
那是大一暑期里為數不多的有習習涼風卻依舊炎熱的一個平常日子的下午,我和星龍與一起的伙伴去讀過高中的操場上打球,燥熱的太陽炙烤著整個北方的世界,那個夏季相比往年可以說是多雨,有時候明明下午還晴空萬里,到了太陽快落山或者還在高懸的時候便雷聲大作,有時候大雨如注,有時候則飄幾滴便完結,即使如此,它依舊炎熱。
下午四五點左右大家被太陽折騰的已經沒有多少力氣繼續打球,便有人建議一起去老地方游泳。一身臭汗,大家欣喜都來不及怎么會發出拒絕的聲音,但鄭星龍卻有些面露難色,我們幾個人一齊盯著星龍詭異的笑著,星龍招架不住便答應了。
其實我們都可以看出來,那時候的星龍的確很不舒服,但為了不讓大家覺得掃興所以好哥們便極力攛掇著。
那是離市區較遠的郊區,除了高速上車來車往外,人煙稀少,僅有的也是為了生存迫不得已而居住的人。
那一條河很大也很長,據說有泉眼,所以不管天多旱,它的蓄水量每年都會有,像那年那樣的雨季當然更不用說了。
看著陽光下清凌凌的泉水被風挑逗地搖曳不止,大家都已經蠢蠢欲動。我用右臂夾住個頭比我矮些的星龍的頭說道,闊別一年,現在終于可以足足地美美游上幾圈了,他說今天身體不行,覺得沒力氣,你們玩吧,我夾的更緊了,他便求饒,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隨后便和大家玩在了一起。
我們大家剛開始一起懶散地探頭在水面上游來游去,可后來覺得沒意思便想出來競賽的方式。兩兩一組,然后每組勝利者再次比對,我們正好十個人,猜拳組隊然后由勝出的五個人再次猜拳組隊,剩下的一個便要和剛剛組隊比賽的兩名勝出者比,最后星龍剩下,這就意味著他要和這一波的兩名勝出者都比一次最后才決勝負。
我們兩組便開始競賽,然后我和另一組的勝出者與星龍單獨比賽。太陽更加炎熱,我忽略了星龍的身體不適,便河大家一起鼓勵,星龍先和那位勝出者比賽,最后勝出后便和我,這時候我們看得出星龍確實累了,大家便商量要不到此為止,但此時的星龍好像興趣正濃,他揮著手讓大家別掃興,他轉過頭對我說道:
“阿銘,咱倆打個賭唄。”
我問道,“賭什么?”
“賭小北。”
“怎么賭?”
“從這頭游到那頭,誰輸了誰就退出追求小北的權利。”他一本正經的說著。大家也都起哄,我看了一眼星龍便二話不說答應了。這并不是對小北有多大把握,而是自小來這里游泳,每一次比賽他都是手下敗將,所以便坦然說好。
因為有了目標大家便都來了興致,臨時推選了裁判,在預備聲響后我們像兩條瘋狂的大鯨魚撲哧著臂膀不遺余力的向前沖,岸上伙伴們也奔跑著呼喊著。游到三分之二的時候旗鼓相當,但快到終點的時候他猛的一躍,我還沒有反應過來時他便先我到達了終點,從小學第一次來這里戲水游泳到現在,這是他唯一一次勝過了我。他歡呼著,我朝他潑水便讓朋友拉我上岸,他又進水游著,時不時探出頭高呼著,“算不算數。”我無奈的搖了搖頭,但最終還是點頭示意,細想曾經彼此有過無數次打賭也有過無數次出爾反爾,我便也沒在意,因為可以私下商量最終結果。
我收拾著穿好衣服,回頭看他的時候他已不在水面。大家以為他在潛泳,我喊著走了,可依舊沒動靜,突然一個朋友指著水中央冒出的腦袋喊著他好像出事了的時候,我們才慌亂的跳進水里將他拖上岸,那時候他的呼吸已經很微弱,我們打了車送去醫院的時候醫生說送來晚了……
小南走在冷風吹拂的大街上,身邊有車來回極速飛過。周銘痛苦著嚶嚶哭泣的聲音在耳邊揮之不去,腦際將那些聲音和話語與那消逝了生命之光的悲慘命運聯系在了一起,她極力搖頭不敢想下去,用衣袖擦去眼淚后,將手繼續裝進口袋里快速地朝出租屋走去。此刻她的心劇烈的跳動著,這是她長這么大第一次覺得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又如此的令人難以捉摸,在她意識里,像小北的奶奶那樣,年老體邁然后壽終正寢才是生命應該結束的方式,也應該是一個靈魂完成她塵世義務的正確軌跡,而不是像鄭星龍那樣,在頃刻間生命之花便猝不及防的隕落。她想起她看過的作品里,像安娜,像茶花女,像包法利夫人,那些都是離她遙遠的生命的逝去,而不是現實中如此真切的朋友那鮮活生命的沒落……
她的心亂作一團,一個人在心間與另一個自己自言自語但都無法平復心緒,她想有個人傾訴,但這一切她還沒有想好要不要對小北說,或現在或未來的某一天,或者今生只字不提閉口不言。她只想此刻盡快回去,盡快去和自己的密友待在一起,她此刻覺得除卻生命的變化無常之外,一切都是風輕云淡的小事,一切的幸與不幸都只是生命的插曲,單調顏色里的一點光澤。她取出手機給小北發了信息問她在哪,讓她回出租屋,今晚也無論如何盡快回來與她一起云云……
09
時光以歲月不饒人的正常速度消逝,掛在纖細手腕上的小表鐘時針恰好指在了十一點鐘的刻度上。
小北站在校門口旁邊臨近馬路的人行道上,她環視了一眼自己的周遭,城市的燈火依舊璀璨,馬路上往來行駛的車輛少了許多,行人更是。在寬闊的大街上彼此擦肩而過的是還在努力賺取生計以養家糊口的各色客車,因為白日里與他們相行或逆行的私家車此刻大多已經放下負累安心回到了暖房內,所以他們此刻跑的速度格外快。
城市的晚夜被燈光照的通明,但明確此刻此點的天空應該是更黑更沉,風也是更清冷,夜也更寂廖了。學校小道里的行人也都走空了,看著燈火通明的自習室,想必那里還有埋頭苦讀的人群。
她回過頭,漸漸離開了適合他一目了然的觀望別人的地方,晚夜的風平靜的吹著,空氣那么清冷又那么清晰。她知道,平凡如她,在這情感被挖掘出來之前的過去她是有幸福有不幸福的日常,有快樂與不快樂的瑣事的,現在,在它到來后的現在依舊如此,只是往日里那確定幸福與快樂更多一些的天平傾向了不幸福和不快樂……她擺動著腦袋不再去想,為了讓自己有個良好的回憶,為了避免此刻感覺自己不太孤單,她決定不在刨根問底,不在去思考因果。
手機在口袋里嘟嘟的響著,她匆匆看完了小南發來的信息便將手機放回口袋,手尖觸到了在兜里揣了許久的那片紙——火車票,她取出來看著上面赫然的起止時間與出發日期,以及熟悉的起點和陌生的終點 。她不在乎明年開學后實習的地方,就像三年前一股腦兒追隨小南報考在這個學校。
現在父母極力想要讓她回去,冷漠如她,可她最終還是思念將她帶到這個世界的雙親,也害怕一直倔強下去后自己無所依無所靠的漂泊和流浪,更害怕現在繼續留在這個充滿眷念卻無所回饋的冰冷的城市。所以元旦放假的前一天她便允諾父母等這學期考完試就去z市,去他們提她安排好的公司上班,去按部就班的在那里平凡地走完她的今生……
她收起車票抬頭望著天空,月亮隱進了一朵黑云里,星星也依舊稀疏。想來明天早上考完試下午就得出發,但她還沒有機會告訴小南她的打算,她怕她的挽留讓她動搖,她怕她的舍不得,但今夜,一切曾經的模糊都無比確定的呈現在心間……
10
一陣疾風掠過身軀吹過發梢,小北急急裹緊外套, 然后將兩臂交叉著放在胸前,小南在信息里叮囑讓她今晚無論如何都要回去,她不知道小南有什么事,但現在什么事都無濟于事也無關緊要;要緊的是她要告訴她,她即將到來的離開,所以她打消了今夜回學校宿舍的念頭,左右環視了一下然后快速穿過馬路,一股腦兒地朝出租屋的方向走去。
年少歲月里初生的情感就這樣被這不可抗拒的寒風刷洗地干凈清澈,這一切內心不可抗拒地發生也終會隨著這寒冷的冬季一起消逝在歲月如梭匆匆而過的舊時光里,她只是需要時間,就像當初奶奶走后需要那樣的時間而已……
或許,這就是她,所有痛苦的一切都毀不掉她的高傲和冷漠。
不遠處那一雙熾熱且哀傷的眼睛在黑暗的角落里追隨著這個在大街上走走停停最后義無反顧背對他消失在遠方的身影,周銘知道,這一別,所有的情絲,即使明天再見,怕終是舊時光里經歷過的風風雨雨,回不去,亦抓不住,不能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