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中年孤獨癥
當然，醫學上的孤獨癥指的更多是幼兒或青少年高發的自閉癥，僅在此借這個名詞描述一個狀態，并且是中年人的一種狀態。
秋老虎正要開始發威的深圳。周日的午后，在深圳大學美術館看完卡帕攝影展出來，我和小熊慢慢步行到地鐵站去。幾個月不去大學，地貌已改：原本通往小東門的路已被建筑工地隔斷，所以我們來回都繞了好長的路。
沿著長長的主干道，在一排高大的黃葛樹下面走向地鐵站。小熊臨時在地鐵入口外面抽煙。我在地鐵站入口內躲太陽。這時候他看見了那個拎著文件包穿著白襯衫西褲皮鞋走過去進地鐵口的男人。我則只看到一個背影。
“他的襯衫全濕了裹在身上。濕透了。這種天氣，穿戴整齊在外面跑。”小熊抽完煙過來跟我描述這個人，“他留著別致的小胡子。”
“像設計師那樣？”
“像設計師那樣。”
“也許是加班。也許是見客戶。他的客戶周日才有時間。很正常。”
“是呀。唉。很正常。”
我們再也沒有就這個走進地鐵站的男人說過什么。我覺得，小熊君可能也是被觸動了某個“中年男人的按鈕”吧。
我們去看展的那位攝影師卡帕，只活了四十歲。他恰好展示了一種與眾不同的年輕——也許沒有幾個人能一直擁有那樣的年輕。
當青春不再，當激情已逝，當體力腦力的消耗已不像以前那樣容易血滿復活，當生活的近身肉搏對自己越來越不利，且敗且戰且走，這時候，不就是中年孤獨癥發作的最高峰時段嗎？
有時還聽說90后都哀嚎著進入中年了，小樣，他們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而已！中年是真的欲說還休，欲說還休。根本不作聲，卻有一詞極準確：困獸猶斗。
尤其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果真是困獸。不斗又怎么成，莫非一家老小等著餓死嗎？——這話并非有意夸張，我們并不是福利國家，遠沒有實現普遍的老有所養，小有所養，青年人中年人亦有所養，所以，不能奢望不需要奮斗的中年。
況且，中年不斗爭，留給晚年還有什么好的回憶？——我竟然硬生生一句話就把中年孤獨癥抹上了一道亮色……
有看過潘虹主演的《人到中年》的請舉手。
有看過蕭芳芳主演的《女人四十》的請舉手。
影視劇把中年人困獸猶斗的精神傳遞得準確的，也許還有，只是少——因為這些主人公不是看電視的主要群體。現在的主流觀眾看的多是COSPLAY一般的神劇，陪著看兩分鐘不嘔吐，已是中年人的極限。
So, 誰來娛樂這些中年孤獨癥患者？
閱讀？手游？釣魚？寫作？——好像凡是能安靜地一個人待著的，都可以。甚至就是獨自喝酒，也沒什么不可以。其實中年孤獨癥的其中一個表征就是追求一個人的獨處：全世界都不要來煩我。Leave me alone.
曾經和小朋友說起，任何一份生活，不管是已婚未婚，不管是不是兒女成群，不管家庭大小，不論貧窮還是富有，一個人過完這一生最后都是孤獨上路去進入下一段旅程——死亡。小朋友帶著不理解辯稱：有了家庭就一定有人陪，有人陪就一定不會孤獨終老。我聽了這天真的話，笑了，隨即知道，小朋友果然是沒有真正的體驗過一個人在家庭中的孤獨。所以她應該不可能踏進中年嘛。
即使是一個家庭里的老家長，像我父親那樣做了外公的人，從病榻走向死亡的日子，任是多少人在身邊，實際都無比孤獨。所以那一年秋天，我在父親那兒上的一節死亡課會一直影響我自己到老：無論是誰，人生都只是一場孤獨長途。不要寄希望于有人陪。實際上誰也陪不了誰。自己好好的。
多少事，熱鬧一場，散了，各自保重吧。
我假想那個搭地鐵回到家的男人，家里已有人煮好飯菜等待他，孩子等著他回來一起打游戲，這樣很好。又或者那個搭地鐵回到住處的男人，走到樓下改變了心意，順便踱進一家小店喝點什么，或是直接吃了快餐再回去，這樣也很好。又或者那個搭地鐵回到某個繁華所在的男人，一頭鉆進居酒屋去，吃個拉面喝點清酒，這樣也不錯。又或者那個搭地鐵回到單身公寓的男人，沖個澡，換上T恤涼鞋，到樓下自己喝一杯什么。又或者那個搭地鐵回家的男人，回去什么也不做只是把公文包一扔，等待夜幕降臨。又或者……想到要把客戶今天提的要求落實在文件上，他又打開了電腦……
每一份生活里各有一份孤獨，未必是壞事。天涼好個秋，主要是心生涼意，中年孤獨癥又有什么不好？要甘心。要歡喜。要是這兩者都做不到，那么，要接受。
此文在“天鴿”臺風雨中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