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恩】 《追》短序+I

《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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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煩躁,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就得學(xué)會獨自一個人度過一整天。以自己都忍受不了的懶散姿態(tài)躺在這恢弘的大殿中,上半身靠在殿柱,手邊兩三個金杯歪歪斜斜的倒在光滑的地磚,溢出的果酒被光線炙烤,散發(fā)著極其濃郁的酵香。

就那么看著淡紫色的液體染上了自己純白的外杉,浸出了透明感,衣擺料子貼在地面。長發(fā)染上了酒漬,只要減掉那一寸青就好了,衣服粘上只有脫掉扔了,他并不心疼,這種東西隨手晃晃又是一件。

濃烈的水果酵香突然的就被一股更強烈的味道驅(qū)散了。哪里來的鐵銹味呢,刺鼻的腥。一陣電流刺過腦神經(jīng),似醉如癡的朦朧瞬間就被劈開,于是頹唐在地的人將自己的青發(fā)好好用手盤清楚,將衣角的葡萄紫翻折到身后去。

他回來了,

嗅覺沒有出錯,因為就在看到那人金色戰(zhàn)甲的損耗程度時,他就頓住了呼吸,不禁在心中倒吸一口涼氣,那些金屬的碎塊還在隨著他走動的頻率叮鈴叮鈴的往地上扎。戰(zhàn)靴的外殼帶著沉重的與地面的撞擊聲正臨近自己,愈發(fā)的清晰,愈發(fā)的攝人心魂。總算看清了他,柱間的光線幾乎要把那人整個包裹住似的,使得青發(fā)的人不舒服的迷了眼。

這大概是最狼狽的一次,光線中甩來的碎金不敢靠近順著他額頭幾乎劃過了整張臉的血,睫毛粘著血珠,赤紅色眼卻依舊睜地烈艷。原本縷上去的發(fā)松松散散,臉上大小傷痕遍布。明明沒有顯現(xiàn)在步伐節(jié)奏中的紊亂,巖石碎片卻是明晃晃的扎在他小腿里。像是這些傷口都不是自己的,金發(fā)的王眉宇步顯不出一絲異常。

果然還是渾身散發(fā)著那種一靠近就會被割傷的鋒芒,吉爾伽美什離他只三步之遙。

“吉爾,”

“滾開。”

沒有步伐上的停頓,甚至沒有被看一眼,意料之中的被這般對待。青發(fā)的人不禁一聲嗤笑,自己的話還沒出口,誰知道是關(guān)心還是諷刺。他也只是想趁此機會往那個人身上多撒點鹽而已,何況,如果出口之辭并非挑釁,而是輕聲細語如溫水如棉絮般的撫慰呢?來自恩奇都的撫慰之舉可不多見,王再怎么也該欣然接受才對。

悻然,這個王的腦子就是太清醒了。

又是另一個氣息撲鼻而來,混合了森林的清香,雨水的潮濕。很容易的就把所有萎靡的味道給驅(qū)散開了,他們這些人不說性格,就連散發(fā)的氣息都這樣強勢。這讓青發(fā)的人恨不得將整瓶果酒都給倒在自己身上,事實是那也沒有任何用處。后來的人走近了自己,在自己邊上停了下來。

這個人相比吉爾伽美什,可算是清清爽爽,別說傷口,頭發(fā)衣服都干干凈凈。不像是廝殺了三天三夜剛回來,更像是去洗了個露天溫泉。青發(fā)的人把對方整個大量一邊后才忍不住笑出了聲,他突然就知道吉爾伽美什為什么整張臉都覆蓋著一層陰霾了。

“你總該為王多著想一下。”他對對方說。

被搭話的那人沒有立即做聲,只是將目光放在自己身上游移了半響。

才回答:“去換件衣服吧。”

“恩奇都———————!”猛然就回蕩在了外廊的吼聲,來自他們口中的王。

“先走了。”沒有再多語,后來的人也朝著和王同樣的方向離開了。

對,吉爾伽美什的腦子清醒的很,

什么來自恩奇都的撫慰,自嘲而已。

終究,自己只是和這個名為“恩奇都”的人長著同一張好看的臉罷了。

I. [呼喚之聲回響荒原]

金古將酒壺用一根繩子綁著,他甩著那根繩子,小酒壺跟著在空中打轉(zhuǎn)。他的步伐快不起來,每走一步就會被腳下的細沙陷下去一些,金古的胸口已經(jīng)有些悶了,跟著心臟逐漸加快的跳動,他大口的喘息,沙漠表層空氣不斷地涌入口中,這并沒有讓他好受多少。

空氣被驕陽炙烤的無比干燥,細微的沙塵攀附在他的鼻腔,舌苔與上顎幾乎能摩挲出聲響。這些叫囂著饑渴的聲響在他自身體內(nèi)被無線的放大,隨之涌上來千翻的情緒,卻又被一陣陣的熱風(fēng)壓制著。

他開始對吉爾伽美什刮目相看了,畢竟在從前,他從來不覺得這位嬌生慣養(yǎng)的王能適應(yīng)這樣惡劣的環(huán)境。看看這里幾乎就要將空氣燒灼起的熱風(fēng),它們帶走了流轉(zhuǎn)在鼻下可憐的一點氧氣,角蝰在沙層中蠕動,他們的速度如此的快,腹下分泌出的粘液像是無限的。生物總得為了生存而進化出一些優(yōu)勢,金古一點兒也不羨慕。

他只是繼續(xù)機械地前行,畢竟他必須在天黑前追上吉爾伽美什。

他為什么不能擁有天之鎖呢,這樣就能夠不費吹灰之力的把那位令人厭惡的王給捆回來。或者他如果可以打開巴比倫之門,現(xiàn)在就要穿過去,然后把他的金發(fā)狠狠的抓起來,拿起手里的酒壺就往對方的頭上砸,他可磨不了三天三夜,他只能在有限的消耗里把對方揍到血肉模糊的程度。

金古無數(shù)次的夢見這樣的場景,每當清醒時又對無法將其變?yōu)楝F(xiàn)實的自己深惡痛絕。

真好,當金古聽希杜里焦急的跑到他這里告訴他——王獨自一人前往冥界了。

他想,真好。

恩奇都和吉爾伽美什,他們中任何一個人立刻死了就好,恩奇都滿足了他,現(xiàn)在吉爾伽美什要讓他喜出望外。你想讓我在這段時間暫時成為烏魯克的王么?金古笑著問希杜里,即便對方露出了一副驚愕的眼神,他也沒有收斂笑意。

吉爾伽美什不是說過他愿意與恩奇都共享王座么?他現(xiàn)在就想踩上那張華美無比的王座,去找死的是吉爾伽美什自己,人們只會贊美他愿意在此時成為新的指引者。

“去找他吧,”希杜里指著城外的某個方向:“你會去找他的,往那個方向。”

“我可找不到他。”

“你永遠都能找到他。”

直到走出城門,金古才開始咒罵起自己的愚蠢,希杜里的那句話分明是對恩奇都說的。這里的人都是這么的令人惡心,總以為對著他的眼睛說話,另一個誰就能聽見似的。于是他在城外的小攤上抓了一壺酒,他喜歡喝酒,烏魯克的麥酒帶有十分強烈的口感,從味蕾到胃里灼了一路,擅長把人的魂從各種半夢半醒的狀態(tài)里給揪回來。這讓他無數(shù)次的逃離了角蝰的毒液。

沒喝完的酒已經(jīng)被烈艷給蒸干了,一個空空的小酒壺被一根繩子牽著,被自己拎在手里耍玩。金屬酒壺的重量越來越重了,從一開始裝了酒都覺著輕便到現(xiàn)在就像手里拖著塊石頭。好吧,現(xiàn)在要死在沙漠里的可能是他了。眼前的空氣像是被扭曲了,腦仁一陣陣的犯渾,止不住的干嘔,胃里餓到抽搐。

——這烏魯克的酒是除了名的烈,但他烈不過烏魯克的王。

輕聲細語的調(diào)子現(xiàn)在卻像是有人在耳邊吼著似的。

金古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在虹膜中央急劇縮小。

白陽艷不過他,酒也烈不過他,角蝰的毒液沒有他的眼神更能滲透骨肉。所以蛇毒不過瞬時令人斷氣,他卻可以折磨一個人一輩子。當王的背影首先被腦子認清而不是眼睛的時候,金古就渾身止不住的顫抖起來。顫抖中帶著極端的興奮,極端的憤懣。那抹即使是風(fēng)沙也無法蓋過其璀璨的金色徹底淪成了一根尖釘,劃破了視線模糊的表層,把他的腦子捅了個對穿。

想要大吼一聲,不是王,不是吉爾伽美什,而是這史上最為惡毒的辱罵之語。

鋒利的鋼刃劃破了他的肩膀,接著是劍端,是槍劍。從空中扭成旋渦的空間中被擲出,穿透過從肩膀才濺出的血滴,最近的一把扎在他的鞋尖上。甚至都還來不及反應(yīng),自己就已經(jīng)被圍在了巨大的,由武器組成的牢籠中。

像是同時被烈艷直射,千杯的烈酒下肚,致毒啃噬著肉體。

他被那一雙赤色的雙眼注視著,

透過鋒利的“牢籠”,真是熟悉的感覺,讓金古好好想一想,似乎在斗獸場的時候,王也是這樣看著那些待宰的野獸的。不可能是同情,是純粹的,不添加其他任何雜緒的厭惡。那么現(xiàn)在的金古呢?是否也像是被那些注視著的野獸一般,以同樣兇惡的眼神回敬?

“滾回去。”依舊是簡單明了的意思,吉爾伽美什從來不屑于施舍更多的言語給他。

“喂喂,稍微,講點理吧......我可是追了你一路。現(xiàn)在口干舌燥,就快要死掉了。”金古坐在沙地上,硬是在快要裂掉的臉上扯出了笑:“不可能原路返回了,會死在半路的。”

“那不是挺好的么?”吉爾伽美什的頭更加揚起了一點,從金古的角度看,那像是個輕蔑的笑。

金古苦笑著吐了口氣,他一點也不會被這樣的眼神刺傷,這對于自己根本就是家常便飯。或者說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感受這些了,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舒服的,肩上被劃出的傷更是火辣辣的彰顯著存在感。現(xiàn)在多思考一件事,多說一句話就是在消耗一寸的生命,而現(xiàn)在自己的生命線或許都剩不下三米。

恩奇都啊恩奇都,你到底是怎么和這種人相處下來的?沒有感情的人果然活的自在許多么?那我就只能利用你了,我只是想保住這條命而已。充其量不過是在自己生命中犯下的無數(shù)個錯上再疊一個。

金古的眼睛變了,變成了淡淡的藍色,在荒涼的沙漠里,這是最為珍貴的色彩。

他柔下聲來:“帶上我一起吧,吉爾。”

即便只是一瞬,金古也絕對的捕捉到了對方眼里閃過的那絲溫柔。盡管那絲溫柔就像是急湍中的一根稻草飛快的就給隨之涌上的震怒給沖走了,金古也必須要抓住它,恩奇都的死沒有給他留下任何東西,但他總能挖掘出一點有用的。

“你不知道你這樣做的后果是什么,金古。”他的名字被王極具威壓的聲音重點的放大。

“你不會想讓我死在這里的,對么?”

就像希杜里想要通過他的眼睛對那個人說話一樣,金古想要強迫吉爾伽美什透過自己的眼睛看到那個真正所有人都想看到的存在。

——“原諒他。”

牢籠散了,化作了金色的星光點點,從他的四周散開。

吉爾伽美什轉(zhuǎn)身就走,金古不知道是看到了對方臉上出現(xiàn)的什么神色,從而露出了一個得逞的笑,他顫顫巍巍的從沙地上起身,接住從巴比倫之門中掉落的一袋涼水。打開睡袋的蓋子,幾乎是瘋了一般的把里面涌出的液體往自己的身體里灌,他捏緊了水袋,讓那剩下的冰水帶著刺激自己肌膚的冰涼淋下來,澆在金綠色的長發(fā),整張臉,接著是白色的長衣。他大笑起來,在涼水的澆灌下一切顯得愈發(fā)的瘋癲,他想把這樣的笑聲刺進吉爾伽美什的耳中。

沙漠的夜晚是絕對的危險之地,早晚的溫差過大,然而沙層的深處所吸收的熱氣還在騰騰的往上冒。金古步履蹣跚的跟在吉爾伽美什身后,右臂的傷口被簡單的麻布包裹,由于意識的虛弱,疼痛好似被無限的放大。他的腳皮絕對已經(jīng)脫落了,原本赤腳的習(xí)慣也被沙層的高溫強迫著穿上了鞋子,腳下綻開的傷口與滲進去的粗砂相摩擦。

金古仰起頭來,他離吉爾伽美什還是太遠了,王對于其極端的厭惡使得兩人之間隔著過百米的距離。金古哆嗦著搓搓雙肩,哭笑不得,是的,他并非是什么可以用來取暖的火把,對于同行的同伴來說沒有任何的價值,即便是作為相互依偎的工具,他也只是個汲取而不會返還的人。

“喂——————!”不過,金古還是大喊道:“你就不能等等我么?!”

沒有回答,對方絕對能聽見自己的聲音。那么情況就更加的清楚了,對于吉爾伽美什而言,依舊沒有什么同行的伙伴,而自己被他完全的放任不管,他想要自己自生自滅。腦袋清醒無比的王沒有從金古的眼睛里看到任何其他的人。但金古總算還是抓住了那根稻草,抓住了他就不會輕易放開。于是金古開始使起渾身解數(shù)的跑起來,朝那抹金色。

幸運的是,他太擅長做這件事。在無數(shù)個地點,無數(shù)個場景,無數(shù)個畫面中,他追逐過無數(shù)次同樣的金色。那時沒有惡劣的環(huán)境,他的左肩沒有傷痛,腳底沒有針扎般的折磨,那是在華美的宮殿,這世上最為繁華的烏魯克城。所以吉爾伽美什會作出回應(yīng),會停下腳步回頭,然后拽走自己身邊的另一個影子。

他永遠都是那個被留下的人。

這讓他必須全力的追趕,比誰都要拼命的跑起來,甚至是豁出命的靠近,靠近。

月光是致命的,她將藍色的光扭曲后投下,落在沙漠的上周催成了極寒的風(fēng)。藍色的光影微波般在空氣中扭動,宛若被縮慢了上千倍的雨水,不留任何空隙的灑在人的肌膚上。涼風(fēng)拂過吉爾伽美什的金絲,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鋒利的輪廓鍍上了盈盈的浮光,藍在其赤紅的虹膜面暈染開來,月光將它的欲望毫不遮掩的表示出來,金古卻只能再一次的為此收緊心臟。未免有些不公平,但這世上確實正存在著令月光都為之傾倒的人。

但是他遠遠沒有意識到沙漠的危險,直到自己的胳膊猛然的被強大的力道給拽住,他的腳步在反應(yīng)前就被帶起。這太過于出乎意料,乃至金古完全忽視了這股粗暴的力量給自己渾身上到下的傷口帶來了多么嚴重的影響

——他竟然被吉爾伽美什親手拽著跑,他的速度非常的快,快到好像百日百里的路途根本沒有給他帶來絲毫的影響;快到他無法理解發(fā)生了什么,他沒有辦法看清四周的景象。

金古像個人偶一樣被吉爾伽美什毫不溫柔的丟進了一個沙漠的低洼,巴比倫之門的光芒在自己的上空展開,突如其來的光線對于他的眼睛有強烈的攻擊性。碩大的武器從旋渦中射出,僅僅是瞬息之間就組成了堅實的壁壘。直到壁壘外的巨響沖進金古的耳朵,他才終于明白,他們遭遇了沙漠風(fēng)暴。

“呃啊!”不顧金古的反對,吉爾伽美什直接用手把他的腦袋摁進了沙子里。

吉爾伽美什是用半個身體護著對方的姿勢使兩人匍匐在地。具有絕對攻擊力的沙塵暴正從兩人壁壘的上空沖過,風(fēng)暴摔打在武器鋒利的金屬表面從而發(fā)出了巨大的聲響。沙層炙熱與寒冷的兩重溫度同時的覆在了金古的臉上,他甚至透不過起來,即便是再細弱的呼吸都能吸進無數(shù)的沙粒。沙塵暴是沙漠中最為暴戾的狩獵者,在他的襲擊下絕對不容許留存任何的活口。

但是,即便是身體已然千瘡百孔,

此時的金古,卻在瘋狂的感受著現(xiàn)在正壓在自己身上的著層重量。

太珍貴了,太珍貴了,實在是過于珍貴,到令人恐懼的地步了。他要拼命的維持清醒,現(xiàn)在他想要再一次的用烈酒把自己體內(nèi)整個灌溉一遍,用那堪比火灼的熾熱來感受此刻的現(xiàn)實。所有的距離蕩然無存,吉爾伽美什裸露的肌膚緊密的貼合在他的左半身。這對于金古來說像是什么呢,就像是致命的角蝰毒液已經(jīng)使他的半身腐爛,這比高濃度的酒精帶來的灼燒感更加令人痛苦,痛苦,卻又是極樂。

金古開始掙扎,每一次的掙扎只會帶來對方更加暴躁的壓制,這正是他想要的。完全遺忘了現(xiàn)在自己的處境,渾身的傷痛,他竟開始偷笑。

“你在笑什么?”

清澈的藍色是金古睜開眼時所看見的,恩奇都的眼睛中永遠流動著一股特殊的魔力,他們是韻動著的,如流水般的繞著瞳孔。金古的眼中就沒有這樣的特色,基于最初它們被賦予了不同的屬性。金古坐在雪中,因為尚未年幼身形較小的緣故,他幾乎半個人都陷了下去。

恩奇都慢慢走回溪流邊,將手伸入水中,金古總喜歡跟在恩奇都身邊看他做這些事。看著暖流的魔力流動從恩奇都的指間緩緩的流露出,與溪水融為一體。于是水又一次歡暢的流動起來,融化的薄冰浮在水面上,不時就被一同沖向了下流。杉樹林深冬的雪可以達到正常人膝蓋的厚度,這溪水就如同森林的血脈,將溫度傳遞到每個角落。

“真是厲害啊。”金古發(fā)出清脆的少年音,眼神里對恩奇都滿是欽佩:“擁有這么強大的魔力,而且完全不怕冷的樣子.....”

恩奇都起身,整理好衣裳,和金古一樣他也不過八歲的外貌。但是眼神中卻沒有絲毫屬于孩童的稚氣。對于金古的夸贊,更是沒有什么反應(yīng),他撿起地上一個小籮筐的草藥,在完成河流的工作后向下一個地點出發(fā)。金古勾起嘴角,他沒有對對方冷淡的態(tài)度有任何的不滿,反而是一副習(xí)慣且理解的樣子。恩奇都從他身邊的雪地走過,他也趕快起身拍怕衣服緊隨其后。

“喂,小恩。”金古慢悠悠的走在恩奇都身后:“每天這樣按部就班的工作.....不覺得無聊么?”

沒有回應(yīng),金古嘆了口氣:“我想也是....”

“和我一起到城里去吧,烏魯克城。”他再次嘗試搭話。

“我又做不了你的工作,每天這樣跟著你我都快瘋了。”

“這次就體貼我一下吧....”

“喂,恩奇都.....”

“你有喜歡過誰么?”

終于,恩奇都的腳步停了下來,他側(cè)過臉看向金古。

金古笑著跑到他身邊:“我好像找到了一個。”

恩奇都緩慢的眨了下眼,他的目光依舊有一種不容忽視的虛空感,聲音也是木訥的:“你才八歲。”

“你傻啊,你怎么能用人類的標準衡量我們的八歲?我們維持八歲的身材不就是為了滿足安努努那點喜好么?”

“...........你想做什么?”

“進城,去找他,然后就不回來了。”

恩奇都于是轉(zhuǎn)過身,繼續(xù)朝前走去。

“我現(xiàn)在就準備出發(fā)了。”金古沒再跟上去:“你就找安努努的寶石找一輩子吧,你知道她從來都是找到一個不見一個找到一個不見一個。”

“他是王哦——!”金古雙手攏在嘴邊對已經(jīng)快要消失的恩奇都大喊:“他叫吉爾伽美什,我覺得你也會喜歡上他的————!”

音量震下了樹枝上的積雪。

金古雙手叉腰,一副無奈的樣子:“雖然那對你大概很困難......”

或許他才是一直被嬌生慣養(yǎng)的那一個,金古癱坐在沙漠低洼的一處,靠著身后沙層的斜度。背后的皮層又辣又悶,但這絕對算是他從城中出發(fā)以來享受過的最好的待遇。他呆呆的坐著,像是四肢都已折斷,比任何時候都顯得頹廢。此時,眼前正忙碌著的吉爾伽美什成為了他的鮮明對比。現(xiàn)在的金古不會再那么驚訝了,畢竟王身上還有太多的事他不曾知道。

他看到了吉爾伽美什手上的傷痕,新舊交錯,有的已經(jīng)結(jié)巴,有的卻還在滲血。剛才他卻用那樣的手摁在自己的頭上,阻止自己任性的掙扎。不敢深思,與其對比,先前的自己根本就是在無病呻吟。他早該想到,王之寶庫中怎么可能一開始就有儲備水。吉爾伽美什似乎非常熟悉在沙漠中掘井的步驟,他的動作絲毫沒有拖泥帶水,甚至不會思考,所有的工具都是一開始就準備好的。

“你的手不疼么,為什么不直接用王財轟一個?”金古問道。

吉爾伽美什依舊沒有回答,仿佛他對于金古最大的恩惠便是忽視。

金古習(xí)以為常。

他過于優(yōu)秀,過于優(yōu)秀了。

早在決定踏上這條路時,他就已經(jīng)放下了所有身為王的架子。吉爾伽美什有著這樣的氣魄,所有的東西都拿得起放得下。與半吊子的自己根本不可同日而語,王向來只會去著眼他當下想要得到的東西,從而生出常人所不能及的意志。

恩奇都從誕生開始就接下了安努努安排給他掌管森林的工作,每日起早貪黑按部就班;吉爾伽美什七歲即位成為烏魯克的王,在不斷的質(zhì)疑與不斷地自我證明中在世人心里留下了一個偉大的王的烙印。

這世上并非只有你在承受苦難,

比你努力的人會更加優(yōu)秀,比你優(yōu)秀的人會更加努力。

只有我在怨天尤人。

如果來追吉爾伽美什的是恩奇都,他至少不會只在城外的小攤上抓一壺麥酒。

金古擅長追逐王,卻不擅長與其結(jié)伴同行。幸運的是對方也根本沒有指望自己,他應(yīng)該多花點時間與恩奇都談?wù)劊屗嬖V自己如何才能與這位王正常的相處。

接著,他聽到了水聲,沙漠中的水比任何的寶石都要珍貴。起先它們只是以非常微弱的流勢從深處往上冒,還沒來得及嘗一口就被沙層給吸收了去,接著是泛起了更加可觀的水花,帶著人耳可聞的汨汨聲。地底的水好一會兒才擺脫了泥沙的雜質(zhì),吉爾伽美什將水袋取出,將這沙漠中的寶石給儲存起來。

還沒反應(yīng)過來之時,其中幾個滿當?shù)乃业搅私鸸诺哪X袋上。接著吉爾伽美什走到他邊上,側(cè)身朝他的方向盤腿坐下。這使得金古嚇得整個人往后一縮,王并沒有理睬他的驚恐,他一把拉過金古的手臂,三兩下把袖子給卷上去,露出了其肩上猙獰的傷痕。沒有麻布的隔絕,衣料與傷口分離時的撕裂感讓金古倒吸一口涼氣。

現(xiàn)在吉爾伽美什手中的力度完全沒有一開始拉著自己躲避沙塵暴時的粗暴,他從巴比倫之門中拿出了一卷繃帶,他的收藏里總會有些本不屬于這個時代的事物。

細致的上好藥后,他將繃帶一圈圈的圍在金古的肩上,金古靜靜的看著對方熟練的做著這些。他體會著這輩子從未體會過的來自這個人的溫柔,毫不夸張的說這是他一生中最為夢寐以求的東西。累積的渴望突然求得,他像是通體被燒灼著,這已經(jīng)超過了他所能承載的極限,就連維持正常意識都是一件超負荷的難題。

他的世界猛地就失真了,這讓他不由得渾身顫抖起來,本不是一個階級的兩個任性妄為的單體引發(fā)了災(zāi)難,受傷害的總是處于弱勢的一方。

下一刻,所有糟糕的感受就都被對方的一下拉扯給驅(qū)散。

“別動。”王不耐煩的發(fā)出命令,聲線中透著毫無掩飾的煩躁,似乎金古再動一下他就會直接把她整個肩膀給削下來。

“王喲,看來你以前總是被那誰打的很慘吧。”金古不是不愛護生命,他只是需要點什么來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還記得你半身的金甲都被打碎的那次么?臉上都是血。”

“你知道這世上因為話多而丟了命的雜種有多少么?”

“為什么要保護我?”他依依不休的問:“我以為你會順其自然讓我死在這里,那你耳根也清凈了。和我有肢體接觸,你會為此后悔后半生的。”

——“原諒他。”

“嚯?意外的有自知之明。”吉爾伽美什勾起嘴角,突然抬頭盯著他。

本根本不指望對方有更多回應(yīng)的金古突然被一下給嚇到了,反而不知接下來該作何反應(yīng)。

但是這種失措還沒有來得及持續(xù)多久,他便被自己猛然看到的東西給震住了,角蝰的牙印,明晃晃的在吉爾伽美什露出的半截胳膊上鑿出了兩個深孔,周圍的肌肉甚至開始發(fā)紫甚至伴隨有潰爛的跡象。嗡的一聲腦子里頓時一片空白。他突然用比吉爾伽美什還要粗魯?shù)牧Φ雷プ×藢Ψ降氖滞螅磸?fù)確認,金古瞪大了雙眼,驚恐表露無異。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他問。

“松手。”吉爾伽美什神情毫無變化,像是根本不在乎,但金古像是根本沒有聽見似的,于是吉爾伽美什再一次忍無可忍:“本王叫你松手。”

這次就像是觸了電似的,金古立即縮回了手。吉爾伽美什起身,與其再一次的拉開了距離。金古想通了,他差點就忘了吉爾伽美什是個人神混血,根本就不會怕這種不起眼的生物。被咬或許只是一時大意,過一天所有的傷痕就會消失。他又一次的自作多情了,咒罵起自己的愚蠢,就算是他發(fā)現(xiàn)了又如何,自己不懂任何治療的方法,唯一的價值就是在邊上看中毒的人自己解決一切。

希杜里,你知道么,你說得對,我找到了他。但是我沒法如你所愿的照顧他,反而成為了一個負擔。你們這些人不該對我抱有任何幻想,結(jié)果只會是失望的。

如果這個時候說自己有點想哭,會被認為是沒出息么?還是說因為自己確實太沒出息了反而不會被在意。金古當然不會哭,只是突然的一股酸勁涌上心頭,哽在喉道里,有很容易的就被克制下去了。

仔細看看那個曾經(jīng)被自己認為是錦衣玉食受不起一點委屈的王吧,他早已經(jīng)先一步離開玉座,告別了自己舒適的生活踏上了一條不歸路。他從沒穿過這么粗糙的衣物,從來沒有不在身上帶一點首飾就出行,那些是御寒的獸皮,被不規(guī)整的切割后胡亂的穿戴。在沙漠中前行,對于他們兩都是第一次,只是吉爾伽美什不斷地在受傷與自我治療中反復(fù),吸取經(jīng)驗后繼續(xù)前行。而金古如果沒有被他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尸體的肉都已經(jīng)被禿鷲啄光。

他明明一直都在看著,

吉爾伽美什不是不怕受傷,不是不怕痛,他一直都在受傷,一直都在痛。而這都是他自己主動要求的。金古笑他傻,天知道他花了多大功夫才把那天吉爾伽美什流的一地的血擦干,如果不是自己攔著,恩奇都險些打碎他半邊頭蓋骨。

他明明一直看著他們,心里想著靠近,實際卻在回避,一邊打著退堂鼓,一邊嘲諷著仍在拼命的兩個傻瓜。

他們花了整整三天才終于走出了沙漠,那一望無際的單調(diào)幾乎讓金古遺忘了其他的色彩,剛見到遠處與森林的交界線時金古還以為又是第無數(shù)次的見到了海市蜃樓。不過,距離瑪述神山依舊還有很遠的路程,天色漸晚,一旦夜晚來臨森林就會變成危險之地,兩人必須在光線徹底被吞沒前找到合適的駐扎地。

吉爾伽美什與金古對森林地帶的熟悉度遠勝于沙漠,

盡管自從入了城金古確實沒有在回過杉樹林,但當跨入森林,雙腳踩上帶著濕氣的柔軟草叢時,他便像是回到了家。來到熟悉的地方,金古的自信突然就蹭蹭的往上漲,他突然就有了骨氣。只需要好好地整理一下,他就能夠恢復(fù)到較好的狀態(tài)。那樣他就可以開始照顧吉爾伽美什,雖然這樣的說法有些可笑,但他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通常是別人根本不需要的東西。

但是情況看來遠沒有他設(shè)想的好。

進了森林后,吉爾伽美什就再也沒有開過王之財寶。

“我們得撿柴火,雖然不一定要點,但是最好還是備一些,你放心,我知道怎么生火。”找到森林中的一片合適的空地不算是難事,他們備火主要用于防范,沒有誰傻到此地無銀三百兩似的起火來引誘附件的野獸。

“你會搭小木屋么?”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金古聽見吉爾伽美什這樣問道。他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聽,不過顯然對方在等他回答。

“......我想對于現(xiàn)在的情況來說.....搭木屋有點勉強。”

“是么。”

好在木材對于森林不是什么珍稀資源,就算看不清任何東西,只要他們用手在地上一扒,還是能扒出不少。上天總算還是對他們有些眷戀,最近沒有雨水,木材易燃。

“你睡,本王守夜。”

這句話聽起來很誘人,

金古確實已經(jīng)筋疲力盡,夜色來臨后他的兩邊眼皮都在打架。四肢都跟灌了鉛似的沉重,甚至開始發(fā)癢,根本不需要躺,坐著都能快速入睡。而好強心偏偏是個讓人見鬼的東西,希杜里對自己的囑咐在腦子里反復(fù)播放,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著他,你不是來給王添麻煩的,你才是那個該照顧他的人。

金古也沒力氣與吉爾伽美什周旋,正尋思的周圍有沒有什么東西可以讓他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讓王快速入睡。

好吧,他不能那么做。

“不,你才是需要休息的那個。”

“那么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吉爾伽美什也不廢話。

“好。”

在地上用樹葉鋪了塊地方出來,金古倒在樹葉上,困意頓時數(shù)百倍的放大。樹林中細微的響聲不算吵鬧,卻在不斷的催生著人的倦意。沒有什么東西可以拿來蓋在身上,吉爾伽美什不讓他再用魔力。沒有了魔力供暖,金古躺在樹葉堆里被冷風(fēng)吹得一陣陣打顫。涼風(fēng)輕輕掠過,半張床的樹葉就沒有了。不過,比起強烈的困意,這都不再重要。

吉爾伽美什背對著他,月光稀疏昏暗,可金古在閉上眼之前,還是看到了一些東西。他看到了他緩緩頷首,闔眼,聳聳肩。

他的王在懷念些什么。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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