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一個做小生意的人林某，開車去紹興某地拜訪客戶。
林某年近四十，是一個小代理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里有生意往哪里走，顛簸在全國各地。此次為了充門面壯底氣，莫被客戶欺窮，多要幾個返點，林某行前特意從租車行租了最新款的特斯拉。誰知開了三百公里趕來，臨快到時客戶打來電話，說領導臨時有事，改了計劃，今天談不了。林某不敢發(fā)怒，只好按捺住火氣陪笑道：“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要不我過來請兄弟吃頓飯？”對方仍不肯答應，只推說另有安排，滿口對不住。林某追問明日能否安排，對方支支吾吾，只說晚點再聯(lián)絡。
掛了電話，林某大聲罵娘，又無計可施。客戶工廠在山中偏遠之處，一路上山路崎嶇，卻風景甚佳。林某悶悶不樂，索性關了GPS，在山間隨意漫行。不知不覺日將西斜，車內(nèi)響起電量將盡的警報，林某明明算好還有二百公里行程，看來網(wǎng)上吐槽特斯拉續(xù)航力注水所言非虛。林某手忙腳亂，尋找最近的充電樁，只見顯示最近的充電樁也在五十公里之外的市內(nèi)。他調(diào)轉車頭，往市內(nèi)駛去，電量卻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斷崖式急速下降。此時又接到一通電話，原來是老婆打來的。
一打開免提，只聽電話那頭一陣吵鬧，卻是家中孩子和小狗的叫聲。老婆在那頭發(fā)嗲質(zhì)問：“明天回來嗎？你到底什么時候回來？都半個月沒見到人了。就我一個人帶小孩，沒見過這么狠心的爸爸，怪不得人家網(wǎng)上說喪偶式育兒……”林某只得安慰說：“明天沒安排就趕回來。”老婆仍不依不饒，又叫來兒子柔情攻勢，兒子在那頭叫道：“老爸，再不回來狗都要臭死了，回來給狗洗澡！“林某苦笑道：”明天就回來……“此時電池警報滴滴響起，車沒電了，停在當?shù)亍?/p>
林某掛了跟家人的通話，打電話給特斯拉服務中心求救。電話里頭接線女生甜甜地告訴他：尊敬的特斯拉用戶，對于他的投訴，總部稍后會研究處理。只是里程范圍在上下百分之十波動，屬于正常范圍。建議林先生盡快找到最近的充電樁，叫拖車公司來幫忙。林某對著電話怒吼了一通，發(fā)現(xiàn)無濟于事，此時太陽已經(jīng)只剩一道圓弧露在地平線上，他只得打電話給本地114問到一家拖車公司電話。也許因為是小地方，打了數(shù)十遍電話那頭都忙線，沒有人接。
太陽徹底落了山。四顧沒有一個人影。山谷里一半已經(jīng)籠罩在黑影之中。再看手機，經(jīng)過剛才的一番折騰，已經(jīng)只剩一格電。林某垂頭喪氣，大嘆流年不利，只能從手機上搜索最近的加油站，打開導航撇下車，沿著山間公路走去。
此地山都不高，目測只有四五百米，但山巒連綿，山頭一個接一個，看不見盡頭。山谷收納了最后一道光芒，周圍徹底暗下來。此時林某的手機也沒電了。
林某憑記憶在黑暗中往前走。他沒來由地想起前日所看一集動物世界。公豹為給母豹和剛出生的小豹覓食，忍饑挨餓，埋伏在羚羊群旁邊，往往長達一晝夜。原來人類進化至此，并未逃脫遠古的生命法則。可嘆自己家里的母豹已經(jīng)完全不懂得狩獵是何等艱辛，回家少不了又一頓埋怨。如此看來，自己現(xiàn)在遠離人群，電話不通，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這么一想，他倒又腳步輕快，就當偷得浮生半日閑。林某自小長大于山野之間，走夜路也不害怕。空氣中漂浮著初春特有的青草香氣，舒適又熟悉，令他想起小時候看完露天電影幫母親扛著板凳回家的情形，反而覺得夜色溫柔可親。此時遠離塵囂，心反而沉靜下來。
走了快有一公里，總算遠遠見黑暗中有一點光芒。那光芒離公路尚有一段距離，在山脊中間，看來也不甚遠。林某又累又餓，對于自己能正確找到加油站求救已經(jīng)失去了信心。思忖一番，便向著那點燈光走去。
通往那點燈光是一條山路，還算平整。林某腳下不時踢到碎石。狹窄處茅草叢生，想來少有人光顧。然而燈光便是文明世界，這一點是確定無疑的。
約莫一刻鐘以后，林某到達那點燈光前，此處卻原來是一個破廟。門口石碑上刻有三個凹陷進去的楷體字：如意寺。看石碑的材質(zhì)，筆畫的意趣，有些年份了。字體凹陷處新近又用朱砂描過，可見此處并非荒無人煙。
林某放下心來，踏進門檻。說是古寺，連圍墻都已經(jīng)湮滅，只剩下孤零零一個正殿聳立于黑暗之中，左手一間廂房，正中一尊巨大的青銅香爐，隱約可見爐身上有精致的浮雕花紋。空地長滿蔓蔓荒草，著實有幾分詭異。
遠遠所見的燈火，就是正殿中長燃不熄的香燭。兩尊黝黑的香油燈中，燭芯跳躍。身披紅色袈裟的佛像周圍，又燃有幾只紅色長燭。佛像前照例有磕頭的長案，案前還擺放幾個新鮮野果。沒想到在此荒山之中，仍有信徒每天來維護。林某不由感嘆佛教徒們信心之盛。想他每日生意場上，有錢就是爺，沒錢翻白眼，再不肯有人拿信心和堅持來維持一段關系。看來山野老嫗，更勝于城市里人模人樣的體面紳士。
林某坐在長凳上稍事休息，難忍肚餓，從案上取下一只野果啃起來。但覺鮮甜可口，不覺一口氣吃了三個。此時忽有一名女子從佛像身后走出，斥責道：“你這人，哪里來的，怎么對佛祖不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