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兩個男孩
隔壁林家有一對雙胞胎。男生,現年十歲,長的一模一樣,特別可愛。一個叫林如,一個叫林意。我是親眼看著他們由小baby一點點的長大。
兩兄弟雖然長得像,但性格卻是兩個極端。林意話多,特別能扯,像只麻雀,總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林如則相反,似一棵木頭,半天蹦不出一個字來。他總是游離于人群之外,默默無聞。
相較而言,我更喜歡林如一點,在他身上,些微能看到一點兒時自己的影子。但我知道孩子是這世界上最敏感的一群生物,他們容易察覺大人對待他們的一些細微差別。所以對于他們兩個,我幾乎一視同仁。沒有人能夠看得出來我更喜歡哪一個。有些小玩意或是零食,兩人給的一樣多,分毫不差。
兩兄弟常來我家玩。雖然我已到了而立之年,但還是很樂意和他們一起鬧騰著。有時候單是看著他們兩個拌嘴的可愛樣子,心里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樂。
其實我也有一個雙胞胎哥哥。二十年前,他的失蹤引起了整個鎮的轟動
有一陣子,如意兄弟很愛玩模仿對方的游戲。這讓我很苦惱。我常常搞不清他們誰是誰。
某天,他們中的一個來我家玩。一進門就纏著我問東問西,拋出一連串古怪的問題。類似于天為什么是藍的;云為什么是白的;我為什么會長胡子……能夠回答的,我都竭力從科學的角度認真解釋,實在超出我知識面之外的問題,只能發揮作家特有的想象力從現實的反面給予解答。
我是一名暢銷小說作者,常年在家里的電腦前敲敲打打。那段時間,我正忙于一部小說的創作。合約已簽,無數粉絲翹首以盼。
問題問的多了,難免有些厭煩情緒。我總是竭力在克制自己。
“林意,叔叔還要寫稿子,要不,你去看動畫片吧!”
沒想到話剛出口,他立馬就暗下臉來,用冷冷的口氣說道:“叔叔,我是林如。”
說完,頭也不回的就走了,留下一臉錯愕的我。在以往的印象里,林如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孩子,他絕沒興趣問出這么多稀奇古怪的問題,所以一開始,我便認定今天來的是林意。
為什么林如要扮成林意?這讓我很詫異。
不管他們測試我多少次,我都沒能提升自己辨認出他們的能力,相反,我更加頻繁的將他們認錯。一方面是因為他們長相太過相似;另一方面是他們模仿對方的能力太強了。
林意可以坐在沙發上不發一語長達一兩個小時;林如能夠嘰里呱啦的瞎扯一大堆,活脫脫是一只聒噪的麻雀。確切的說,他們兩個好像對換了性格,完完全全變成了對方。但這樣的偽裝總會在我認錯人之后恢復原樣。他們很享受我頭腦短路的囧樣。這種模仿游戲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到后來,我竟有一種被戲弄的挫敗感。
我曾問過林如,到底是誰發起了這個游戲。他說是林意。
“為什么?這個游戲有那么好玩么?”
林如卻反問我:“叔叔有兄弟么?
“有啊。叔叔有一個哥哥,不過他在叔叔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我不知道在一個十歲小孩的世界里,他們是怎么理解“死亡”。
“那叔叔傷心么?”
“肯定傷心啊,如果林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不見,你也一定會傷心吧!”
“如果林意死了,叔叔就不會再認錯人了。”
林如的回答讓我有點意外。他關注的點好像有點特別,不對,應該說奇怪。
“林如,你能和林意商量一下停止這個游戲么?”
林如低著頭想了一會,突然抬頭,露出一個大大的、寫著一絲嘲諷的笑臉。
“叔叔果然是一個大傻瓜,我是林意啦。”
“你太過分了。”我有些生氣。
林意看見我臉色不對,立馬賠不是。
“叔叔,叔叔,對不起。”
看見他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我也只能大方的說沒關系。
“叔叔,我跟你說。”
林意把嘴湊到我的耳邊,耳語幾句。
“叔叔清楚了吧!”
“恩,知道了!”
“千萬不能告訴別人喔,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說實話,我對林意的厭惡與日俱增。相比于林如,他太精靈古怪。這一點,很讓人討厭。受夠了他們兩個的鬼把戲,再加上需要加快小說的進度,便不讓他們再來家里。
二、一個莫須有的男人
兩個月后,我終于完成了一部二十萬字的小說。完稿的那一刻,竟然有種虛脫感。
關上電腦,從書房走到客廳,又從客廳步到陽臺。剛好遇見太陽落山。我的家是一棟三層木制小洋房,正臨著一條寬闊的大街。這附近的房子都長一個樣子。一排排過去,像是不斷Ctrl+C的產物。
站在陽臺,正好看見如意兄弟放學歸來。走在前面的好像是林意,他和幾個小朋友有說有笑。林如晚了他們幾步,默默走在后頭。一前一后形成鮮明對比——前面歡樂,后面是死水般的沉默。
若是其他人看到這幅場景,一定會心疼被甩在后面、孤零零的林如,可我卻不會有這樣的感受。我一直認為林如是一個堅強的孩子,他能夠承受這一點孤單、寂寞。相反,林意是那種無時無刻都需要熱鬧氣氛才能生存下去的小孩。他內心脆弱,不能忍受自己不是世界的焦點。失去關注、贊揚、愛憐,他會瘋的。
這兩個月,我們都沒見面。他們應該厭倦模仿游戲了,加上小說也已完稿,我準備明天去看看他們。
第二天中午,我敲響了林家的門,很久都沒有人應門,我又按了幾次門鈴。
叮鈴鈴、叮鈴鈴。
如果兩個小家伙在家,早就火急火燎的跑來開門。終于聽到房里傳來一點走路的聲音。步伐慢慢靠近,在門前停了下來。開門的是林媽。
“張然,好久不見。”
“是啊,這段時間一直躲在家里寫稿,不常出門。”
“寫稿?那林如林意常往你家里跑,不是會打擾到你?”
林媽的話讓我有些意外。如意兄弟已有兩個月沒有去我家。正當我想問個清楚時,背后傳來了一陣稚嫩的童聲。
“張叔叔。”
我回頭一看,是如意兄弟。林意跑在前頭,第一個抓住了我的手。
“張叔叔,我剛和林如去敲你家門,結果沒人。”
“因為很久……”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林如打斷。他說:“媽媽,張叔叔難得來一次,我們留他吃飯吧。”
林媽一聽,馬上說好。
他們兩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林媽在廚房里做菜,林爸還沒下班。我和兩兄弟面對面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說吧!為什么要騙你媽說去我那了?”
起初如意兄弟還是一副扭捏狀態,直到我威脅說要告狀,他們才半推半就說出實情。兩個月前,他們認識了一個很有趣的叔叔。這段時間一有空就找他玩。那個陌生叔叔和兩兄弟約定不能把他的存在透露給任何人。
“那叔叔叫什么名字?他住哪里?”
兩個小家伙把頭搖的像撥浪鼓。
“你們不是在騙我吧?”
“不是不是。”
“那叔叔長什么樣子?”
“他長的很高,比你高半個頭!”
“他的頭發是紅色的。”林如補充道。
“對對對,還有他的眼睛像貓一樣,亮晶晶的。”
聽到他們這么說,我幾乎可以斷定他們在撒謊。
“你們還要繼續撒謊?”
我起身欲走,林如趕忙拉住我。
“叔叔,我們錯了,不是我們不想說實話。只怕我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
“只要你們實話實說,叔叔怎么會不信!”
我重新坐回到位子上。兩兄弟一副惴惴不安的樣子。他們互相看著對方。沉默了大概有一分鐘的時間。首先開口的是林意。
“叔叔,我跟你保證我們說的全是實話,你一定要相信我們。”
“恩。”
“那個叔叔……那個叔叔……”
林意用眼神示意林如繼續往下說。林如想了一想,接著說道:“那叔叔長的和你一模一樣。”
“什么。”
聽到林如這么說,我相當震驚。但林意隨后的話,驅走了一點驚訝的心情。
“也不是一模一樣。”
我喘了一口氣,說道:“只是長的有點像么?”
“不是,他跟你長的一模一樣,就像我和林如,只不過,他的額頭上有一道閃電形狀的傷疤。”
聽到閃電傷疤,我幾乎要癱倒在沙發上。
“去哪里可以找到這個叔叔?”
當時我臉上的表情有緊張肯定也有驚恐。
兩兄弟搖了搖頭。
林如說:“我們只是在大操場那一起玩。”
“就是門口大街走到底的那個操場么?”
“恩。”
我借口有急事要先走。出了林家的門,立馬掉轉方向直奔大操場。所謂的大操場其實不是水泥操場。它原本是一塊長滿野草的荒地,附近的小孩常聚在那里玩。久而久之,那便成了孩子們的秘密基地。每次路過那里都能看到一堆小朋友。大人從不到那去。他們總是太忙,也羞于和孩子們打成一片。
跑了一路,出了一身的汗。到達操場時,天已經徹底黑了。路口有一盞昏黃的路燈。它的光芒在操場上打下一個直徑十幾米的光圈。圈之外,是一望無際的黑暗。不知怎么,我總覺得那黑暗里藏著點什么。身體不知覺的往黑暗里靠了靠,半個身子淹沒其中。再多走一步,我便徹底成了這黑夜的一部分。可我沒有勇氣踏出那一步。我把腳收了回來,讓自己處在安全的燈光下。
這樣其實更危險。
如果那個有著閃電疤痕的男人就藏在黑暗里,我無疑徹底暴露在他的視野之中。或許他正舉著一把槍瞄準了我!想到這,我突然害怕起來,一路快跑著回到了家中。反復確認門處于鎖住的狀態后,才敢給自己倒一杯水喝。
握著水杯,目光卻一直聚焦在大門上。如果這時候有人來敲門,我絕不敢馬上去開門。除非確認門外站著的是誰。
喝完水,心情也逐漸平復下來。但腦子仍是一團亂麻。這世間會有和我長的一模一樣的人存在么?其實,也并不是分毫不差,他的額頭上有一條閃電傷疤,我沒有。
難道是……
不排除有這種可能性的存在,其實,也正是因為擔心這種可能,我才會有如此反常的表現。
我走到書房,伸手去拉書桌右邊的第三個抽屜。我上次打開它還是兩個月前。輕輕一拉,抽屜居然開了。一定是我上次忘了上鎖。
我取出壓在抽屜最底層的一份舊報紙。這份報紙我保存了整整二十年。這張報紙上印了張小男孩的照片。這個男孩的額頭上就有一道閃電形狀的傷疤。緊跟在照片下面的是一行相當殘忍的新聞標題:
十歲孩童離奇失蹤,生死不明。
他就是我失蹤的哥哥,二十年過去了,音訊全無。
他是那么可愛的一個小男孩,和誰都相處的很好。每個大人都夸他聽話懂事。在他失蹤三個月后的一天晚上,爸媽像瘋了一樣,燒光了他所有的物品和照片,即使我哭著求他們不要那么做,仍無濟于事。而這份報紙我是千辛萬苦才保留下來的、他唯一的影像。
“哥哥,我很抱歉。”
我對著報紙開始自言自語起來。潛藏在我內心深處的情緒像翻滾的潮水一樣涌了出來。眼淚嘩嘩的往下掉落,有幾滴沾濕了報紙。我趕緊拿起紙巾將淚水擦干凈。
對于哥哥的失蹤,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這也是我為什么會如此害怕的原因。或許是哥哥回來找我報仇了,他肯定很恨毒了我。
一定是這樣的。
我坐在椅子上。屋子里的壓抑氣氛讓我喘不過氣來。那個已經在我腦海里根深蒂固的故事緩緩展現在我的面前。我好像看到了哥哥,他長的和我一模一樣。我們面對面站著,就像是在照鏡子。哥哥的嘴巴動了動,可是沒有聲音從他的嘴里發出來。他當時說了一些什么?我拼命的回憶,想記起哥哥在失蹤前對我所說的一切。
我想起來了。哥哥好像說他要先走。他不準備等我。他嫌我作業做的慢,不想為我浪費時間。
哥哥他說:“你好笨啊,這么簡單的題目居然要做這么久。”
即使到了現在,哥哥的話還是那么的刺耳。我求他再等我一會。
“那我再等五分鐘。”
哥哥真的對我太好了,他愿意再等等我。我想加快做題的速度,但題目好像有點難。我沒有哥哥那么聰明的腦子。老師只講過一遍的題目,哥哥就會了,而我至少需要三四遍才能記住。我知道自己比哥哥笨很多,所以平常學習總會花上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一度以為我能依靠后天的努力跟上哥哥的步伐。但事實證明,我們之間的差距遠不是一點努力可以拉近。
五分鐘的時間很快就過去,我才完成一道題。哥哥很不耐煩。
“還沒好么?他們已經在等我們了。”
我們和幾個同學約好偷偷去游戲機店。大家一直都對游戲機店充滿了好奇。這次活動是由哥哥一個人發起,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說服了幾個膽小的同學一起。我也很想去,但他遲遲不肯答應。最后我以一個月的零花錢為條件,他才允諾帶上我。
“哥哥,我還有兩題,馬上就好!”
“你回來再做吧!”
“可是爸爸晚上就要檢查,等我們從游戲機店回來肯定就來不及。”
“那你就不要去了。”
哥哥對我大吼了一句,轉身就要開門出去。媽媽不在家,不然他一定不會這么大聲吼我的。我急忙放下筆,跑去拉住哥哥。他狠狠推了我一把,頭直接撞到了桌子上,暈了過去。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哥哥已經不在了。
到了晚飯時間,哥哥還沒回來。按理說他一定會趕在爸爸到家前回來。想必他一定是在游戲店里玩瘋了。媽媽首先發現哥哥不在。
“哥哥呢,他怎么沒下來吃飯。”
“他,他作業還沒有做完,叫我給他端上去,在房間吃。”
“那怎么行,就算作業再多也要吃飯啊。”爸爸接話道,他對著樓上叫了幾聲哥哥的名字,無人回應。
我隨便扒了幾口飯。
“我吃完了,我上去叫哥哥下來。”
“今天怎么吃這么少?”
“放學的時候我太餓了,吃了一塊面包。”
我跑上樓去,換了一件哥哥的衣服。又重新回到餐桌上,這一次,我的身份是哥哥。我們倆長的一模一樣,就連父母也沒有辦法一眼分辨出誰是誰。我模仿哥哥的口氣和爸媽聊天,逗他們開心。
他經常在吃飯的時候講漫畫書上看來的笑話。我曾偷偷翻過他的書,也想跟哥哥一樣給爸媽制造歡樂。曾有一次,我在晚飯的時候說了一個笑話給爸媽聽,他們笑的前俯后仰。哥哥也笑了,可他回到房間,臉就立馬陰下來,隨手便打了我一巴掌。耳邊還殘留著嗡嗡的響聲,我的手已經手抓起桌上的獎杯向他砸了過去。獎杯正中他的額頭。血像噴泉一樣爆出。哥哥握著傷口,滿臉的不可置信。
爸媽聽到聲響,沖到到房間里來。兩個人手忙腳亂的幫哥哥包扎好傷口。我待在角落,一動動。耳邊的嗡嗡聲一直都沒有停過。
我以為爸媽會重罰我。但最后,他們一句指責的話都沒有。因為哥哥跟他們解釋是自己不小心撞到了桌角。我沒有想到哥哥會如此袒護我。那一刻,他成了我心里的英雄。
我一定不能讓爸媽知道哥哥還沒有回來,不能讓他受罰。
可直到第二天,哥哥也沒有回來。媽媽在我醒之前進到房間,發現哥哥的床是空的。我只能向他們坦白全部的事情。爸爸馬上打電話到同學的家里,詢問哥哥昨晚是否在他們那過夜。幾個電話下來,答案都是沒有。
爸媽急了,立馬報了警。
那是我第一次和警察面對面的談話,他們問了我各種問題。我告訴他們哥哥額頭傷疤的來源;我告訴他們哥哥和同學約好去游戲機店……
很快,哥哥失蹤的消息傳遍整個小鎮。甚至吸引了十幾家電視臺前來采訪。爸爸辭了工作。媽媽老是躲在房間暗暗哭泣。我在學校的遭遇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從前沒有人會在意我的存在,自從哥哥失蹤了以后,老師和同學都主動接近我。哥哥的很多朋友也都來安慰我。他們對于哥哥的失蹤,也表現出非常難過的狀態。
我在學校里逐漸有了一些好朋友,這是我完全沒有預料到的結果。哥哥在時,大家的注意力全放在他的身上。而我只能活在他耀眼光亮的陰影里。所有人對我的印象都是我有一個很棒的哥哥。他們從來不知道我喜歡什么,討厭什么。
三個月后,警方聲勢浩大的搜查行動逐漸平息下來。鎮上的人也不再有興趣討論這件事。
我逐漸適應了哥哥不在的日子。他的朋友全變成了我的朋友。我存放東西的柜子大了一倍。一人獨享所有的玩具。可我仍在心里暗暗期待哥哥能夠重新回歸。
某天晚上,爸爸突然闖進房間,將哥哥的書本、衣服、玩具、照片全部翻出來,整理成三大箱,一箱接著一箱搬到樓下。我一直追問爸爸要把哥哥的東西拿去哪里。他一言不發,直接將我反鎖在房內。
屋子里一片凌亂。我聲嘶力竭的敲著門,沒人回我。我跑到窗戶邊,看見爸媽在院子里挖了一個大坑。哥哥的東西全部堆在坑里。一張我和哥哥的合照落在最上面。爸爸往坑里傾倒了兩桶汽油。不管我喊的有多大聲,爸媽都沒有回頭看我一眼。爸爸打著火機,點燃哥哥的物品。
火苗一下子竄上天空,將整個夜空照亮。媽媽偎依在爸爸的懷里大哭,我的眼淚也不斷的往下掉。大火整整燒了一個小時才徹底熄滅。它燒掉了哥哥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痕跡,也一并燒掉了他回來的可能。
在接下來的十幾年間,我不斷的向那些有心試探的人重復著這些話,這個故事。
“絕對不可能是哥哥?”
我用十分堅定的口氣對著空氣自言自語。
他已經死了,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死了。
我突然想到另一種可能——如意兄弟在說謊。兩個月前,他們無意中發現了這份報紙,繼而編造了這個謊言。至于動機,無非是想用這個謊話去掩蓋一些他們不想讓父母知道的事。林意古靈精怪,這個唬人的主意絕對出自他的腦袋。
三、一個男孩的失蹤
第二天,我買了一些水果上了一趟林家。林如林意不在,開門的是林媽。
“昨天不好意思,沒打一聲招呼就跑了。今天特地來吃你家的菜。”
“好好好,歡迎,歡迎。”
吃飯只是幌子,我真正的目的是與如意兄弟對質。在我坐下沒多久,他們便一前一后進到客廳里來。走在前面的是林意,他看見我,原本輕松的神情立馬轉為吃驚,結結巴巴的問到:“張叔叔,你怎么來了。”
林如跟在后頭,一臉的不知所措。
“我找你們有事。”
林媽在廚房里做飯,她聽不到我們的對話。
“什么事?”
“我想讓你們帶我去見那個叔叔。”
聽到我這么說,兩個男孩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我。他們的眼神里透露出一絲害怕的神色。我由此確定他們在說謊。
林意看了林如一眼,兩個人小聲嘀咕了幾句。最后林如對我說:“我們帶你去見那個叔叔。”
林如的回答讓我很是驚訝。我以為他們會就此坦白。
“但不是現在。”林意接著說道。
“為什么?”
“我們和叔叔約好了,三天后七點在大操場見面,到時候你和我們一起去。”
“我們帶你去見那個叔叔,那你就要幫我們保守秘密。”
“好,一言為定。”
我在一種既緊張又害怕的心情中度過了漫長而短暫的三天。在這三天里,我設想過各種可能性。或許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個長的和我一模一樣又留著閃電傷疤的男人。假如真是如此,我要以何種反應去面對?
一方面,我非常清楚這種可能實現的幾率幾乎為零;另一方面,我還是不能安下心來,持續擔心著那最不可能的可能變成現實!
幸運的是我所擔心的情況沒有發展為現實。可我也不再敢百分之百的確定如意兄弟在撒謊。
當天下午六點多,我敲開了林家的大門。給我開門的是林意。
“林如呢?”我半天沒有看見林如,忍不住問了一句。
林意回說:“他已經先去了。”
“不是約好了七點么?他怎么先去了?”
“我們擔心突然帶你去見那個叔叔,他會生氣,所以林如先去和他說明一下情況。”
這個理由毫無破綻,我當然只能接受。
接著,我和林意兩個人向大操場出發。我們走的特別慢。對于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我有一種深深的恐懼感。這恐懼感拖累了我走路的速度。林意也沒有催我的意思。一路上他都不怎么說話。滿腹心事的我無暇顧及他的奇怪表現。
從林意家到大操場不過三公里的路程,我們走了快一個小時。等我們抵達,天已經黑了大半。路燈一盞接著一盞的亮起來。路上都是匆匆往家趕的行人。家有溫馨的氣氛,有美味的食物。而我卻走向一個未知、危險的境地里。
我們離大操場越近,林意的神態舉止就愈加反常。盡管他一句話都不吭,但他時不時東張西望的行為足以見他內心的不安。看到林意如此反常的反應,我反倒更加踏實。
他現在是在焦慮謊言被識破后怎么應對么?這個時候,我突然有點不明白林如為什么會先走一步。林意知道謊話注定會被揭穿,按他的個性,怎么會傻到獨自來面對我的指責?難道說他安排林如去做了什么可以繼續維持這個謊話的事情么?想到這,我又忍不住心疼起林如來。有這樣一個精怪的哥哥,他一定不好過。
果不其然,面對我們的是一個空蕩蕩的操場。天已經徹底黑了,各種不知名的蟲子躲在草叢里瘋狂的叫著曲。我們沒有看見林如,也沒有看見他們口中那個有著閃電傷疤的叔叔。盡管這是我意料之中的情形,可直到它真實的出現在我的面前,才能徹底的安下心來。
“怎么回事,他們人呢?”我還是要做做樣子,多問這么一句。
林意沒有正面回答我的話,他沖到操場中央,大聲叫喚著林如的名字。
“林如,林如,叔叔,叔叔,你們在哪?”
看到林意這個樣子,我有些小吃驚。都到了這個時候,他還要繼續騙下去。我有點生氣。
“林意,你不用演戲了!”
林意轉身,正對著我:“張叔叔,我們沒有騙你,那個叔叔是真的。”
林意的語氣里帶著一絲憤怒。那種憤怒你我可能都有經歷過——被人質疑和誤解時所產生的一種特殊的憤怒感。
林意繼續大聲的呼喊兩人。可除了蟲叫,沒有任何聲音回應他。有那么一刻,我就要心軟相信他。可下一秒,厭惡感又涌上心頭。我更加認定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即使謊言已被戳穿,仍舊死不承認。
“所謂有著閃電傷疤的男人不過是你們看了我哥哥的報道編造出來的謊言吧!”
我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將憤怒噴向一個十歲小孩。林意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我知道那是虛假的、想要博得同情而制造出來的道具而已。眼前這個人畜無害的小孩已經徹底失去了我的信任。
“不是的,不是的。我沒有撒謊,我沒有騙人,我要去找林如,讓他跟你說清楚。”
林意說完轉身跑開,我沒有攔他,任憑他越跑越遠,消失在我的視野里。
這場鬧劇該有一個收尾了。
回去的路上,相比于來時,我整個人是一副悠悠然的樣子。路過一家便利店,還童心未眠的買了一支雪糕。期間有兩輛警車快速的從我身邊駛過,那時我還沒有意識到不對勁。
林如失蹤了
林家四口只剩下了三口。林爸林媽神色慌張,警察一邊詢問情況,一邊盡力安慰他們。林意的臉上還掛著淚珠,無助的站在大人中間。
我的出現引起了大家的主意。林媽首先沖過來,對我大喊道:
“張然,你見到林如了么?”
我搖了搖頭,林媽又是一陣絕望的悲鳴。林爸跑過來安撫她,警察隨即過來向我詢問情況。林如的失蹤我也是一頭霧水,我只能把我知道的原原本本的告訴給警方。
“那個人有可能是你的哥哥么?”
“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確定的是如果那個人是哥哥,他絕對不會去綁架一個十歲的小孩。”
警察邊做筆記邊點頭。他對我的話將信將疑,不過林意證實了我所有的說法,警方也就沒有再來煩我。我安慰了林爸林媽幾句便自行回家去。警察不久后也散去。
林家的燈亮了一整夜,他們在等待林如回家。可我有種預感,林如或許再也回不來了,他真的有可能被哥哥帶走。
四、一個男孩的死亡
我是第一個發現林如死亡的人。畢竟尸體就藏在我家,不是我也難。
林如失蹤后的第二天,警方開始了大規模的搜查,他們挨家挨戶的走訪。那個有著閃電傷疤的男人成了搜查的重點。媒體聞風而動。兼具知名小說家和受害者鄰居雙重身份的我收到了七八家媒體的采訪。起初,出版社和我皆認為這是一件好事。大量的媒體曝光為之后的小說暢銷打了一針強心劑。
可沒過幾天,事態的發展急轉直下——一檔八卦節目爆出了二十年前發生在我家的慘案。輿論風向開始轉彎。記者們的注意力也從林如之死轉向名小說家哥哥的失蹤上。輿論愈演愈烈,人們也開始懷疑起我和林如的失蹤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我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現林如的尸體。
今早,要不是因為要取一個扳手,我也不會有興趣到雜物間去。說是雜物間,不過是藏在樓梯底下的一個小隔間,我在它的前面擺了一張桌子,剛好把隔間的門把手擋在后面。除了我以外,幾乎沒有人知道隔間的存在。除了……我突然想到一個兇犯人選。是他么?我還不能確定。
目前最要緊的是如何處理林意的尸體。再過些日子,尸體腐臭的味道會越來越嚴重,我必須趕在這股臭味不可收拾之前,處理掉他。
首先,我要去確定兇手的身份。殺了人,就想甩手讓我處理,他的算盤打的也太美了。
計算好時間,我走進一家咖啡店,點了一杯飲料,悠閑地消磨起時光來。坐在巨大的落地窗戶面前,靜靜觀察著窗外來來去去的行人。不久之后,兇手將會在我面前出現。
五點半左右,他出現了,一個人慢慢的走著,神情有些落寞。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地上,而不是直視前方。路人見到他這個樣子,紛紛自動避讓。我叫來服務員,向他指了指那個人,悄悄耳語幾句。服務員便拿著一塊草莓蛋糕和紙筆跑了出去。服務員追上他,先是和他說了一會話,然后遞過紙筆。他在紙上寫了幾筆,而后高高興興的接過蛋糕。服務員回來后,將紙條遞給了我。看著上面的文字,我非常確定兇手就是他。
我將紙張收進口袋里,跑出蛋糕店,追上他。
“林意。”
“張叔叔?”
他轉過頭來,一臉疑惑的看著我。
“林意,好巧啊!”
“張叔叔,你好!”
我半蹲下來,“叔叔請你喝飲料。”
五、一場交鋒
“土豆,土豆!”我問。
林意有些吃驚,他不知道我為什么會突然蹦出土豆這個詞。
“什么?”
他的回答和我心中的答案差了太遠。
“叔叔,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他在裝傻,我是低估他了。
“林如,別裝了。你是殺人兇手。”
我的話一出口,他才有些驚慌的神色,一瞬間又恢復正常。
“你說什么?”
“我說你殺了林意,然后假扮成他。”
“你……”
“你知道土豆、土豆下一句接什么么?”
他沒有回答。
“如果是林意,他會說我是牛肉。這是他和我定下的暗號,屬于我和他之間的小秘密。”
林如低下頭去,沉默了幾分鐘,又笑出聲來。
“就算你知道了又怎么樣?你沒有辦法證明我是林如!”
我突然有點懷疑坐在我面前的不是一個十歲的小孩,在他幼小的身體里或許住著的是一個惡魔。
我取出口袋里寫著“林如”兩個字的紙條,在他的面前揮了揮。
“你下意識的寫了自己真正的名字。再說。即使雙胞胎長得再像,他們的筆跡也不可能一模一樣。”
他臉上神采逐漸黯淡下去。整個人有些不知所措。
我停了一會,繼續說下去:“朋友的關心、父母的寵愛、好成績好名聲,林意身上閃光的一切,就是你殺他的動機。你想取代他,成為眾人眼中的好孩子”
我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尖刀一樣緩緩劃開隱藏在林如內心深處的秘密。
“你是什么時候開始懷疑我的?”他比誰都冷靜。
我以為他會崩潰痛哭。也難怪,內心脆弱的人又怎么能做出殺人藏尸的行為?
“從我發現尸體開始。你記不記得有次你和林意玩捉鬼游戲。我給你支招,讓你躲進雜物間里么?那一次,林意快把我家翻了都沒有找到你。事后,你還和我約定不要告訴林意雜物間的存在。我遵守了承諾,我猜你也絕不會和他提起這件事!”
“原來是我自己傻。還以為叔叔家的雜物間是藏尸的最佳之所。”
林如說出這句話時,嘴角帶著明顯的笑意。
“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計劃殺掉林意?”我問。
“從我看到你的報紙開始。說來還真的要謝謝你,是你給了我靈感。”
他第一次看到報紙,腦子里便冒出了一個驚人的想法——何不讓林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的時候,林如自己也嚇了一大堆。原來自己內心深處已經這么討厭林意了。不對,林如仔細想了想,其實最應該“消失”的是自己才對。
林如開始實施自己的計劃。他唆使林意去網吧打游戲。那兩個月,他們所有空閑的時間都在網吧度過。在這期間,他們一直對父母謊稱是去了我那里。
林如一直在等我上門拜訪。只有這樣,整個計劃才能順利實施。事情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我去了他們家,并從他們口中獲知一個有著閃電傷疤男人的存在。他們對于這個男人的描述完全就是以我的哥哥為原型。我成了林如殺人計劃最關鍵的一環。接下來只要殺掉林意,藏起他的尸體,偽裝失蹤的樣子。
相比于懷疑一個年僅十歲的小孩,大人們其實更愿意相信是一個不存在的男人犯下罪案。
事情發展的出奇順利。警方把所有的偵查力量都集中那個有著閃電傷疤的男人身上。
林如華麗變身成林意,繼承了他所擁有的美好友誼和父母的寵愛。除了我,所有人都以為他是林意;所有人也都認為憑空消失的是那個總是沉默寡言、一直活在林意光芒之下的林如。
“叔叔接下來打算怎么做?”
林如問倒我。說實話,我還沒有想好。
見我不說話,林如繼續說:“要不我給叔叔支支招?”
我很好奇林如接下來的話。
“叔叔幫我想想辦法,看怎么才能妥當的處理好這件事?”
他的話讓我覺得詫異,為什么到了這個時候,他還覺得我會幫他。
“因為這個?”
林如從書包里拿出一本雜志。雜志上刊載了一張我的照片。下面的標題起的有夠聳動:名小說家牽涉幼童失蹤案。
“我只要和記者姐姐胡說幾句,叔叔你的書……”
他沒有再說下去。可我的怒火已經騰騰而起,可礙于坐在我面前的是一個十歲小孩,只能強壓住情緒,忍住不悅。
思量很久,我想出了一個幫他脫罪的計劃。
“怎么做?”
“向最愛你的人坦白你所犯下的可怕罪行……”
六、我的故事
我躲在二樓的窗簾背后,觀察著林家的動靜。過了一會,他們三個人急匆匆的離開家。而我趁著這個空檔,悄悄將林意的尸體運回他們的房間。
接下來,一切都要看林如的演技了。
接近深夜,林家三口的身影才出現在我的視線里。林爸林媽的臉上寫滿了失望和沮喪。林如落寞的跟在后面。他在進門之前,轉過頭望了一眼躲在二樓的我。那是謝謝的眼神么?不對!我突然意識到一個非常可怕的錯誤,這個錯誤將會埋葬我的余生。
警察很快就會前來逮捕我,而我的罪行則是謀殺了林意。
十五分鐘后,警方撞開了我的家門,幾個彪形大漢將我團團圍住。銀白色的手銬鎖住雙手,冰涼的觸感從肌膚一直傳到心里去。
其實二十年前,我就應該戴上它了。
警方押我出門時,門口已經集聚了一堆的人。他們對熱鬧事件的敏感程度超乎我的想象。
歇斯底里的林爸林媽一見到我,立馬沖上來,作勢要痛揍我一頓。警方趕忙拉開他們。林如躲在人群之中 ,冷眼看著周圍的一切。
我之所以會走到這一步,可以歸結為自大狂妄四個字——自以為能把二十年前的好戲再重演一遍;自以為林如會完全照著我的話去做。
難怪,對于他來說那樣做風險太大了。
之所以會想出這招,一是因為林爸林媽愛林意遠超林如,他們絕對會為了林意而親手埋葬自己的另一個孩子;二是因為這一招,我曾親手實施過。
事到如今,也沒有必要再隱瞞自己在二十年前所犯下的可怕罪行。當我還是一個十歲的幼童,便背負著起一個巨大的謊言。每當有人問起哥哥失蹤的事,我能立馬脫口而出整個故事。無論重復多少遍,無論面對誰,我的說辭都能做到分毫不差。我用一個虛構的故事欺騙了所有人,日久天長,甚至連我自己都將一半杜撰、一半真實的故事當做是真實記憶。
謊話說了一千遍,不只是聽的人將它當做了事實,說的人其實早就深信不疑。
首先我要聲明的是,我不是雙胞胎中的弟弟,我的真實身份是“失蹤多年”的哥哥。
自我懂事起,我對弟弟就有一種難以排解的厭惡感。我恨他的無能,恨他與我一個模樣,恨他總是模仿我,恨他刻意接近我的朋友……那副自以為靠幾個笑話就能替代我的嘴臉,現在想起來還是非常可惡。盡管如此,我從沒想要過殺死他,直到我和他互換身份之后,這個邪惡的念頭才從虛無的空間里冒了出來。
那是我人生最錯誤的一個決定。
跟他強調過很多次不要偷看我的漫畫書,不要再模仿我的口氣和神態取悅爸媽。他不聽。當時,我只想給他一個教訓,順手抓起桌上的獎杯便向他砸去。鮮血從他的額頭上噴涌而出時,我才驚覺事情的嚴重。
在父母眼里,我是一個乖巧懂事、疼愛弟弟的好孩子。如果他們知道我砸傷弟弟,那我的形象不就徹底毀了?
于是我向他提出了一個誘人的條件:我讓出哥哥的身份給他。他必須和爸媽說額頭的傷是自己造成的。
弟弟答應了。我們的演技很棒,爸媽沒有起疑心。我自然而然由“哥哥”的身份轉換成了“弟弟”,他也一舉躍到向往已久的“哥哥”的寶座上。
這不過是暫時的,等他傷好了,我再把身份要回來。
額頭上纏著白色繃帶的弟弟接管了我的身份、人際關系、榮耀和名聲。與我關系要好的同學在下課的第一時間沖向了他,他們圍繞在他的身邊,噓寒問暖;他們一起分享一瓶可樂,互相調侃取樂,而我只能眼巴巴的在遠處觀望,扮演我一個可憐、孤單的“弟弟”角色。
回到家中,我亦能明顯的感覺到爸媽對受傷的“哥哥”的偏愛。兩個人同時到家,媽媽第一時間會迎上來,主動接過“哥哥”手中的書包;飯桌上,媽媽總是詢問“哥哥”的感受;爸媽時不時夾菜到“哥哥”的碗里,一臉慈愛的對他說多吃點。而我呢?多夾一塊肉都會被提醒要留一點給“哥哥”。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假好心的對爸媽說沒關系。
事情的發展完全脫離了我最初的計劃。
“哥哥”以自己的喜好做出各種各樣的改變,一點點重塑著“我”在其他人眼中的形象。他計劃抹消“我”在爸媽和朋友當中的固有印象,建立一個屬于他的、全新的哥哥形象。
原本在房間里,我們的身份會暫時回復原位。可到了后來,他越來越習慣于以“哥哥”自居,隨意使用我的玩具、書籍,肆無忌憚的翻動我的柜子。我曾警告過他不要這么做,你猜他怎么回我。他很是輕蔑的甩給我一句:現在我才是哥哥,你得聽我的。
我真是氣急了,卻無處發火。所有人知道“哥哥”受傷了,那個白色繃帶成了“哥哥”這個身份最有力的佐證。等他拆下綁帶,我看他還怎么嘚瑟。
我錯了。即使失去了繃帶,他依然還是“哥哥”。因為獎杯在他額頭上砸出了一個閃電形狀的傷疤。他向爸爸哭訴額頭上長著一只丑陋的蟲子。
“那其實是一道閃電,據說只有非常幸運的人才能擁有這樣的標志。”
這是爸爸的原話。于是他轉哭為笑,笑的特別燦爛。只有我知道那笑是對我的無情嘲諷,有了那傷疤,我就再也奪不回“哥哥”的身份。
鐵錘是從雜物間拿的。上次爸爸用它給我們兄弟倆做了兩張一模一樣的椅子。我氣急了,將他推倒在地,沖上去就是一錘。他的鼻子歪了下去,噴泉般爆出血來,濺了我一臉。第二錘砸在他的嘴巴上,一顆牙齒被我砸碎。
我把他拖到樓梯口,將他以腦袋朝下的姿勢推了下去。喉嚨隨即爆出一聲預備已久的尖叫。父母聞聲而動。
我向他們坦白了全部事情,但隱藏了我殺害弟弟的部分,并將其敘述成一場意外。
弟弟被爸媽抱了出去,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見過他。這二十年來,我一直在想,他到底是死了沒有?
第二天,他們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便是教我編造出一個可以解釋一切的故事。我將故事反復背誦,向每一個有心打探的人重復。漸漸,我竟也開始相信這個憑空杜撰的故事。
它悄然混進記憶里,偽裝成我的真實經歷——當你長年累月的扮演一個人,你就會成為他。
七、林如回來了
即使殺害林意的兇手已經被繩之以法,我們家的生活還是沒能回到從前。
爸爸開始上班,只是每天深夜帶著一身酒氣回來。媽媽什么也不說,默默的幫爸爸收拾好,扶他到床上去。一個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一個坐在床邊,暗自流淚。看到他們難受,我的心也跟著一起發痛。
都怪那個張叔叔,殘忍的殺害了爸媽最心愛的兒子林意。不,其實我應該謝謝他。謝謝他替我背下所有罪責。
盡管最后的處理方式跟他預想的有些不一樣,但對于我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結局——成功誣陷張叔叔是殺害林意的兇手。而我的損失不過是放棄了林意的身份,重新做回自己。雖然有點不舍,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一開始,我就已經打算要誣陷他殺害“林如”。沒想到他提前發現了尸體。幸好媒體的報道令他有了軟肋,不然他也不會提出那樣的方法。
張叔叔提出的解決方法是這樣的。他讓我繼續偽裝成“林意”,同時向父母坦白自己導致“林如”意外死亡。基于父母更愛存活于世的“林意”而非死去的“林如”,他們一定會想方設法幫我處理掉“林如”的尸體。
按照張叔叔的說法,好像全天下的父母都會幫助子女去掩蓋他殺害另一個子女的罪行一樣。不過稍微動下腦子想想,便會不自覺的認同他的看法——我是父母僅存的、也是他們最心愛的孩子,他們必會不惜任何代價保護我。
張叔叔讓我找個借口引父母外出。這樣,他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將林意的尸體運回我的房間。之后,我再聲淚俱下的向父母坦白一切。剩下的索性全部交給一時半會還不能從震驚和傷痛中恢復過來的父母。
但這個計劃有一個很大的缺陷。按照張叔叔的做法,我在父母眼里就變成了一個殺害自己親兄弟的兇手。無論我在自白的時候有多么成功的將其描述成一場意外,但我仍舊是間接造成了“林如”的死亡。即使我是他們唯一也是最愛的的孩子,他們多少還是會對我產生一點厭惡的情緒吧。
“不行,我不能冒這樣的風險!”我對自己說。
我之所以殺害林意,然后偽裝成他,無非是想獨占父母的全部寵愛。這殘害兄弟的罪行會徹底毀掉我的初衷。
既然這樣,那就只能委屈張叔叔了。
回到家中,我立馬向他們坦誠我就是林如,而林意早就被張叔叔給殺了……之后的事非常順利,全部照我的計劃進行——在我們外出找 “林如”的這段時間,張叔叔偷偷將尸體運回了我的房間,而爸爸在離家之前,藏了一臺開著攝像功能的手機在房間里。
警方逮捕了張叔叔。看著他戴著銀色手銬從房子里走出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爸媽在一篇聲嘶力竭的哭喊,他們試圖沖破警方的圍擋,上去毆打張叔叔。那憤恨的眼神像極了一把鋒利的劍,隔著空氣扎進張叔叔的身體里。
在那么一瞬間,我比之前的任何時刻都要更為強烈的感受到爸媽對于林意的愛,或許在他們心里,他們更希望死去的是我吧。
可那有怎么樣呢?現在我是他們唯一的孩子,所有的愛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