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長里短之 我的小姨

小姨對我而言,是個可悲的角色。往往想起她,總覺得遺憾、無奈,甚至有種恨鐵不成鋼的心情。但等我過年過節(jié)回老家真見到她面了,我又不自主地心生討厭,不想再與她多聊一兩句。

01 美好如初見

母親那邊有七兄弟姐妹,記得以前歷史課老師曾說,在那個年代,生得越多越是一種英雄行為。那外婆應(yīng)該就算是英雄吧。小姨排行第七,家中幼女,即使家庭條件差,她稱不上鳳尾,但絕對是雞頭,得家中萬千寵愛,我行我素,活潑任性。

母親原生家庭條件不好,老大老二老三都沒錢上學(xué),老三老四讀了兩年小學(xué),老五讀完了小學(xué)。因為人多,哥哥姐姐們早早出來打工掙錢,等到老六老七該讀書的時候,哥哥姐姐們那時已深諳沒文化的痛苦,決心一起供這二人讀書。所以老六老七都讀完了高中。

三十多年前能讀完高中,在我們那種小城鎮(zhèn)而言已經(jīng)是高學(xué)歷了。小姨得益于此,還結(jié)交了很多好友。現(xiàn)如今有醫(yī)生、有教師、有官員,而我的小姨,現(xiàn)在是在一家小工廠給人家掃地。

年輕的小姨是美好的。她遺傳了外婆外公的好基因,皮膚白皙,眼睛大而也有神,說她櫻桃小嘴也不為過,就是下巴尖了些。年輕的時候膠原蛋白充足,又圓潤些,這尖下巴倒也襯得她妖嬈幾分,留著一頭短發(fā),還燙了那個年代流行的大卷,一米六八的個子,走在街上回頭率還是不小的。

她不僅長相美好,也很有自己的興趣愛好,并不是那種一心要做個賢妻良母的典型潮汕女人,她有自己的想法。她搗鼓姐姐的縫紉機,自己在閑暇時間買布做好看的衣服;她喜歡運動,約上好友打籃球、打羽毛球。她還搗鼓舅舅的吉他,也會彈幾首曲子。對于她的自由瀟灑無拘無束,母親滿是羨慕,也是欣喜。畢竟雖然自己得不到,但也是由于長姐們的支持和幫助,才能讓小妹過上這種日子。而諸如母親之流,嫁人,才是改變命運的唯一路子。

小姨就不一樣了,有文化,有想法,有分配好的單位。但其實對于女人而言,嫁人,嫁對不對的人,都是會改變命運,只不過也許是推你前進,也許是拉你后退,也許是陪著你止步當前。

我出生時,正好遇上了小姨最美好的時候。她疼愛我,在之后幾年的時光,她親手設(shè)計,給我做很多美美的衣服,騎著單車帶我去公園玩耍,給我縫制各種樣式的沙包,教我丟沙包,秋天的時候帶我去河堤上放風(fēng)箏。我要上幼兒園,她給我買了幾條印有卡通形象的三角內(nèi)褲,說這才是小女孩應(yīng)該穿的。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擁有三角內(nèi)褲,媽媽都是給我穿四角褲。即使那個時候的我很小,但這點點滴滴,歷歷在目。

我讀幼兒園的時候,外公中風(fēng),臥床半年去世了。那個時候小舅舅北上打工,其他兄姐都已成家,外婆與小姨母女相伴在家。我最愛的時光,就是周五上完幼兒園,小姨下班接我去外婆家睡覺,和她和外婆擠在床上,聽她講故事,第二天帶我去爬山,給我表演彈吉他。

這樣的小姨,多美好。如果你有這樣一個小姨,你必定和我一樣喜歡她。

02 情愛蒙蔽雙眸

再廣闊的眼界,遇到愛情,也只會看到他的好。都說女大當嫁,美好的小姨,提親的人也不在少數(shù)。小姨當然是要自由戀愛的,她有社交,有自己的期盼,并不是說外婆給找個看上去不錯的男人就能打發(fā)的。

經(jīng)常帶著我耍的小姨出現(xiàn)次數(shù)越來越少了,我問母親小姨怎么不來接我去玩了,母親說小姨很忙,沒空。事實上那個時候,小姨開始談戀愛了,只不過戀愛對象全家反對,所以并不愿意公開談?wù)摗?/p>

過來人的反對往往都是有道理。小時候的我完全不懂,只是依稀記得在外婆家有幾次姨媽舅舅們聚集一堂商議什么,小姨躲在二樓不肯下來。長大了伴著母親的聲聲嘆息,她才和我講述了當年小姨的愛情故事。

小姨認識了男朋友,帶回外婆家,外婆寵溺這姑娘,也沒有極力反對。況且男朋友長得高大英俊,侃侃而談,外婆看著也滿心疼愛。

外公不在,長兄為父。過了外婆這關(guān),接下來小姨帶男朋友見哥哥姐姐,這一見可不得了,除了外婆,其他兄弟姐妹出其不意一致反對。這男朋友是個無業(yè)的退伍兵,無父無母,無依無靠。單就這些不說,哥哥姐姐們覺得這小伙子并不是個腳踏實地的人,而是個吹大炮的。

這一反對,小姨可不樂意了,在家里和外婆吵啊鬧啊。外婆拗不過她,同意了男方來上門。男朋友帶著唯一的姐姐上門提親了;母親她們提出也想去男方家看看。

于是一行人看著黃歷擇了個好日子搭了兩個多鐘的車去了山里。這真是不去不知道,去了嚇一跳,母親說就只有一個破敗狹小的祖屋,連吃飯的碗筷都是爛的。這一去,小姨自己也是震驚,但妾心如磐石,無轉(zhuǎn)移。外婆只是輕輕勸說了幾句,只是幾個姐姐哭著讓外婆不要同意這門婚事,和小姨說你一定會后悔的。

外婆也是個云淡風(fēng)輕的人,兒女情長,隨她去吧,老頭子不在世,我自己攔也是攔不住的。所以小姨都不用一哭二鬧三上吊,省了這些戲碼,直接就去民政局把證領(lǐng)了。

差不多那個時候吧,我才第一次見到了我的小姨丈。他并不如小姨般喜歡我。哦不,那個時候,小姨已經(jīng)無暇理會我了,心中眼中只有她的愛人。

這婚一結(jié),小姨就下崗了。緊接著就是懷孕,三年抱倆,我有了可愛的表妹和表弟。基因真強大,他們倆是外婆十幾個孫輩中最好看的了。因為忙著懷孕和照顧小孩,小姨徹底不工作了。小姨丈雖然也是個高中生,但眼高手低,好吃懶做,工作大都做不長。

03 牛棚下過日子

因為無房無依靠,他們結(jié)婚后都是租房子住。褪去愛情美麗的外殼,生活就是真實的柴米油鹽。迫于生計,又要迎合自己的惰性,小姨丈基本都是打一些相對輕松的散工,做些市井小生意,去市場賣點東西。

從某個角度上說,他從來都不會虧待自己和家人。舉個例子,他去海邊進貨,拿些海鮮去市場賣,一般人都是盡最大努力賣出去然后換錢吧,他不一樣。他每次拿貨后,會把最新鮮最好的挑選出來拿回家中吃,剩下的賣掉。賺了錢,第一時間買肉菜,全家享用。

表弟表妹終于到了可以上幼兒園的年紀,小姨也開始出去打工了。這時的她已不再有有和友人們談笑風(fēng)生的資格。沒錢啊,再也不能像單身時期那樣揮灑自如了,吃穿用度樣樣是錢。丈夫愛掙不掙的,也就維持個溫飽,小孩學(xué)費都要親戚友人支援,她哪里還有心思彈吉他放風(fēng)箏?

她去工廠打工,去商場做收銀,小城鎮(zhèn)就業(yè)機會不多,她能做的也就那么兩三樣。率性的她也追隨丈夫,放飛自我。一開始還顧及顏面,想做點體面的工作。但又要顧及家庭小孩,骨子里也不是什么勤勞肯干的人,慢慢地變成了去給人家掃地,有一段時間做起了收廢品。

他們兩公婆干的活的共同特點就是自由并且相對輕松,也是絕配了。用自己的勞動換取財富,勞動本質(zhì)沒有高貴低賤之分,這倒也無可厚非。租了幾年房子,小姨丈一打聽,可以向居委大隊借房子呀,于是就去申請了。還真是借到了,一個牛棚,修修補補,陰暗潮濕,一張桌子兩張椅子,再放兩個木床,勉強也能住人。不遠處是個豬棚,一下雨,那個味道難以描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句話還用不到他們頭上。就我看來,他們就是懶,最可悲的是這小姨丈如此,小姨也慢慢夫唱婦隨,變成此般嘴臉。你要把自己埋到塵埃里,還會怕抬頭嗎?索性她在心情上也完全放飛自我了。

等于說他們結(jié)婚后,即是我上小學(xué)以后,我的小姨就幾乎從我的生活消失了。這么說也不太準確,我們還是時不時會見到,但過去的親密關(guān)系不再復(fù)返,她有了她自己的生活,而且是與我們都格格不入的生活。

聽母親說,她的愛好變成了每天晚上買幾瓶啤酒和一包花生米,自己一個人全干了。小姨丈不太喜歡她這個行為,因為她喝大了會罵他沒用、無能。大家怕她上癮,逢人見她就說她。好在她慢慢改變?yōu)橹缓纫黄苛恕?/p>

小姨丈還有訂報紙的習(xí)慣,再沒錢也會堅持每月訂報,每天都要花上一段時間泡上功夫茶,一邊讀報。從國家的宏觀環(huán)境,GDP增長,到人大的議題,科技的發(fā)展,本市最新熱點,一一研讀,并密切關(guān)注。每天晚上7點央視新聞聯(lián)播,那可是一定不能錯過的。

國家也沒有辜負他。小姨丈敏銳得捕捉到各種最新的政策,并通過他口中那些仗義且混得相當好的戰(zhàn)友們,火速了解各種補助申請渠道和要求。因為海鮮肥肉吃得多,他早早就得了痛風(fēng)的富貴病;又因為他們都不怎么工作沒收入,又曾經(jīng)當過兵,所以還真的就符合了一些補貼申請的要求。

小姨丈知道母親有一個在當?shù)孛裾止ぷ鞯呐笥眩胪ㄟ^關(guān)系申請一個生活補貼,被母親毫不留情地拒絕了:你有手有腳,又不是七老八十,就算你符合要求,我都不好意思去幫你問。但這并不影響他的計劃,沒過多久,他不知道怎么的還真申請到了政府補貼。當經(jīng)濟適用房在全國各地開始鋪開時,他又是整合各方資源,成功申請到一套兩房一廳的經(jīng)適房。他也確確實實符合要求,但是與其他人的幾經(jīng)周折相比,真是順利多了。

這夫妻倆盡把錢花在吃吃喝喝上,歲月毫不留情地懲罰了他們一把,他們看上去都比實際年齡蒼老很多。小姨的臉完全塌下來了,配上尖下巴,被姐姐們說越老越像猴子。小姨丈常年無肉不歡,現(xiàn)在攤著一肚子肥肉,禿頂,剩下的幾縷頭發(fā)還都是銀白色的。若不是看到他們兩個貌美的娃,都不能相信他們曾經(jīng)也算是俊男美女。

04 吵吵鬧鬧合合

其實,既然他們義無反顧地結(jié)合了,無論生老病死還是貧富貴賤,最應(yīng)該關(guān)心的問題還是他們的感情狀況如何。

所有的親戚朋友都不愛去他們家,不是嫌貧愛富,而是大都說,坐下去茶還沒沖好,就開始聽這倆公婆吵架,你坐也不是,走也不是,難受得很。不是冤家不聚頭,這兩人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欣慰的是,他們再怎么吵鬧,小姨丈都沒動過手;再怎么吵鬧,都沒鬧到說要離婚。正所謂懶味相投,說的就是這種吧。

上回回娘家的時候,剛好碰上小姨丈到我家做客。他現(xiàn)在買了輛小三輪,上街載客掙錢。進門時他提著一袋新鮮的荔枝,我頓時垂涎欲滴。他說,來,一起吃吧,我還沒拿,他就開始自顧自地吃起來,我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只是驚訝,才聽母親說荔枝新上市,貴得很,母親舍不得買來吃。

我暗暗問母親,小姨家現(xiàn)在經(jīng)濟很寬裕嗎?母親答,比起很多人是寬裕。他們有兩房一廳的經(jīng)適房,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各個功能分區(qū)都有,這小鎮(zhèn)多少雙職工奮斗了幾十年才買上一套房子住住?小姨依舊給人家掃地,一個月也有一兩千,小姨丈有政府補貼,倆孩子大了出去打工,每個月也寄些錢回來。再說他吃東西從不怕貴,你還不知道嗎?

嘖嘖,這生活,可真滋潤。末了,小姨丈還問我,聽說你們在廣州買了房,真是太貴了,還買那么小。我那房子,都有40多平呢。我都不知道該回應(yīng)什么好。那40多平的房子,他們硬是在客廳買了一套超大實木沙發(fā),配了個大電視,起個身去廁所都有覺得擠。現(xiàn)在他們周一到五住在牛棚房,離鎮(zhèn)中心近點;周末回經(jīng)適房坐坐大沙發(fā)看看電視。

小姨丈把自己買來的荔枝吃了個七七八八,說我回家了。母親問,這才上午11點多,不出門載客了?小姨丈笑了笑,今天也是快10點才出門,不過都拉了幾個客人了,已經(jīng)掙夠今天的菜錢,我要回家喝茶看報了。

幾天后,小姨掃地的工廠組織去桂林旅游,家屬可以另外交錢報名。他倆高高興興一起去了,聽說從上車開始吵,吵到下車回家又和好了。

05 一瓦遮頂勿滿足

我童年記憶中的小姨,和現(xiàn)在的小姨,差距太遠太遠了。我連話都不知道怎么和她說起。我相信她心中對我依舊疼愛,這種疼愛延續(xù)到了我兒子身上。休產(chǎn)假回娘家的時候,她幾乎每個周末都到我娘家看我兒子,但我卻厭倦不堪。她拿著手機在寶寶耳邊播網(wǎng)絡(luò)神曲,寶寶睡覺時故意吵醒,又突然大聲吼叫試圖引起寶寶注意。后來她每次抱起兒子,兒子索性就大哭不止,這時她卻又不知所措了。

回想小時候,我就會心疼她,但這也是自作多情,她好像并沒有覺得過得不好。我很懷疑,當她遇見那些光鮮靚麗的友人,那些曾經(jīng)一起逛街、運動的朋友們,她會不會心里一陣刺痛。我心底是把她定義為擇偶的負面教材,我告訴自己,男人長得好不好看不重要,還是要有些錢為好;沒有錢也不打緊,要有些上進心才好;實在沒有上進心,也不能太過于懶惰;就算退一萬步是個懶漢,也不應(yīng)投機取巧。

正因為小姨和姨丈的這種隨性,對兩個小孩缺乏正面管教,倒是好吃懶做對他們耳濡目染。他們甚至連高中都考不上,表妹談戀愛更是隨性,且不顧后果;表弟的身材,正一步步向小姨丈追趕。這倆娃依靠親戚關(guān)系在打工,用親戚的話講,除了臉蛋,一無是處,未來堪憂。

我真心希望他們上進點、再上進點,不要像父母一樣,覺得有一瓦遮頂就滿足,牛棚應(yīng)該是牛住的,不應(yīng)該是人住的。

最后編輯于
?著作權(quán)歸作者所有,轉(zhuǎn)載或內(nèi)容合作請聯(lián)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由作者上傳并發(fā)布,文章內(nèi)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fā)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nèi)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