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六歲，江北大旱，餓殍遍地。父母抱著面黃肌瘦的我無奈的嘆息。那一年，畢舒言八歲，稚嫩的臉龐上依稀可見英氣勃發。那一年，沐風十歲，衣錦歸來的沐通判望著滿地的災民，悠悠地嘆了一口氣。那一年沐宸沬六歲，肉嘟嘟的臉上看不到饑餓的憂傷。

那一年將我們四個人的命運糾結成一條蜿蜒曲折的河流，所有的苦笑歡樂蕩漾出一首美妙的歌曲。或許我們該感謝那一年的顛肺流離，那一年的青黃不接，我們自此開始相識。

第一章

父母為了讓我活命，把我賣到了城里的首富畢家做了粗使丫頭。畢老爺老年得子，為感謝上天的恩賜，近年來更是慈善為名。我到了畢府，管家看我機靈可愛，讓我伺候少爺畢舒言衣食起居。我跟著年紀相仿的少爺不僅學了不少東西，還學會了用武力幫助少爺脫困。每每管家望著我笑意暈染的說“阿墨真是個好丫頭，少爺自小溫潤內斂，受了欺負總是默默忍受，如今有你護著少爺我也就安心了?！?/p>

鄰居家的少爺小姐們，每次想要擠兌畢舒言之前，總是偷偷打量我的神色。我知道我的光榮事跡嚇壞了那些知書達禮的公子小姐們。那日，沐通判來訪，帶了他的一雙兒女。少爺正在讀書，那小姐嘰嘰喳喳好不可愛，惹得少爺頻頻皺眉。我作為忠心耿耿的小丫頭，當然必須一馬當先，我揪著那嘰嘰喳喳的小姐離開的時候，被她哥哥看到了，他橫眉冷對，說我粗魯，我本無意糾纏。孰料他竟扭頭指責少爺管教不嚴，仗勢欺人。我大吼一聲沖上去與他打斗，六歲的我拼著性命撕扯著他，最后他敗下陣來。指著我說“瘋丫頭?！蔽也弊右还?，十分英雄的沖少爺笑笑。

當然事后，老爺罰我跪了兩天，通判老爺摸著我的頭笑呵呵地說“不如讓他們一起去許蒼山上學些本領，也好在這兵荒馬亂的時代能護自身安全。”當時我心里對通判老爺的話是充滿敵意的，少爺有我保護就可以了，還去什么許蒼山吃勞什子苦頭啊！

是的，那時候我總以為少爺需要我的保護，而我活著的意義就是保護少爺。眾人皆言我生性涼薄，不顧情義，心狠手辣，卻不知我處處以少爺畢舒言為先，他不僅是我的神更是我涼薄中的一絲溫情。

第二章

我十歲那年跟著少爺畢舒言上了許蒼山，十四歲的沐風身后跟著依舊胖乎乎的沐宸沬。少爺上前禮貌的躬身“沐少爺，沐小姐?！蔽覄e過頭，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看看，畢少爺你的丫頭比你的架子都大到天邊去了?！便邋窙i陰陽怪氣的說道，我滿不在乎的剜了她一眼，她立刻躲到他哥哥身后去了。

許蒼山向來以嚴厲出名，畢舒言第二天就全身酸痛無法再練習。沐風遞給我一個藥瓶“給你的紙少爺抹上。”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紙少爺總比某些滿身猙獰傷疤的粗野莽夫強多了?！彼粋€猴子摘桃想要奪回藥瓶，我穩穩地放入懷中，沖他做了個鬼臉“再見粗野莽夫?！?/p>

大約是我自小有些底子，武功竟是突飛猛進，可是我僅僅是一個不在意，畢舒言就和沐家兄妹背著我偷偷下山去玩了?；貋砗笏B續燒了三天，我看著活蹦亂跳的沐家兄妹，心中那個恨啊。沐風帶著他妹妹來看畢舒言，我不動聲色的擋住他們。

“你憑什么不讓我去看舒言哥哥？”沐宸沬生氣的說“都是因為你，舒言哥哥才不高興的?！?/p>

我生氣地指著她“舒言少爺這么多年都沒有病這么久過，都是你們害的?！?/p>

“哼，舒言哥哥和我們一起的時候很高興?！?/p>

“舒言少爺認識你們之前也很高興，才認識你們幾天就病成這樣，以后天天相處那還了得?！?/p>

“你，你別忘了你的身份，你只是舒言哥哥家一個下人罷了?！便邋窙i指著我生氣的說“你有什么資格指責主子們的事?！彼龤獾男∧樛t。

“沬沬，你過分了?！便屣L扯回他的妹妹“阿墨姑娘，舍妹唐突了?！?/p>

我瞥了他一眼“我自己的少爺我會看好，不勞煩兩位主子了，被人看到與下人計較就不好了?！?/p>

第三章

幾年之后，少爺終究還是不適宜習武，于是就轉到文館繼續讀書去了。那沐家小妹竟也恬不知恥的跟著少爺去了文館，我在這里心不在焉地和沐風練著武功。

“阿墨姑娘，你若擔心你家少爺，下課后可與我一起去文館?！便屣L利落地向我出劍。

“我認得路，就不麻煩沐少爺了。”我從容地應對。

他一個回旋，微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你為何總是看不到別人的好意?！?/p>

我懶得理他，收了劍，轉身想要離開。誰料他竟步步緊逼“阿墨，師父說你學的好生厲害，我們就來切磋切磋吧。”

我被迫與他一番較量，漸漸我處在了下風。架招不住的我劍法逐漸開始凌亂，最后失去了分寸，開始亂砍，他一個不小心劍鋒劃過我的臉頰，頓時火辣辣的疼。

“阿墨，對不起。是我的錯?！?/p>

我拍開他伸過來的手“刀劍無眼，是我技不如人?！?/p>

“這是我家祖傳的金瘡藥，對傷口愈合特別有效?！彼麖膽牙锬贸鲆粋€瓶子，帶出一枚碧玉簪?！斑@個給你，當做我對你的補償?！?/p>

我推開他的瓶子和簪子“謝謝沐少爺垂憐，奴婢皮糙肉厚，過兩天便可痊愈?！闭f完站起身走開了。

我找到少爺的時候他握著沐宸沬的手如一道梗刺插入我的胸腔。沐宸沬看到我輕輕地對畢舒言說“看，你最忠實的小丫頭來了。”

我望著少爺許久許久，久到我以為歷經了滄海桑田，他才輕啟玉唇“阿墨，你怎么又受傷了？”

我慢慢走上前，輕輕地跪在地上“少爺，以后您要是再想出去玩，請帶上奴婢吧，奴婢定會安分守己的。”

我看著舒言少爺蒼白的臉色變了又變，最后終是點了點頭，心頭驟然一松。

第四章

我從不知道，我的畢舒言少爺也可以如此暢快的笑，雖然他是對著沐宸沬笑，可我還是很高興。

“擦擦眼淚吧?！便屣L遞過一方帕子，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我清了清嗓子“這里風大，可能是眼睛里進了沙子?！闭f完用袖子抹了抹眼睛。

少爺和沐宸沬一會便消失在人群里了，我心一緊，想要跟上去，沐風拉住了我“難得出來一次，你就別跟你家少爺那么緊了。走，我帶你去那邊玩好玩的。”

我看著他眼中小心的試探，毫不留情的掰開他的手指，向人群中跑去。

我仔細的尋找著，眼中心中滿是尋不到畢舒言的焦急，仿佛此刻尋不到這一生就要丟失一般歇斯底里。此刻我急需證明他需要我，就像尋找生命存在的價值一樣迫切。

遠處，幾個小混混圍著一白衣男子，隱約還有女孩的哭泣聲。那聲音是沐宸沬，那么白衣男子便是畢舒言。一想到是畢舒言，我忽略了他們的人數，武功，甚至沒有去看當時的情形，我只知道那白衣男子是我要保護的人。

當我醒來的時候，沐風坐在我的床前，畢舒言和沐宸沬并排站在那里。沐風拉著我的手“謝謝你那么拼命，我還以為你只在乎舒言呢！”

抬頭看看畢舒言似乎松了一口氣“沐風，你看吧，阿墨是個善良的人，對你我都能做到兩肋插刀。”

我欲哭無淚，他的話如一枚釘子，深深地釘在了我心底。

自此以后，我再也沒有下過山，我勤奮苦練。沐風經常為我帶一些女孩喜歡的玩意，畢舒言和沐宸沬越來越親昵。我偶爾也會收下沐風的東西，但是從未用過。

不知不覺沐宸沬到了及笈之年，少爺整日心心思恍惚，一日拉了我躲到一邊拿出一只簪花金步搖“阿墨，你是女孩子，可喜歡這種禮物？”

我看著那只金步搖，良久默默地點了點頭。

第五章

我跟在少爺身后，隨著管家下了山。那邊沐家少爺小姐也隨后下山了，說是回去為沐風訂親。

沐小姐的及笈禮老爺夫人還有少爺和我都去了，我看著俏麗的沐宸沬，再看看紅了臉的少爺，袖子里的木簪扎紅了我的手心。我靜靜地站在畢舒言的后面，聽著夫人和沐夫人風輕云淡的說著畢舒言和沐宸沬的郎才女貌。

沐風扯扯我的衣袖，我無奈隨他走到后院。此時月色朦朧，他從袖中拿出那只碧玉簪“阿墨，你也及笈了，這是我送你的禮物。”我接過簪子，收入袖中福了福“奴婢謝過沐少爺?！?/p>

“阿墨，何時你才能不與我生分了呢？”朦朧的月色下我看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憂傷。

回府后畢夫人突然想起我已經到了婚配的年齡，于是熱情對我問東問西。畢舒言偷偷問我“阿墨，你可愿意嫁給沐風？”

“阿墨地位低賤，怎敢高攀通判府?！?/p>

畢舒言愣愣地看著我不再言語，許久之后他才嘆氣道“母親大人想要將你嫁于我做妾，待沬沬過府便可，可是我卻想和沬沬一生一世？”

“回少爺，奴婢愿意嫁給沐少爺為妾?！?/p>

那日，秋色如水洗一般清澈。我被一頂小轎抬進了通判府，沐風欣喜地抓著我的手“阿墨，只要你能嫁給我便好，便好。我會一直都對你好的?！蔽彝@個和我一樣可憐的人，忍不住偷偷望向那一對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