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染有恐高癥。特別陡的樓梯,會讓她的雙腿打哆嗦。曾在一家飯店里走過一次透明的玻璃樓梯,不過十幾級臺階,別人輕輕松松飛快地走下來,只有她,猶豫徘徊了半天,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足足用了十分鐘都沒走完,她全身癱軟地停在那兒不知所措,仿佛是站在懸崖邊上,那么驚恐和絕望。
真的是絕望,因為恐高癥來臨的時候,她會產生暈眩、惡心、嘔吐的感覺,如果這種情況持續時間長了,會有一種自己即將死去的危機感。
她很少爬高。但是每當去商場乘扶梯上下樓的時候,總覺得扶手還是不夠高,總禁不住去想像扶手外面那凌空的充滿危險的高度,如果有人掉下去,準會必死無疑。
那一次她和朋友相約,早起去公園散步。遺憾的是,很久不曾早起了。她深知早起的好處,如果能堅持每天早起,很快就會發現自己的心情也跟著變好了。
六七點起床的人是快樂的,八九點起床就沒什么感覺了。她猜想過這是為什么,她的結論是,早起可以見到更多的陽光,而早上的陽光是深情的嫵媚的,能帶給人意想不到的興奮和能量。
那天,她六點就起床了。給朋友打電話,朋友卻因為臨時有事,去不成了。她決定自己獨自去。公園離自己住的地方,有十里路都不止,她需要乘坐八九站公交車才能到達。
下了車,馬路對面就是公園。樹叢掩映的公園里熱鬧非凡,有很多人聚在一起,有唱革命歌曲的,有在跳舞的,還有扭秧歌的和拉二胡的……
但她總覺得,自己和任何一種熱鬧都格格不入。她穿過這一片又一片的熱鬧與喧嘩,向遠處的鳳凰山走去。山并不高,北面有修好的臺階,有兩三個人并排的寬度,比較舒緩安全。兩側就是可以落腳的土坡,上面有柏樹、槐樹、柳樹,以及丁香、迎春一類的灌木,到了夏天的時候,看起來還算茂密,使整座山顯得幽深一些。現在是初春的時候,樹葉還遠談不上豐滿,所以透過樹與樹的間隙,可以看出老遠。
與北面的水泥臺階相反,南面的臺階都是石頭構成的,而且也非常陡峭。林染選擇了從北面爬山,南面的臺階一側雖然有欄桿,可是她的腿站在上面就彎曲打顫。
上山的人不多,林染也很快就到達了山頂。可惜的是,今天是多云天氣,太陽躲在均勻的云層后面始終沒有露面。山上這個亭子只有一層,山頂的面積也不大。林染走出亭子來到亭子的東面,那里有一米高的欄桿,欄桿外就是山崖,雖然高度有限。
她大膽地走到欄桿前,向下看去,下面是一個人工湖,不知道湖水有多深,但湖面面積不大,有幾艘舊木船停泊在湖的西岸,它們被刷成紅黃綠藍各種顏色。
看著下面的水,林染的恐高癥又犯了。這次她首先感覺的不是暈和吐,甚至不是恐懼,而是產生了一種沖動,跳下去的沖動,跳下去的渴望……
據說人們的身體里有一種死亡細胞,正是由于這種細胞,讓人可以產生死的想法。今天林染充分體驗到了。她雖然看著下面土綠色的湖水,但腦子里一直有個聲音在和她交談,她聽見它說:
“為什么不跳下去呢?跳下去呢?”
“跳下去會怎樣?會怎樣呢?”
她被這聲音嚇了一跳,這聲音,準確地說不是“聽”到的,而是一種心靈感應。多在高處站一秒,就多增加一秒鐘的死亡渴望。沒跳之前,這是一種掙扎。如果不及時離開,也許最終會帶來奮不顧身的一躍。
她終離開了欄桿,退回到了安全地帶,也可以說同時縮回到了日常的現實世界。她想,每個恐高癥患者,也許有著比一般人更多的死亡細胞。
與死亡細胞相對應的,人還具有極強的自我保存本能,它們一正一邪,爭奪著“人”這個資源。
活著,是本能。死亡,似乎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