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艾兒子殺人的消息讓我在熟人面前,倍感難堪,沒面子的同時,心里更不愿意別人議論此事,“我們村里咋能發生這種殺人的事呢?”,我對所有相識的人都表白過。中國人不是常常喜歡說:"坐老的山坡不嫌陡"、"狗不嫌家貧"嗎,我就是這樣的人,無論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無論村外的生活有多好,反正都不如我們村好,而且我們村理應如此美好下去。且不論我這種“夜郎自大”的想法對不對,我就是擔心別人因為這事而輕視了村里的有人。
于是,在聽說了這件事的好長時間里,我一直在做掩耳盜鈴的事,以為自己不去打聽,也禁止別人在我面前談論,我們村就什么事也沒發生,老艾家的日子還會如從前一樣,不曾發生過大變故,什么也沒改變。
直到有一天我碰巧遇上老艾,看見她的一瞬間,我才明白,事實終究是事實,無論如何,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那天是因為表姐的兒子也就是我侄兒結婚,我去她家喝喜酒。
表姐家新建的樓房非常氣派,院子寬敞明亮,喝喜酒的親戚三三兩兩,這里一群那里一簇的坐在桌前等著開飯。我長時間沒回老家,一下面對這般眾多的親戚朋友,心里忸怩不安,就想找一個不被人注意的角落,目光逡巡一圈,就被一個頭戴紅頭巾,身穿煙灰色運動服,腳穿一雙紅色恨天高跟皮鞋,翹著“二郎腿”的妝容和衣著都很夸張的女人吸引住,只見這個女人濃妝艷抹的臉就像一個小丑,不僅涂了厚厚一層白灰,還描了一對大大的熊貓眼,嘴唇更是夸張,好似一張吸血僵尸似的血盆大口,眉毛粗壯得像兩條毛毛蟲,隨著說話人的神情動態而不斷上下扭動,這整個人的樣子與滿屋喜氣洋洋的氛圍很不搭調,簡直是“二”。
我定睛仔細一看,這不是老艾嗎?她怎么把自己整成這般模樣,而且,她兒子不是殺人了嗎?難得她還有這等悠閑的心情,沒事樣的端坐在那里,果真如鄉親們說的那樣她瘋了......
在我成長的那個年代,城里人尤其是每月領固定工資的工人或干部,不僅僅是生活富足的象征,還是一種出人頭地的身份標志,農村人對此羨慕極了,但凡只要有機會,拼了命也要讓自己的泥腿子進城。當時,農村人要成為真正的城里人,無外乎招工招干或考取一所好學校,而早先的老艾則是我們村的另一個傳奇。
在國家剛剛改革開放可以自由做生意時,老艾是我們村最早做生意且小發起來的人,那時她干勁十足、意氣風發,是許多年輕人的榜樣,連村里的那些個老頑固都說:“不得了,這個閨女精得很、闖勁大,有出息啊!?!?/p>
當時,我們村許多人家都期望自己的子女能像她一樣做點生意掙點錢。為了讓我上進,我媽也常常拿老艾示范,凡事都要我向她學習,這樣的話說多了,聽的人不僅厭煩,還生出了怨恨之心,為了反抗母親,我曾暗暗發誓不走老艾一樣的路,不做老艾一樣的事,將來一定要比她有出息。后來隨著改革浪潮的深入,村里出外打工掙錢的人多了,農村的生活條件也逐漸改善了,鄉親們就不再迷信老艾的傳說了,尤其是后來居上的年輕人不但對她沒了另眼看待的意識,心底反而產生不屑于為伍,要同她較量一番、爭個高低的想法,我就是其中一個。
我一直以為自己能有今天,是老艾激勵的后果。
從老艾回村那天起,我就暗暗告誡自己不能像老艾那樣,在城市里打個蘸水就溜回村子,更不能學村里哪些外出打工的年輕人,以為在城市呆了些日子,長了點見識,再回村時,本事不大,卻學城里人對咱農村生活指指點點,說這也陋習那也成規,不僅嫌棄農村人不講衛生,還嫌咱農村生活條件差。孰不知在鄉親們眼中,自己乃是另類,不但衣服穿得怪模實洋,好好的頭發還染成紅、黃、綠色,像一盆五顏六色的枯草,臉上除了涂脂抹粉,還要畫上一對熊貓眼、抹上一張血盆大口,村里的大爺、奶奶都說遠看像妖怪,近看還是一妖精。
為此,我一直不敢“修”掉自己農民的本分,每次回村,不敢穿裙子,不敢說普通話,也不敢把頭發弄成個雞窩,更不敢在自己的臉上大興土木、大動干戈,憋了二十多年,終換得鄉親們“看看人家在外工作多年還像一個農民”的評語。
老艾呢,自從她外出風光又灰溜溜回到村里那天起,就告別了傳奇,成了村人茶余飯后的笑談,因此,也逐漸淡出了我的視野,我和她僅有的幾次交集,也是無話找話、東扯西拉式漫不經心的對答,說者無味,聽者嚼臘,半天找不到一個共同感興趣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