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xué)院漢語1501班汪林濤
宛若古寺鐘聲,輕柔的“咕咕――咕――”反反復(fù)復(fù),最后一聲總是加重,像是夜里的打更人。走在學(xué)校的林蔭道上,斑鳩的鳴聲從樹梢上傳來,入耳卻是鄉(xiāng)音。
學(xué)校的斑鳩不很怕人,與故鄉(xiāng)的不同,幾次走近它們,非等人走到跟前它才慵懶地飛離,卻又在不遠處停下。我故意又走上前去,反復(fù)折騰,倒不像是在折騰它。
我想起故鄉(xiāng)的鳥了――麻城的鳥。初中時,我學(xué)到魯迅先生的《故鄉(xiāng)》,里面講到閏土在雪天用竹匾捉雀,那時看到我們躍躍欲試的模樣,語文老師爽朗一笑,說道:“用竹匾在我們這兒可抓不到鳥,我們這兒的鳥靈醒。”故鄉(xiāng)的鳥大概會把匾下的谷吃個精光,可是你若想拉繩子,哼,它那雙亮亮的小眼睛卻早已洞悉一切,早就靈巧地振翅飛走,留你對著竹匾干瞪眼兒、直嘆氣兒。你只能把那拙劣的伎倆收起來,權(quán)當好心喂過它一頓。
故鄉(xiāng)依山傍水,鳥自然也多。白鷺雖是一種珍禽,在麻城卻也常見――那種長喙、長頸、長腳的鳥,常常一只腳獨立在水中,宛如白衣卿相在水一方。沒聽說過故鄉(xiāng)人有捕白鷺的,即便是在饑瑾年間。一來是因為它吃水田里的螞蝗,二來就是因為它的白,白色自然算不得什么異秉,但白到讓人不敢侵犯,大概也只白鷺如此吧。“拂石疑星落,凌風似雪飛。”白羽如云勝雪,不似凡塵俗物,理應(yīng)不食人間煙火,可它倒好,偏偏喜歡立在牛背上。一黑一白,一大一小,一獸一禽,一眼望去就是一幅絕佳的水墨畫。
白鷺大概是害怕孤獨的,窩都挨得很緊。我曾在村子不遠處,看到一個長滿了青松的山頭,幾乎每棵松樹上都筑了一個窠,白鷺棲在枝椏上,遠遠望去仿佛林子里開著樹樹白花。遙想李白暮棲白鷺洲時,所見情景大概也是如此,雖無青松,那群潔白無瑕的鳥兒,就足以幻化出一個祥和的夢。
然而,正如鰣魚多刺、海棠無香,我亦恨白鷺少鳴。“眾禽喧呼獨凝寂”正是白鷺的真實寫照,任其他鳥鑼鼓喧天,她只孤寂地凝望著遠方,絕不肯爭鳴。但故鄉(xiāng)卻總是不乏鳥鳴的,莊稼人常聽到的大概是那被他們喚作“小麥快割”的鳥,“小麥快割”其實就是四聲杜鵑。那四聲一度的鳥鳴像哨音般高亢清遠,毫不避人地響徹方圓幾里的田間地頭,——呱呱嘟嘟,也繞進了莊稼人的耳朵里。于是,麻城人便用自己的方言,自然而然地,為這旋律填了詞——小麥快割,當然,不懂麻城話的人哪怕聽上千遍也是難解其中意的。更多的人熟知的自然是普通話的版本——快快布谷,這算作是布谷鳥一稱的由來了。
然而說到杜鵑,麻城人先想到的必不是這高歌的鳥,定是那滿山的紅,但二者淵源頗深。唐人成彥雄有詩云:“杜鵑花與鳥,怨艷兩何賒。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起先我只知道杜宇化鳥的傳說,那古蜀帝杜宇在亡國后死去,其魂化作杜鵑鳥,卻仍對故國念念不忘,每每深夜時在山中哀啼,乃至於淚盡而啼血,卻并不知杜鵑花便是那鳥兒啼出的血。大概正是那如出一轍的血一樣的紅使這本不相關(guān)的花鳥有了關(guān)聯(lián),我想,就像她們或生于麻城或棲于麻城,于是又與我有了關(guān)聯(lián)一樣。
正想著,“咕咕——咕”,“鐘聲”再起,那“打更人”又把我從沉思里喚了出來。這回,我定了睛去尋,果然覓到了一個灰藍色的小家伙,瞧那氣定神閑的小模樣,莫不是我在村口見過的那一只?若是,那定是隨我而來吧。
一低頭便又念起故鄉(xiāng)來,我想到了從前。從前,故鄉(xiāng)的鳥,飛走了幾撥,故鄉(xiāng)的人卻一直都在,如今,年輕的一代卻大多少小離家,或求學(xué)或謀生,留在故鄉(xiāng)的時間還不及那些鳥兒多。但或許是在清晨,或許是在黃昏,定有人如我一般,憶起那故鄉(xiāng)的鳥鳴。故鄉(xiāng)的鳥鳴呵,是一支唱不完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