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如同往常一般,將雪水盛到公子的火爐前,然后又輕輕退下。屋內茶香裊裊,讓我有瞬間的失神,轉身前,我抬頭看了一眼那個一襲白衣勝雪的男子,他依舊一言不發的盯著窗外,躺在藤椅上的姿勢和早上一模一樣,若不是煮茶的雪水被用盡,我都懷疑他是不是不曾動過。
真搞不明白,公子到底在看什么,我搖了搖頭,慢悠悠的朝小鎮走去。
和巷子賣豆腐的阿婆、街心做燒餅的王二、鎮頭的老鐵匠打完招呼之后,我來到了落霞鎮的“廣廈客棧”。這是我每天都會來的地方,原因是老板從來不會收我的酒錢。
我沒有救過他的命,也不是他的親戚。我問過他為什么,他回答說流沙公子是江湖上少有的“俠客”,俠客的茶童要喝酒,能收錢么?自然是不能。他說這話的時候,下巴都快翹上了天。
如今江湖上哪里還有俠,我不再追問,只是每天依舊來白吃白喝。
我懶懶的靠在三樓的欄桿上,百無聊賴的看著風景喝著酒,突然間,我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從鎮頭走來,如一朵安靜的白蓮,施施然走進了那條竹林小巷。
“公子家?”我心中一亂,“他不是很多年沒有訪客了嗎?”
來到門口,我定了定神,屏住呼吸從門縫滑了進去,借著搖曳的竹影,站在窗外看著屋內的一舉一動。
“你怎么來了?”公子難得正經的坐在茶桌前,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公子煮茶,他的動作不急不慢,但很嫻熟。伴隨著一道優美的水線,他將茶推了過去。“嘗嘗。”
那女子喝了一口,“好茶。”片刻之后,又補了一句:“手藝有進步。”
“怎么找到這里的?”
“這重要嗎?”
“也對。有事嗎?”
“你覺得呢?”女子身子前傾,盯著公子的眼睛不再說話。
一陣短暫的沉默過后,公子端起茶喝了一口,身體一歪又靠在了躺椅上。
02
過了好久,女子起身,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用力盯著公子,緩緩的說:“那天,到底發生了什么?”
“這重要嗎?”公子仰著頭問。
“重要。你和她對我來說都一樣重要,可是那天之后,她渺無蹤影,你遠遁江湖,只有我,還...在...奔...波。”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從堅決變為惆悵,最后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隔著窗戶,我都能感受到她那一襲白衣之下翻滾的情緒。
“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問我這重不重要?你說呢?”女子重重坐下,喝了一口茶,聲音稍微有些平靜,“你是懂我的。”
“對啊,我懂你,就像你懂她,她懂我一樣。”公子抬起了頭,眼神中沒有了平日的懶散,“風起幽谷,此身不動。風嘯于林,此心不語。”念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兩眼精光一閃而過。“可是,這該死的江湖,那些該死的名門正派,就連我引以為傲的江湖俠客,也沒有一個人幫我。”
“是他們,害了她。平日里,我鬼谷流沙的弟子鋤強扶弱,游走江湖,俠義當先。何為俠義?”公子的聲音越來越大,這一問,聲音從丹田發出,經胸腔擠壓出來,“啊?何為俠義!我們周旋其中,化解矛盾的時候,他們知道俠義;我們遇到麻煩,危在旦夕的時候,俠義都哪去了?我沉寂這些年,江湖上還有多少人稱自己是俠客?沒有,一個都沒有!一群虛偽的懦夫,一群跳梁小丑。”
他轉過身,看著窗外,負手而立。我看到他顫抖的身軀,如同秋風過后一顆瑟瑟發抖的野草。
“這人間本就不是安樂窩,若沒有互相施于援手,有多少門派敢說自己能活到今天?”他的聲音突然間回復了平淡,只是我再也不能從這平淡中感受到他往日懶散的模樣。
“俠者,鋤強扶弱,懲奸除惡,為國為民。若江湖之中沒有了俠客,那這人間只會變成煉獄。弱者千千萬,沒有了俠客,強者愈強,弱者愈弱,幾十年后,這人世間就變成了強者奴役弱者的修羅場。可是,這江湖之局,一如朝堂之局。”又是一陣沉默,公子才接著說,“我找了她整整三年,山崖之下的一草一木我都翻了多少遍,大江南北,渺無蹤跡,最終還是一無所獲。你說,她在哪?”
我看到女子的身體止不住的顫抖,公子轉過身,滿含淚光的雙眼看著女子:“我們,還有其他辦法嗎?”
女子啜泣的聲音越來越大, 最后變成嚎啕大哭,嗚咽間似乎說了什么,我沒有聽清楚。
公子輕輕的拍著女子的后背,直到她停止了哭泣,才接著說:“素素,這江湖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什么意思了。我每天在這里,想想她,想想你,想想我們曾經馳騁江湖,就夠了。”頓了頓,他接著說:“我不想讓這潭污水,臟了她和你,就算是過去,也不行。”
“我獨居這里,已是最大的仁慈。”公子將煮好的茶推了過去。
那女子低著頭,“所以才有那場退隱之戰?”
“對。”
“那你可以來找我啊,我們一起,豈不是比你一個人有趣?”
“自然,有你肯定更有趣。只是你也知道,我這人就是個麻煩,不論到哪里,該管不該管的是都會遇到,而遇到的,就沒有不管的。我也想讓你過幾天安穩的日子。”
“你骨子里的東西,藏不了的。”
公子端茶的手明顯頓住了,過了片刻,才將杯中的茶飲下。“我不想藏,但想養養。”
“這江湖之中,還是有俠客的。”素素微微仰頭,對上了公子的目光,“你信嗎?”
公子把目光移開,“沒有了。”
女子站起來,身體前傾,“我要你陪我出去玩。”
“好。”公子點點頭,“幾天?去哪里?”還沒說完,女子轉身就走,“這不重要。”聲音輕快得就像一只百靈鳥。
過了許久,估摸著女子走遠了,我才微躬著腰推門進去,“公子......”
"去竹林中,把我埋的酒挖出來。埋的時候,離地兩尺九寸。”他手一揚,一根竹枝一閃而過定在不遠處。
好快,好穩!雖然沒有用一點點內力,但速度和準頭依舊不容小覷。
我小心翼翼端著酒壇子進屋的時候,他已經坐在桌旁,看樣子今晚要大醉一場了。我在心里暗暗說:酒是好酒,就是少了些下酒菜。剛這樣想著,便聽到屋外傳來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來來來,就是這里。哎......你小心點,清蒸鱸魚要是摔了,我非扒了你的皮,這邊......里面請……”只見一行人端著各樣式的盤碟蜂擁而入,就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將桌子擺滿然后匆匆離開。
那女子坐下之后,看了看一臉震驚的公子,笑嘻嘻的說:“我知道你手藝不行,還是直接去叫一桌子下酒菜比較好。”隨后斜了我一眼,“愣著干嘛,倒酒啊!”
剛打開泥封,酒香就溢了出來,滿屋的酒香倒讓我有些沉醉。女子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你倒是藏著一壇絕好的鶴頂紅。”
“你慢點喝。”公子看著她貪婪的樣子,忍不住輕聲喝道。
端起大碗連飲三碗,她才擦擦嘴角開始胡亂吃菜。“這個世界很殘酷,可你還是要微笑著活下去。”公子震驚的看著豪飲的她,端著酒碗還沒來得及喝下,就看到她歪歪斜斜的趴在桌子上,輕聲叫了幾聲都沒反應,不由得搖頭苦笑。
公子過來,輕輕的把她抱起放到準備好的床上,然后過來對我說:“你也早點休息吧。”說完,自顧自的坐到桌前,端起酒杯一口一口的喝起來。
03
次日清晨,我推門進去準備收拾飯桌,一抬頭看到公子還坐在桌邊,倒是嚇了一跳。“公子,你這一夜都沒睡啊?”
“不礙事。“他站起來伸了伸懶腰便往外面走去,“對了,這幾日,飲食都清淡凈素些。”我嗯了一聲,低頭收拾起來。
中午,我按他的意思把飯菜弄得清淡可口,只是眼看著都要過了正午,那屋內卻沒有一點聲響。我伸頭看了一次又一次,也沒看到人出來,只看到公子坐在窗外的竹林下,也不吃飯,我只好自己偷偷吃一點。
下午,那女子還沒起床,我看著有些焦慮的公子,“公子,不會是酒勁太猛,暈過去了吧。”
“不會,呼吸平穩,還在睡夢中。”
“這得是多少天沒好好睡過安穩覺,困成這樣。”我嘀咕著。
“也對。”聽我這樣一說,他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你把飯菜備好就沒事了,她醒了我來熱就好。”說完,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坐在石凳上,拿出隨身攜帶的《棋經十三篇》翻了起來。
公子就這樣看著書,直到第三天下午,屋里傳來一個聲音,他才丟下書跑了進去。
“哎呀,餓死我了……”
公子進去沒多久,就沖到廚房,“快,熱飯菜。快點!”說完又一溜煙沖了進去。
吃飽喝足,守素懶懶的靠著門框,“這一覺睡得真舒服。謝謝你照看我。”說完,她豪爽的拍拍公子的肩膀,“不客氣哈。期間也醒過幾次,只是模模糊糊的,躺著躺著便又睡了過去。沒想到這一睡就是三天,我可真能睡啊!”
公子撓撓頭,“沒事,出去走走吧。阿林,走。”
聽到公子叫我,忙放下手中的事,跟在他們后面走了出去。
金色的余暉灑滿了整個小巷,看著眼前被夕陽拉長的身影,我竟然有種滄海桑田的感覺。
剛走出小巷,就聽到兩個聲音傳來。
“本公子不和你計較,識相的快把酒拿過來,否則我就不客氣了。”這名男子一襲水墨白衣,昂首挺胸,氣質出眾。
“不給,有本事自己來搶。再說了,我小手一抖掉地上,可就什么都沒有了。”說完,另一名男子拿著酒壇晃了晃,隨后湊到鼻尖,“隔著瓷壇,我都能聞到酒香,嘖嘖......”他那陶醉的表情,仿佛已經喝上了一口瓊瑤佳釀。破舊的斗笠遮住了他半張臉,但搖頭晃腦間,也可以隱約看到他俊朗的面龐。
“你......”白衣男子長劍出鞘,寒光奪目,“在下沈彧,可敢一比高下?”
“為何不敢!在下蘇小樓。”斗笠男子站了起來,將酒壇穩穩的放在桌上,長劍出鞘,只取對方眉心。“接招吧!”
守素看著眼前的一幕,覺得甚是有趣,便停下了腳步。“多好的兩個少年啊,也和當初的你一樣,為了一壺酒,便可大打出手。”
“那時年少輕狂。”公子摸了摸鼻尖,不再說話。
“要不你也去,把酒搶來給我喝。”
“不要。”公子這次倒是回答得干脆。
“讓你去欺負人還不樂意了?那么多年不動手,不會是廢了吧。”
“就像你說的,欺負人總歸是不好的。”話音剛落,就聽到周圍的人一聲輕喝,“哎呀,出人命了。”
原來,蘇小樓手下留了半分勁,卻被對手一劍刺中肩膀。沈彧顯然沒有經驗,連忙一收劍,鮮血便噴涌而出。
“鼠輩......”蘇小樓輕哼一聲,忍住疼痛,窄劍飛舞,漫天銀光朝沈彧罩了過去。沈彧滿臉愧疚,雖然回過神來,但始終慢了半拍。眼看長劍封喉,無能為力,他更是亂了分寸。
就在眾人以為他在劫難逃的時候,一道流光一閃而過,“錚”的一響,就見蘇小樓的長劍偏了方向,從沈彧耳邊穿過刺到了身后的一顆大樹上。這顆檀木不高,卻有兩人懷抱那么粗,長劍脫手刺入,沒及劍顎,才止住去勢。
周圍眾人都拍手叫好,身處爭斗中心的兩人也回過神來,滿臉的驚愕夾雜著些愧疚。
“公子,我這一手怎么樣?”素素把玩這手中的簪子,旁若無人的問流沙。
“很好,你功力精進了很多。”說完,轉身便離開。
守素看了一眼那個背影,心中無端生出種落寞的情緒來。還沒來得及跟上去,就被那兩人攔了下來,“多謝姑娘出手相助,蘇某感激不盡......”
我看著公子離開,只得轉身跟了上去,卻聽到公子的聲音傳來,“跟著我做什么,照顧好她。”
守素姑娘似乎心情不好,和方才交手的兩人沒聊多久,就去喝方才兩人爭奪的那壺酒。三人閑聊之間,我才大概明白,原來沈彧出身名門,初次出來行走江湖,一時沒有收住劍勢才傷了蘇小樓。
“無妨。”蘇小樓喝了一口酒,笑著說:“你若連干三碗,這筆賬便兩清。”
沈彧倒也直爽,連喝三碗,大呼過癮。隨后兩人不打不相識,稱兄道弟起來。期間每每守素姑娘端起酒杯,我就想上去勸她少喝一點,卻被她一個眼神給嚇了回來,只得默默的站在一旁苦等。
04
就在眾人喝得高興的時候,小鎮的街道上傳來刀兵之聲,男女的呼喝聲中,還有一個孩子的哭啼。
守素率先放下酒壺走了出去,我忙跟了上去。
只見一行黑衣人圍攻兩名女子,被保護在中間的女孩估摸有八九歲,此刻被嚇得蹲在地上哭泣。
“住手。”守素一個起落,便落在了小女孩身邊,“堂堂的太上教,竟然這樣欺負弱女子?”
“不管你是何人,滾!”為首的一個面具人囂張至極。
“這事,我還就管定了。”守素姑娘站起來,擋在小女孩面前。
“竟然是號稱天下第一教派太上教的人,父親說這可是萬萬不能惹的。”沈彧看著就要沖上去的蘇小樓,忙拉住了他,“況且你還受了傷。”
“哈哈哈哈......長劍在手,豈能坐視不管。”蘇小樓仰天長笑,頭也不回的和守素站到了一起。
“找死,殺!”面具人得令,圍了上去。一時間刀光劍影,血肉橫飛,他們雖然只有四個人,但每一個都是好手,竟然殺得那二三十名黑衣人近不了身。
為首那人游走在戰陣之外,并不出手,看樣子在找時機。突然,他找準機會,猛攻受傷的蘇小樓一邊,幾個回合下來,他一刀砍在蘇小樓腳上,五人的防御陣型被撕裂,沒過多久,中間五人竟然人人掛彩,戰局的天平開始慢慢傾斜。
保護女孩的兩名女子護主心切,奮力御敵。所謂關心則亂,沒過多久,兩人要害之處連連受傷,只得步步后退。
沈彧在我身旁走來走去,手中幾次將長劍拿起又放下,一邊觀看著戰局,一邊念叨著些我也聽不清的話語,最后,他深吸一口氣:“大不了就是回去關小黑屋,不管了。”說完,仗劍殺入其中。
“中州沈家也敢管我們的事?”為首的面具人哈哈大笑,幾招過后,沈彧就被面具人穩穩的壓制住,“不自量力。”
“沈兄,我以為你怕了呢?”蘇小樓氣喘吁吁,卻依舊調笑。
“蘇兄說笑了,一開始,我確實怕家父責罰,可見你俠義心腸,我怎能坐視不理!”他一分心,左臂又中一刀,不過眼中完全沒有懼怕,反而越戰越勇。
雖然黑衣人這邊只剩七八人,但剩下的均不是等閑之輩。而反觀守素姑娘一邊,他們三人均受傷不淺,另外的兩名女子已香消玉殞。小女孩身上臉上全是飛濺而來的鮮血,此時已經嚇得哭不出聲來。
眼看大局已定,為首那人一聲笛鳴,黑暗中又跳出九名黑衣人加入戰局,一時間,三人傷口之上又添傷口,可謂是傷痕累累。
“想不到,我游俠蘇小樓竟然要命喪于此,只可惜......”
“可惜什么?”沈彧笑著問,只是笑聲有些無奈。
“可惜啊,我們三條命,也救不了一個小姑娘。”
我看著他們,沒有說話,也沒有回去找公子。我輕輕的往后退了退,把自己掩藏在夜幕之中。我這一襲黑衣,也在此刻發揮出了它的最大作用。
“除了小郡主,一個也不留。”面具人說完,揮刀加入戰局之中。
就在他刀要落下的瞬間,一股殺氣一閃而過。瞬間,他持刀的手斷成了兩段,鮮血噴涌而出,他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是誰?給我殺了他。”
只見公子拿著一柄略寬的短刀,站在守素面前,“是我。”
面具人一愣,隨后哆嗦著說:“莫非你是......流沙公子?”
“不錯,是我。”
“你不是退隱了嗎?這等雜事,怎么能勞煩你出手呢?”面具人朝后縮了縮。
“我現在又想出山了。”說完,公子給守素等人止血上藥,完全不把他們放在眼里。
良久,面具人又說:“公子......”
“怎么,有事?”流沙頭也不抬。素素看著他,笑著說,“你終于還是出手了。”
“能不出手嗎?你都這樣了。”流沙嘆了一口氣,“你也真是的, 凈惹麻煩事。”
“嘿嘿。”素素只是笑,也不說話。
“你們倆,無端被卷進這風波中,值得嗎?”流沙包扎完畢,看著蘇小樓和沈彧。
“俠義在心,劍在手。沒有什么值不值得。”蘇小樓一臉的不在乎。
“我倒是挺在乎的,家父三令五申,這太上教就是其中最不能惹的。只是實在看不下去,幸好有你相助,多謝了。”
面具人倒也硬氣,此刻已經被手下包扎好斷臂處的傷口,他站起來,看著流沙一字一頓的說。“還請把小郡主還給我等,否則,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不用客氣。”流沙不再說話。
“殺!”一聲令下,殺聲四起。
05
此時我才發現,公子手中的兵器,竟然是我平時做飯用的菜刀,隨著他手起刀落,又是一陣鮮血飛濺。一柄普通的菜刀,在他手中如同神兵一般,將那些面具人殺得落花流水。那些人也愣住了,想不到他的功力竟然恐怖如斯。
“上!奪回小郡主者,升三級,賞黃金萬兩,轄一郡。”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那些面具人一擁而上,一時間,殺聲震天。
隨著一個又一個的人倒下,我看到那張自信得冷漠的臉上汗珠如雨滴般落下,臉色慘白,沒有絲毫的血色。
“快上,他撐不了多久了。哈哈哈哈,想不到鬼谷流沙的流沙公子,今日竟然要命喪你們劍下,真是時也命也。”
差不多了。我從黑暗中走出來,朝公子走了過去。他看到我出現,雖然眼中的疑慮一閃而過,但仍聽到他說,“你快走!”我置若未聞,仍朝他走了過去。
“你養了那么久,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姑娘,值得么?”我盯著他的眼睛,想從其中找到些不一樣的東西。
“哈哈哈哈哈......”他笑著不回答,我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胸有俠骨,養也養不了。”替他說這句話的,竟然是蘇小樓。
看著他們這群人,我突然有些憤怒,都是些將死之人,怎么還能對生命那么的無所謂,只想著江湖俠義。可這個江湖的俠義,早在流沙退隱之后就沒有了,徹底沒有了。
若沒有那一場隱退之戰,我怎會變得如此?
守素就算了,蘇小樓不是和他才相識嗎,他們怎么能表現得就像生死之交一般?
我手微微一動,大笑中的流沙“噗嗤”吐出了一口鮮血,可他眼中那璀璨的光芒卻沒有熄滅。
他轉過身,輕輕的說:“小姑娘,別怕,我們會保護你的。”說完,伸出手摸了摸小姑娘的頭。女孩抬起頭,眨了眨眼睛,奶聲奶氣的說:“叔叔,我叫輕塵。輕若塵埃的輕塵。”
“好,輕塵別怕。待會你和這個姐姐一起離開這里,要聽她的話。”說完,她把那雙小小的手交到了守素手中。
“公子,莫非......”守素的眼中滿含淚水,“他們也不剩幾人了,你用那兩敗俱傷的打法,不值得。我們可以的, 我們一定可以活下去的。”
“你真的以為,就憑他們幾個,能讓我如此狼狽嗎?”公子抬起頭,盯著我,目光堅定,“要我命的,是你。對嗎,絕命毒師?”
“什么,江湖上傳聞的那位手無縛雞之力,行便天下無敵手的絕命毒師?”沈彧的聲音就像見了鬼一樣。
“傳說他不會絲毫武功,沒有一絲內力,卻能縱橫天下。用毒與用藥,對他來說都如同呼吸一般簡單,不知是真是假?”蘇小樓也饒有興趣的看著我。
真該死,他們難道一點都不害怕嗎?死到臨頭還有心情說這些,莫非他們以為我只是浪得虛名?我盯著他們,我要看著他們一點點的死去,在絕望和痛苦的深淵中掙扎,直到最后被死神帶走。
“你們都是將死之人,今天就讓我送你們一程。”面具人一聲冷哼,“什么鬼谷流沙,什么絕命毒師,都將成為我的手下亡魂。”他大手一揮,剩下的面具人又圍了上來。
“死又何妨。”流沙還是那樣的高傲。
“我不要叔叔死,輕塵不要。”小姑娘上前抱住流沙的手臂,一張小臉滿是委屈。
那群面具人真煩人,我手一揮,還沒有來到面前,他們便倒在地上。他們所處的風向和不斷運行的內力,讓他們更快的向死神靠近。
“這個世界很殘酷,但你還是要微笑著活下去。”公子笑了,我第一此看到他的笑,如三月的陽光。“今天,我要去見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了,以后記得想我哦。”
這一瞬間,我突然心中一顫,往事如同閃電劃過我的腦海。那個追風的少女,那個我的救命恩人,她說,今天,她要去見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只是,那一場震動朝野的退隱之戰中,她將我壓在身下,為我擋住了那些縱橫的劍氣。
這個世界很殘酷,但你還是要微笑著活下去,這是她對我說過的最后一句話。只是,她再也沒有機會去見那個最重要的人。
明白的瞬間,我笑了。
命運,總是那樣的讓人捉摸不透。
我轉過身,擋住了迎面而來的暗箭,我感受到箭鏃刺破肌膚,連著箭身破開血肉刺進了身體,一支、兩支、三支......每一支的感受都是那么的清晰。
雖然后背插滿了短箭,但是我從來沒有如此的輕松過,這是多年以來都沒有的感覺。這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少年的時候。
我拿起地上的菜刀,劃開掌心,然后將傷口塞到他們每個人的嘴里。
最毒藥的,只有最毒的血才能解。
“為什么?”公子第一個醒來,滿眼疑惑。
“你若是永遠的隱退,自然永遠無恙。沒想到,你最終還是出手了......”我感到全身的力氣漸漸消失,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
我還想和他說那個追風的少女,只是漸漸失去了知覺,不過也沒事,這江湖可以沒有我,但是不能沒有他。
“這個世界很殘酷,但你還是要微笑著活下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