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
令熊醒了,這兩天睡得格外沉酣,患處雖仍是隱隱作痛,但自己一夜竟沒有翻來覆去,被子好好地蓋著,全身一團暖意。她側過身來,心中盤算著一天的安排——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要好好陪著千佑、子杰他們,還有一對可愛的孫兒孫女,不帶一點遺憾離開。
想到離開,雖然有點不舍,但孩子們都已長大成人,成家立業,以后的生活自然會平平安安,順順當當的,也沒什么好擔心的了。終于,也可以放手走自己的路,黃泉路上,終點有他,真好。
這樣想著,令熊就不由笑了,她撐起身,眼角余光掃到了枕邊——一枚戒指。眼花了嗎?伸手探去,冰涼的硬物。拿起來放在手心,戒指內側赫然——Ling&Yi。是他那枚戒指!不是隨他的骨灰一起撒到海去了嗎?令熊一時失色,心中時喜時驚時而恍惚:是他嗎?他回來了?不不不,他明明已經死了,你看得清清楚楚對不對?他的身體已經冰冷僵硬了,那涼意你一直記到今天的。焚化爐的火焰那么熾熱灼人,你眼睜睜看著他化為灰燼的。……不,一定有人在捉弄我,一定是的。
她一時激動,呼吸困難,便大咳起來,劇烈的咳喘聲把孩子們都驚動起來。
“媽,你怎么了?要不要叫醫生來看一看?”
令熊按捺住情緒,悄悄將易兆風的戒指塞進睡衣口袋,“沒事,我喝點熱水就好了。”
以柔遞來溫水,令熊含了一口,抬頭問:“昨晚你們誰到我房間來過?”
“沒有啊!”幾個孩子面面相覷。
令熊心中奇怪,但也未動聲色,“那沒事了,我們今天帶小家伙們去海邊玩吧,他們最喜歡撿貝殼、搭城堡了。”
“媽,你身體不好,就在家好好休息吧!陪他們幾個玩太累了!”子杰心疼地說。
千佑是更懂媽媽的,他一把攬過子杰,“放心吧,不是還有我們嗎?不會累到媽咪的。”又向媽媽投去一個默契的目光。
四目相對,令熊心中一熱,佳兒佳婦,夫復何求。
“但我有個條件:玩呢,我們可以陪您玩,三天后去醫院復查,您可不許耍賴不去!”千佑加了一句。
“好,我答應你,全聽令大狀的!”令熊笑著應了,手還揣在兜里,摸著那枚戒指。
“你真的想好了?”金天仍是不信。這個男人,幾年時間里,自己眼看著他過著重復、單調的日子,重復著過去在人世間的練功的習慣,哪怕他已不再能站在他愛的人身后,不再能保護她,為她擋住刀槍,為她承受風雨,但也許只有在這樣的時刻,才能重新喚起一種恍如昨日的錯覺吧。
從未見一個男人沉默至此,也從未見一個男人寬厚至此。心中的苦,他不說,奪命的仇,他也不提,偉岸的身軀里裝著的,大概全是愛吧,一腔沉重的、熾熱的而又溫柔的愛。金天心中又涌上莫名酸澀,想想又解嘲般一笑,令熊啊令熊,你是何德何能?
“還有兩天。不過我隨時都可以的。”易兆風沒有想過將來會怎樣,幽冥深淵里是無盡黑暗無盡歲月,以后有的是時間去想,去把過去三十年撕成碎片,一片一片地想,去把生死相依慢慢咀嚼,一點一滴地咽,大概也是可以撐下去的吧。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