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她不喜歡黑夜。尤其是小鎮的黑夜。
此時,此刻。她喜歡城市的夜晚。撕開面具的,觸手可及的真實所在。酒吧招牌閃爍的燈光、醉酒癱軟在街邊的男子、左右逢源媚笑的女子、瘋狂的競車,構筑城市的真實。一切都隱藏在白日的光鮮亮麗之下。不容人輕易窺探。
她厭惡虛假的美好,喜愛真實的惡劣。她叫細辛,來自南方小鎮。
這個城市,她最喜歡的地方,是人來人往的兩條街道之間搭建的天橋。隔著幾條行車道的兩條互不相結的街道,以一種強硬蠻橫的方式,產生連接。就如同她和商陸的關系,危險,迷醉。她經常倚靠在欄桿上,望著橋下奔流的車群。那是一片海洋,發光的海洋,只屬于城市。
她所成長的小鎮,不大,在中國地圖繁雜的地標中,微小,不起眼,僅有幾千人口。青年人為了未來,多是選擇外出,不愿屈居在早已厭煩,沒有發展的小鎮。他們的身影在霧氣氤氳的清晨,逐漸淡去。他們也許會回來,也許不會。被留下的,是年老的父母,嗷嗷待哺的稚兒,抑或是身有疾病的另一半。
她時常到名為Rose的店鋪尋找外界的新鮮事物,精致印花的長裙,純白合腳的涼鞋,或是一些討巧的小飾物。Rose是小鎮唯一一家店鋪,位于小鎮角落,連接外界和小鎮。她向往外界,向往城市。Rose能滿足她的幻想。小鎮的居民對Rose嗤之以鼻,Rose的出現,讓沉悶的小鎮出現新的色彩,如同清澈透明的水面,突然闖入一滴外界的水滴,表面蕩起波紋,再也看不見小鎮的面貌。
她選中一條白色棉麻長裙,七分袖,袖口有黑色印花。很適合在炎熱的夏季穿,清爽吸汗。她很喜歡。她將整齊的麻花辮拆開,蓬松微卷的長發被她的雙手隨意撥弄幾下,有一種凌亂的美感。她在小鎮溪流邊隨意地伸展身體,屬于少女的,年輕,有韌性的軀體。
商陸毫不避諱的向她表示,他喜歡她稚嫩的軀體。總是帶給他新鮮的靈感。
她沒有生氣,相反,她欣賞他的誠實,和他直白的欲望。不同于小鎮的男子,隱晦,污濁。
商陸沒有透露他的來歷,身份。不過,她能猜出來。她認為,他是個畫家,追求激情與刺激。他穿白色襯衣,黑色休閑長褲,臉上有胡茬,眼神卻是清明的,總是隨身攜帶手帕。
他在離開小鎮時,說,我喜歡你,我想,我們可以在一起。
是的,我們可以在一起。
所以,她跟隨商陸來到了城市。
橋下,是車流,人群,現實。
橋上,是孤寂,沉默,虛影。
她從黑色布包里拿出香煙,點上。晦暗不明的煙火在夜晚閃爍。女人深吸,吐出一團煙霧,模糊了視線。她隨意坐在骯臟的橋面上,拿出手機,發送電子郵件。她不打電話,卻喜歡與人用電子郵件交流,隔著冰冷的機身,總是能激發人的交流欲。手機是翻蓋的,小巧精致,表面被她貼上一張貼紙,上面是黑色印花。
[城市的夜晚是孤獨的。喧囂,喧囂,只剩下喧囂。]——From細辛
[你討厭它。]——From又已
[有時,我喜歡夜晚,有時,我討厭夜晚。]——From細辛
[夜晚總是催生一切。罪惡、墮落、迷失。]——From又已
小鎮的夜晚,在她十歲那年改變。單純,靜謐的夜晚變成復雜,尖叫的黑洞,呼嘯著,要將她吞噬。
小鎮是城市的微縮景觀。光明,黑暗。善良,丑惡。一切都在咫尺之間上演。小鎮的夜晚是漫長無趣的。在小鎮,沒有青年男人,潑辣女人的家庭,在夜晚,將會成為人人可踏足的場所,家中的女孩將會成為夜晚罪惡的承受者。她仰躺在破舊的床上,潮濕,陰冷的氣息從地面傳遞,到達她的身體,刺激得她身體輕顫。被束縛的四肢嘗試掙扎,無果。黑暗中,只有粗糙的雙手,屬于男人的,皴裂的雙手,在她的身體上游走,像一條冰冷粘膩的黑蛇。她的眼淚沿著白凈的臉頰流下,滴落在枕巾上,不斷被加深,不斷被暈染,仿佛開出一朵黑色的花。門外是年邁的姥姥低聲吟唱,古時傳下的歌謠。她的感官早已無用。
[我要離開這座城市。]——From細辛
[我知道,你是注定漂泊的。安穩和你無緣。]——From又已
她關閉郵箱,沒有回信,從手機中調出一張照片。照片背景是一家電影院,屬于家庭影院的形式,上面是美好幸福的三口之家。男人是商陸,和一個嫻靜柔美的女人,共同牽著一個女孩,可能是八歲,可能是十歲。
孩子是天使,潔白,純凈,他們理應擁有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她在無知無覺的時候,險些犯下和小鎮男子一樣的罪孽,侵染孩子單純的世界,將他們拖入成人的世界,充滿欲望,誘惑的狹隘的世界。
細辛決定離開,在明日的夜晚到來之前,去往下一個城市。又已再也沒有出現過,仿佛她從來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