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張大善是青陽縣有名的大善人,就像他的名字。
張智才卻是青陽縣有名的紈绔子弟,整日穿紅掛綠,流連于煙花水巷。
青陽縣的人都替張大善人寒心,怎么養出這么個兒子!
這日,張智才又在怡紅樓大喊翠玉姑娘,老鴇從樓上“哎呦”著喜笑而下,卻被一人擠上前來,擁著個美人說:“呦呵,‘大才子’又來了?這幾日你家不是正忙著施粥濟困,怎么大早上的有閑工夫往溫柔鄉里跑?”
“施粥濟困那是我爹的事兒,我嘛,只負責救濟這怡紅樓,只負責翠玉姑娘,哈哈,是不是啊媽媽?”
“是是是,張大財主可是我們怡紅樓的常客貴客,是我老媽子的榮幸,也是我們翠玉的貴人啊。說來這里的姑娘們也都是苦命人,誰家不是遇上過不去的坎了才把女兒送到這來的,好歹總比去偷去搶合法,也比四處討飯體面不是?兩位公子常來,也是在救濟我們這些窮苦之人嘛。”
“得了得了,媽媽這張嘴最能服人,啥事到你嘴里都合情合理。怎么樣‘大才子’,到我那廂絮叨絮叨,我請你喝酒!走吧,耽誤不了你美事兒,媽媽,把翠玉姑娘往我那邊請,再上點好酒好菜。”
“好嘞!”老鴇又喜笑而去。
步入廂房,張智才開門見山,“說吧李公子,你這無利不拔毛的主,今天這么大方,這次想打聽啥?”
“言重了言重了,在別人面前我是純商人,但在老弟這里,咱們還是有些情誼的。這邊坐。”
“情誼?哈哈,都說商人跟你談情誼的時候,一般都是要宰你的時候,李公子不要嚇我。”
“大才子又說笑了,好吧,那我就直說了,最近這賑災的事……”
“這事你該去找我爹談,找我做什么!”
“你爹剛正高傲,視我等為奸商小人,別說談,連你家的門都進不了哦。”
“哼!那找我也沒用,那家可是我爹做主!”
“是是是,不過即使不做主,幫忙說兩句話還是可以的嘛,而且對你家來說,也絕對有利無害。”
“……”
“是這樣,這三日涌到青陽縣的逃荒災民越來越多了,現在已有兩三百人,聽說還在有人陸續趕來,再這樣下去,恐怕就算你張家有金山銀山,也很難長久支撐下去吧。”
“賑災重點是官府在辦,我家開私粥濟民,不過盡心而已,用不著傾家蕩產,我爹再心善也不至于不自量力。”
“官府?嘿嘿,只怕官府是有心無力啊,這幾年邊境受擾,戰火不斷,皇上的注意力都在那邊,這點災情他能顧得過來?還不是問兩句就交給大臣來辦,你看這都三天了,官府有半點開倉濟糧的意思?”
“那,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張李兩家同是青陽巨賈,商人就該以利為大,通力合作,我們之間本不該有間隙,以前的恩怨都是上上輩人的事了,何必牽扯到現在?智才兄是通達之人,這點應該比你爹明白才是。
如果你爹執意繼續濟粥,我家的生意是小,你家的損失才是大事啊,”李公子說著拉過翠玉姑娘的芊芊玉手摩挲,“到時候,只怕這翠玉姑娘就只能成為你的夢中情人了。”
翠玉嬌嗔著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縮回玉手。
“你想怎么個合作法?”
“很簡單,粥一起施,利一起賺。”
“你家也想施粥?哈哈,那就搭棚施粥好了,有什么好合作的。”
“張老弟此言差矣,你知道這些災民為啥都往咱這兒跑?還不是因為你爹,好好的生意不做,搞什么開棚施粥!你說這些災民咋不往旁邊的河源縣跑?還不是因為這里有免費的飯吃!
再說了,這些災民里也有從邊境上過來的,要我說啊,你的家鄉都被打了,老弱婦孺跑也就算了,年輕力壯的男人你跑什么?為什么不投軍?先不說什么保家衛國的事,就說挨打也是死逃出來挨餓也是死,還不如投軍報國,死也體面,起碼能做個飽死鬼不是?
你看官府還四處征兵,這些逃饑荒的人也該去投軍,吃軍糧多好!”
“哈哈哈哈,李公子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啊!”
“哈,我也是從大格局上來說嘛。那個,翠紅,你和翠玉出去一下。
“哼,神神秘秘,準沒好事,誰稀罕聽!翠玉,咱們走!”翠紅把紅絲絹往李公子臉上一掃,拉著翠玉扭著腰出去了。
李公子壓低聲音要說,又站起來打開門看了看,確定沒人才重新回來,接著說:
“不過這些人既然都跑過來了,咱趁機賺點錢的機會也就到了。你家現在在東門南門和北門都設了施粥點,讓你爹撤出一個給我家,施粥量和時間也縮短一下,然后我們在慢慢停止免費供應,只要這些人得不到足夠的飯食,其他人就不會大量涌進來了,在這里的人也會想著另謀出路,離開這里。”
“啊,人是少了,那利在哪兒呢?”
“你想啊,咱們施粥是因為有糧食,停止施粥那不就是糧食吃光了嗎?”
“你是說,要停止供糧,然后抬價?不行不行,先別說其他小糧店會不會同意,官府那關就過不了,這可是要引起騷動的!再說了,以我爹那死腦經的脾氣,寧肯這樣被吃光,也不會同意的。”
“噓!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想個什么辦法說服你爹。至于引起騷動,只要停供時間不長,也沒多大問題,再說,誰不知道你家和朝廷的關系,連縣衙老爺也得對你家客客氣氣的。
如果沒有災民一事,貿然停止供糧當然不行,這不是正趕上這么個事嘛,你家一直在為軍隊征戰供糧的事朝廷也是知道的,現在又連續施粥這么久了,只要我們再施個幾日,到時候稱糧食告急,也是正常的嘛,停個兩三日,我們再開始供應,價格上調一點,把施舍出去的連本帶利就都賺回來了。”
“你個奸商,果然跟你爹一樣,怪不得我爹不和你家來往,你家不是也在朝廷有人嗎?這件事我幫不了你,我還不想讓我爹把我的腿打斷!”
“我爹籠絡的王大人不是被你們的何尚書剛給擠下去?不過世事本如此,朝堂里更甚,怪只怪當初我們靠了他,現在樹倒猢猻散,我們也要為自身以后著想不是。”
“你家怎么想是你們的事,我爹從不準我參與家中生意,這事我幫不了,您慢用吧,我要找我的翠玉姑娘去了。”
“且慢!張公子,只怕從此你得換個姑娘了,翠玉姑娘已經是我的人了。”
“什么?”
“哦,忘了跟你說了,就剛才,你來之前不久,我以重金給翠玉姑娘贖了身,這是她的賣身契。”
“不可能!她答應過會等我的,怎么會讓你替她贖身?”
“這個嘛,她說了又不算,她整個人都是媽媽的,還不是誰出的錢多就賣給誰。”
“……”
“其實吧,我本來是想替她贖了身再送給你的,可惜你不要。”
“呸!你是想利用我跟我爹搭上關系!”
“是是是,張大善人聞名遐邇,與朝堂上的二品尚書何大人是至交好友,能攀上貴府的高枝,當然是我們的榮幸。”
“你……”
“智才兄通達之人,可以先想一想,翠玉姑娘就先暫住我那里幾日,蔽府雖陋,也不會虧待她的。兩日為期如何?哈哈……”
2.
從怡紅樓回來后張智才終日悶悶不樂,晚間在花園亭中長吁短嘆之際,張大善人從間經過,問明緣由,將他一頓呵斥。
他雖對父親不準他參與家中生意甚是奇怪不滿,但從小知道爹爹正義良善,更知道糧食大事關乎人命的道理,怎能由人玩弄于股掌。只是對翠玉,眾人皆知他流連煙花水巷,卻鮮有人知他只流連于翠玉一人。
外人看來他就是個公子哥,只會玩樂,卻不知他父親管得緊,玩是可以的,到時候拿了賬單張府報賬便是,但過他手的日用卻不多。自從十三歲初見翠玉,這三年來他一直偷偷存錢以做贖回翠玉之用,不曾想……
回到屋內不多時母親過來,原來張大善將她也訓斥了一番,怪她教子不嚴。
母親勸他,“兒啊,你怎么能因兒女私情犯糊涂?你父親是個極看重名聲的人,一輩子耿直良善,這次施粥的利弊你父親也不是沒想過,但是你看那些災民,一個個四處逃散,天下雖大,卻無安身之所,我們能做的也只是給他們點稀粥而已啊,如果連這些災民都要利用,那還是人嗎?”
智才無可辯駁。若不是父親追問,他其實是不會說的。只是心中痛苦,覺得自己無能,連個喜歡的女人都搶不回來。
次日,李家企圖趁機操縱糧價的事不知從何處傳揚出來,群情激憤,災民們在幾個膽大之人的帶領下沖進李府,奪糧傷人,若不是官府及時趕到,李家怕是也就完了。
張智才聽說李家被圍,匆忙趕至,在人群中尋找翠玉,那翠玉卻正在亂中找尋自己的賣身契,翻箱倒柜之際,智才找到了她,也倒成全了他倆美事。
又過了兩日,青陽縣的災民果然更多,張大善人只好在西城門口也開了新棚施粥,城中百姓無不贊頌,縣老爺親自登門替百姓替朝廷向他道謝。
又過幾日,人們突然發現災民中總有人口失蹤,且以年輕力壯的男子和年輕女子為主,但因災民還在涌入,失蹤之事官府尚無暇顧及。
一日夜間,大善人收到快馬來信,上書:貨已盡數收到,男18人,女6人,無誤。軍妓緊缺,可多覓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