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樓飲品店里的我盯著窗外那個好像下了火的世界。天上沒有一片云,熾熱的光傾瀉而下,房子被太陽曬得發白。樓下本是擺著各種攤位的鬧市。這時也好像戰場的間隙一樣死寂。街上一個爛桃被人們踢來踢去,路過的人們腳步匆忙卻都要看一眼買桃子的胖女人,胖女人閉眼躺在藤椅上拿著塑料蒲扇搖來搖去。另一只手時刻準備著拿起拍子,另一邊肉鋪裸著上身的絡腮胡男人剛剛拍死了一只蒼蠅,旁邊沙堆上趴著的哈巴狗終于肯醒過來晾涼舌頭。這頭的胖女人卻抵不過困意,丟下剛吃兩口的西瓜睡了過去,活像案板上賣剩下的肥肉。
剛剛高中畢業的我干凈整潔地坐在縣城里可能是最涼爽的地方,低頭俯視著那個狼狽不堪的世界。
等人的時間總是百無聊賴,我在想樓下那個乞丐為何不上來涼快一番。在省城讀高中時我曾經在省圖書館里見到一個臭不可聞的中年男子,一身工作服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頭發則像是一種總是心不在焉的鳥搭成的窩。此人獨占一席,手邊是一沓雜志,他手持的那本雜志上,封面女郎花枝招展搔首弄姿。嗅到此人身上氣味的時候我正在讀《羅生門》,仿佛一回頭就能看到那個拔死尸頭發的老嫗。
想到這事我撲哧一聲笑出來,引得旁邊桌上的女士看我一眼,這才回過神來再次觀察眼前的這個空間。店里人不多,向我這樣坐在窗前的更是鳳毛麟角。除了身旁的女士之外還有一對情侶和母子兩人。情侶兩人共飲一大杯乳制品,共看一個pad,母子兩人則各看各的書,一小杯綠茶,一小杯果汁。兒子一雙大眼睛生得十分可愛。房間另一邊還坐著一位在筆記本前工作的眼鏡男,不時啜一口手邊的咖啡,讓人驚訝這個充滿困意的小縣城里還有如此努力工作之人。
小店老板把困倦無神的目光轉向門口時,音響里傳出《夢中的婚禮》的曲調,曲子本身妙不可言,但卻像是被人對瓶吹過的紅酒而變得一文不值。
我想集中注意力去想點什么來擺脫自己當前的狀態,可是不能。高考分數已經下來,志愿也已經填報結束。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等待,只有等待。成績也算不錯,在縣城里來說不錯,接下來要做的所有事情都已成定局,或者說被人安排好了,這也是我在這個下午兩點的時候不在屋里睡覺也不在外面工作的原因。
“我出發啦。”白芷發來消息。
“好。”我說。其實還以為她早就在路上了。
我和店主一樣把目光放在門口。這時剛好進來一位留著《星際穿越》里安妮·海瑟薇一般短發的女士,純色黑T,七分褲,運動鞋,實在是讓人印象深刻。幾乎在同一時刻,音響里傳來柴可夫斯基《四季》套曲里的六月船歌。從來沒對別人做過測試,我幾乎是下意識地認為生在哪個月的人就會喜歡這套曲里哪個月份的曲子,人對于不同事物的喜好真是個神奇的東西。
何苦對高中時那個女孩念念不忘呢?
這樣的勸誡不停地在我耳邊和腦海里響起,正像是混亂不堪的城市里維持治安的警察。
剛到的這位女士走到臺前要了一杯花茶,然后轉身坐到了眼睛男士旁邊的桌子上,眼睛男士扶了扶眼鏡。抬起頭來,好好看看面前的美好事物吧,我在心里沖他這么說。經歷十多年校園圈養生活的我如饑似渴地想要觀察了解眼前的這個世界。
何苦。。。。。。呢。。
涼爽的空氣可冷靜不了躁動的心。
什么愛情,都是生殖沖動。
是誰這么說來著,我使勁去想,還是不行。這城市里人口爆炸。
為什么會對林鈴產生那種感覺呢。
自己一開始就是局外人,自從林鈴和郝凡確定關系之后這種感覺尤為強烈。高一時一次意料之外的重新分班把我原本好不容易整理好的計劃全部打亂。我不屬于那個圈子,卻心心念念地想要進去,甚至得寸進尺。
我苦笑,不管高中三年里自己怎樣浪費時間去胡思亂想,從那時起就好像誰按下了某一個按鈕。“咔嚓!”,列車切換到另一個軌道,一切回到原點。郝凡知不知道倒不清楚,其他人卻幾乎都心知肚明,所以在畢業聚會上自己并沒有覺得有多難堪。男生們都有了醉意,大談至古今中外,繼往開來,酒店服務員笑著說這肯定是又一屆學生從圈里放出來了。自己卻始終難以融入進去。他們的開心仿佛出獄一般,而我似乎早就學會身居囹圄而自得其樂了。
想到這,口袋里突然響起名偵探柯南的主題曲來,叫什么名字來著,對了,《如果有你在》。所以城市里雖然混亂,但大多數人還是有戶籍在檔的。我拿出手機來,眼前卻又出現聚會時林鈴瞥我的眼神,那眼神里到底含著什么意思?
同情;不屑;關心;厭惡;遲疑。。。
我使勁搖搖頭。然后按下接聽鍵。
陌生的號碼。
“嗨,在哪兒啊!”男的聲音。
“喂——,我在——家里。”這地方離家不遠。
“出去玩啊。”
“加菲?”
“不不,是我呀大雄。”
“哈哈。”我尷尬地笑。
“去哪?”
“快樂島?”
“那地方有空調嗎,你現在玩啥游戲?”
“啥也不玩,FPS打夠了,想找個人一塊換個玩。”
“或者來我家,剛上的神船,不過來人了,一群小孩子,親戚家的,吵得煩人。”
“這——”
“要不去公園玩兒也行。”這家伙簡直好像迫不及待地要順著電話線跑過來一樣。可是手機哪兒來的電話線。
“我——有點事。”
“什么事?”
“跟別人——出去。”
“要不晚上再出去,我請你?”
“和誰啊?”這邊不依不饒。我倆初中時候是挺熟的。
“白芷。”
“喲,動作挺快啊。”
“別瞎想,就是聊聊天,最近好多事情。”
我感覺很無聊,卻能想象出電話那頭挑起的眉毛。
“你忙你的,有空再請吧。”
掛了電話不到五秒,那邊發過來一個壞笑的表情。這家伙真是閑得可憐。
無意辯解,在中學的這幾年多少有些畏首畏尾,況且我也并不是出類拔萃的那種男生,各科成績齊頭并進,齊的簡直像一筒還未拆封的真彩鉛筆,只怕一被丟到量產的學生堆里就撿不出來。
如果說非要說有什么不同之處,那莫過于我一直都有的事事留心的人生態度。然而顯然這態度如果不參加什么百科知識問答是絲毫都顯露不出的,也不能當作是獲得青睞的手段。況且擁有這態度的人大都內心敏感,做事躊躇,定非可成大事之輩。
譬如,就象棋而言,我熟悉其規則,明白楚河漢界的由來,甚至記得劉邦項羽第一次見到秦皇時的不同反應,也能和剛入門的人下上幾盤,但一提到套路或者計劃,腦袋里便一塌糊涂,這和球場上過關斬將,動作如行云流水的人們有著本質的區別。
即便如此,某種需求還是有的,我曾如此急切地想進入某人的內心世界。
那眼神里,究竟含著什么?
我趴在桌子上閉上眼睛,思維又陷入到了這種無聊的循環之中。下午兩點,本該是個躺在涼席上呼呼大睡的時候,沒想到她也還醒著。
我嗅到自己胳膊上的檸檬味道,并非是純正的水果味,出門之前發現屋里沒什么能保持體味清新的東西,就到樓下超市買了一塊肥皂。中學多吃少動的生活真是讓人日益發胖。
閑到一定程度的人,思維多少都有些病態。
我把頭埋進胳膊里,不知道該做些什么。
沒錯,這真是人生里最清閑也是最無趣的一個夏天。至于說最爽最嗨皮,那無非屬于成功者和富家子弟。而我能做的,只是在一個能讓自己身體舒服的環境下用胡思亂想來殺殺時間。
眼前又浮現那年夏天夜里鎮政府院里的景象。
同為鎮政府職員的父親母親去領導家商量轉工作的事宜,覺得帶上我不合適就讓我呆在院子里。
諾大的一片廣場,兩邊都是辦公樓,要去領導的住宅需要走上對面的高地。房子被掩在一片樹林之中 ,偶爾有一絲光透出來。
院子很大,月亮的光白花花地照在廣場的石板上。我瞇起眼睛看,遠處的房子和樹都變得有些藍藍的,讓人覺得很遠。爸媽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和領導說完呢。
“喂喂,睡著啦?”
后來又過了兩年,我家搬到了縣城里。那時的場景卻時常出現在眼前。
我抬起頭,白芷坐在我對面。和初中時不同,她長長的頭發散開了,她穿著的衣服多少有些復古的風潮,看起來倒像是家里有一大片農場的歐洲姑娘。
“今天好熱啊。”
完美的開頭。
“不好意思啊,因為平時這個時候都是在——”
“你是在想什么事吧。”
“哪有,坐在這里又沒什么事做,腦袋里亂七八糟的。”
“你不喝點東西嗎?”
“啊,是該喝點。”
我起身自己走到臺前,看著老板。
有點緊張。
“茉莉花茶。”
鎮靜,我想。
老板換成了一個梳著小辮子的年輕人。
“我要一杯蜂蜜水。”白芷說。
“蜂蜜水?”我望向標價欄。
“你是多久沒來這里了。”她微笑道。
“兩位還需要點別的什么嗎。”
“不用了。”她說。
“一共十九塊。”
真是善解人意。
“謝謝,請稍等。”
船歌早就放過了。
我們回到坐位上。
音響被老板切換到暫停狀態。
白芷輕聲哼著船歌里面的一個小調。我記得她好像學過音樂。
“喜歡這曲子?”
“也談不上喜歡吧。挺有趣的。”
“我挺喜歡的。”
“哦”
“你也沒有睡覺啊。”
“沒有。”
“看小說。”
“在看什么?”
“《雪國》。”
“川端康成。”她注解性地說。
我心里一沉。
“最近喜歡看日本小說?”
“不不,看不下去。”
“我也是。”我笑。
“那還看。”
“太熱了嘛。”她再次做注解。
我只看過開頭。寒冷的山間穿行而過的火車。
老板端來飲料。
“謝謝。”她微笑。好像櫻花上落著白雪。
我用吸管在空蕩蕩的杯子里攪來攪去,思考著接下來的話題。因為溫度的差異,杯子變得濕漉漉的。這絲毫不是我的強項。
雪夜里的群山。
“接下來要去哪?”
“——我還沒——想好。”
“不不,我是說志愿。”
“應該是去武漢,可能性很大,然后是重慶。”
“你呢?”
“應該是威海吧。”
“是沿海?”
“對。”
“我還沒去過海邊,去得地方太少。”
“我去過一次,在青島。”
“挺好的?”
“嗯。”
我想象海邊的樣子。陽光明媚,藍色的天空映在藍色的大海,魯濱遜戴著破羊皮帽走在自己的沙灘上。嘴里殘留著昨晚嚼的煙葉味道,手里拿著——或許是,槍。
“你去過武漢嗎?”
“夢里。”
“這么想去?”
“不不,隨口一說。”我家里沒有長途旅行的習慣。
“聽說夏天會很熱哦。”白芷盯著我說。
我看到她狡黠又略帶嫌棄的眼神。
“有那么胖嗎,我?”
她忍住沒讓茶水噴出來。
“好想用吸管戳你的臉啊。”
我做出面沉如水的表情,心里風起云涌。
白芷拍拍桌子,笑得像一棵迎風搖曳的白芷。
“你換表情的時候臉上的肉都在動。”
“我才六十六……”
“喂,你知道猴面包樹嗎?”她臉上的笑容倏然而逝。
“知道啊,怎么突然想說這個。”
“能活很長時間的。”
“是不是還有一種叫龍血樹。”
“嗯,都在非洲。”
于是我又開始想象,廣袤的大草原上,幾棵猴面包樹參天而立,樹干渾圓筆直,頂部的枝葉綠油油的,富于光澤,好似蓬松的短發。樹下,一群大象緩緩走過,揚起灰塵,它們灰色的皮膚粗糙而有質感,如同經歷了許多歲月的雕塑。
“說到這兒我想起來初中時候一個同桌。那家伙居然認為所有樹都長生不老。”
“誰呀。”她反問。
差點忘了,我們初中一直都在一個班。
“就是那個個子不太高,有點胡子的那個,有點胖的那個,叫什么來著。”這名字好像黏在嘴邊的一塊冰激凌。
白芷笑了一下。
“白陽宇。”
“對對,太陽雨。‘反正我沒見過哪棵樹老死。’他當時是這么說的。”
“要是沒有看過有關的書的話的確是沒有辦法親身經歷吶。”她說。
“就在那一個地方待上幾千年,看著人們從文明的最初到現在這副樣子。”
“天翻地覆的變化,可它還是一個樣子。”
“變胖了啊。”我說,想起猴面包樹圓潤的主干。
“喂,你是不是——是不是自己卻受不了了啊。”
“還好吧。”我下意識地摸摸肚皮。
“該鍛煉了!”
“不過,像剛才說的,那種待在一個地方好久,看著別人生活,你喜歡那樣嗎?”
她用手托起下巴,想了想。
“不的。”
“壽命嘛,幾十年就夠了。”
“活得太長難免憤世嫉俗。”
“沒錯。”
“太陽雨到了高中生活之后怎么樣了。”
“他啊,就是不學好,和那些人混在一塊,沒有太在意他,咱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白芷說這話的時候趴在桌子上,一副神氣的樣子。
“喂,你是不是困了?”
“有點。”我說。
“不過還有一點不明白。”
“嗯?”
“為什么叫‘猴面包’樹啊。”
“我也不清楚,應該是猴子喜歡吃這種樹做成的面包吧。”
“信口開河。”
“嘿嘿。”
“非洲有猴子嗎?”
“沒有吧。”
“我喜歡長頸鹿。”
“我也喜歡,可它是啞巴。”
“有時候會叫的。”
“斑馬,斑馬…..”她唱。
我也困了。
醒來時外面的光已經變得些許柔和,夕陽曬得眼鏡男換了位置,漂亮女郎也已經離開,小店里的顧客卻似乎多了起來。白芷柔軟的頭發蔓延到我胳膊旁邊,癢癢的,甚至有點舒服。我喝了口茶水,涼了,像某種難以下咽的湯。
我拿出手機來看,已經四點十分。再偷偷看一眼白芷,她還在熟睡。
我花了十分鐘來讓腦袋清醒,這時間說早不早,說晚不晚,和這樣一個已經有男朋友的初中女同學待在縣城里一個清爽安靜的地方,接下來該做什么?真是毫無頭緒。腦袋里突然冒出的想法恰如地鼠機里爭先恐后鉆出的地鼠腦袋,被理性的錘子一個接一個地迅速敲回。
她從睜開眼睛到開口講話花了五六分鐘的時間,這段時間里她起身,揉眼睛,嘟嘴,花了五六分鐘的時間,而我則東張西望,喝茶,假裝打哈欠,偶爾看一眼面前的她。
高中三年里我長了足足十五公分,而她卻似乎沒什么變化。仔細來看,如果說非要挑出一點的話,那莫過于變得沒那么圓潤的臉頰。
“沒想到這么困。”
“看來中午還是該睡覺啊。”
“幾點啦?”
“你沒帶手機?”
“對啊。”
“女生出門還不帶手機。”
“不是和你一塊嘛。”
…..
“四點二十。”我說。
“哦。”
“我挺靠譜?”
“至少挺穩重,沒錯穩重。”
我白她一眼。 “去看電影吧。”她說。
周圍的人總能作出順理成章的決斷。
電影院不遠,畢竟縣城不大。我們一路走到這個充滿著涼爽爆米花味道的地方。
接下來的任務是挑選電影。
“我想看《夜行》。”她直截了當地說。
“唔,那個啊。”
我也聽過這部最近正在上映的國外片子,導演是那位名導演伊萬,影片票房平平,卻有一點讓人驚詫不已。那就是這部電影除了演員及各個工作人員名單,并沒有向外界透露一點關于電影本身的信息,甚至一句臺詞,一張劇照都不曾有過,更為怪異的是,就連看過這部片的人也對片中的內容絕口不提,更不用說做出評論了。
這在電影史上可是絕無僅有的大事,然而媒體并沒有做出濃墨重彩的報道。而可以肯定的一點是,看過這部片的人精神上都極為正常,也就是說影片本身并沒有造成不良后果。
“要一起嗎?”她說。看來是非看不可了。
“好。”我說。
“讓我用手機買吧。”
“嗯,回去還你。”
“不用啦。”我微笑。
二十分鐘之后的場次只剩下一前一后兩個位置,而下一場則要等到九點五十分。
“沒事,就這兩個吧。”
她指著座次表上的兩顆白眼。
“好。”
“反正又不是什么恐怖片。”
“你保重啊。”
“喂,你不會不高興吧。”
“啥?”
“本來是一起出來玩兒的卻不坐在一塊。”
“沒事,完全不在意。”
“那就好。”
取完票,我們兩個坐在休息區高高的凳子上等著。
“你看。”她遞過票來。
“竟然三個小時。”顯然她也有點驚訝。
“啊,那你回家晚點沒事嗎?”我問。
“那倒沒關系,你呢?”
“我爸媽出差了,估計晚上一兩點才能到家。”
“真好。”白芷不經意地說。
她從凳子上跳下來,有點開心地走來走去,嘴里哼著麥當勞的主題音樂,短短的曲調,像她搖來搖去的碎花裙子一樣,看起來很漂亮。
“走吧。”我從凳子上跳下來,提前十分鐘就檢票入場了。
人很多,卻不覺得擁擠,白芷走在我前面,顯然她想看這電影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果然有些事情雖然自己想做,但還是需要找個人一起的。
可是不坐到一起又和一個人有什么區別呢?接下來的時間里我的腦袋又開始充斥著看完電影該去哪兒吃飯,吃完飯該如何送她回去的種種。這種小男生式的思維纏纏綿綿,續續不斷,總是這樣,不勝其煩,直到我走進漆黑的劇場。
不知道是不是顯示排號燈光的那一根支路壞掉了,全場只有安全出口的牌子冷靜地發出綠色的光,我幾乎是摸著排椅數著數走到3排10號的,白芷是4排4號,在這一團漆黑里我看到她的眼睛,想夏日北方夜空里那顆最亮的星星。
“看到你了。”我沖她說。
她望著前面沖我努嘴。
開始了。
坐在我前面的是個穿條紋襯衫的高個子男人,可那條紋非橫非豎,別扭地交叉在一起,大抵算是這個星球上能用直線擺出的最丑的圖案,他大概帶著一副略微有些圓形的金屬絲眼鏡,我一向對穿這樣衣服的男人沒什么好感,再加上此君個子實在太高,那顆難看的頭擋住了我面前四分之一的熒幕,我不由得對他產生一股近乎本能的厭煩。
從未打理過的臟亂短發,一點也不協調的身形,如同沒有信號的電視屏幕一般令人作嘔的服裝圖案,簡直是糟糕透頂。
燈火通明的屋子。
矩形的大廳,好像是只有大廳。
大廳里面觥籌交錯,卻又雜亂無章。
主角,年輕的男子,穿行在人群之中,似乎與他們熟識已久。空氣里彌漫著潮濕的氣味,貓和狗追逐嬉戲。
偶爾會有小小的顫動,整個房間的顫動。人們并不在意。
主角透過房間旁的窗望去,觀眾方知此房間是一輛巨大的車上的一層車廂,且房間所處位置極高,因為有較大的鳥在窗邊飛過。
窗外正值日暮,巨車行進在空曠的平原上,民居的燈火一點一點向后退去。
不知這輛車去往何處,只看方向的話,是向南。
主角開始和父母談話,談話中得知他們所處的,是巨車的最頂層。
可以感覺到的,車緩緩停了下來,休息時間。
房間盡頭的電梯門打開,黑狗跑了出去。
而我,主角,似乎與黑狗熟識,跟著它一起跑出去。
“少玩一會兒就回來。”母親說。
“偶然的小事不要在意。”父親說。這話有點奇怪。
電梯從109樓下降到1樓。在101樓走上來一位衣著華麗的女士,似乎很有地位,我吻了吻她的手背以示敬意,但兩人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交流。此外,在77樓還走上一個身穿工作服的老頭,在48樓走上來一個似乎全身沒有一點毛發的胖子。這兩個人站在不無空曠的電梯間一隅,與那位女士保持一定距離,胖子摸了摸黑狗,黑狗瞇起眼睛,它個頭不大,有點肥,爪子是雪白的。
毫無例外的,都是在1層下車。
和之前幾乎無人煙的平原不同,這里有著許多建筑,大多是樓房。
可是仍舊空無一人,樓房破舊不堪,滿是灰暗的色調。
主角和黑狗來到一幢樓房前,說不清楚是誰跟著誰。
“哎。”黑狗突然開口說話,不過主角并沒有因此吃驚。
“玩彈珠游戲吧。”它說。黑狗的聲音成熟穩重,它面無表情。
于是一人一狗蹲在地上玩彈珠游戲,各種顏色的瓷制小球。
說不上開心,但氣氛也并不壓抑,這只是長途旅行中的小憩。他們都肩負著走到南方目的地的使命。
樓房墻體斑斑駁駁,爬山虎的枯藤一直蔓延到這座四層小樓的中部,而正對著我們的樓道里黑洞洞的,如同通向咽喉的深淵。
? 黑狗技藝高超,各種顏色的小球在它雪白的爪子里上下翻飛,跳躍,最后彈出。而我畏首畏腳,狀況百出,最后卻也能彈子進洞。
然后沒過多久,聽到車上的喇叭響起來。告訴人們休息結束。迅速上車,準備行進。
自始至終都沒有一個巨車外形的鏡頭,我只好自己想象。在電梯上的劇情開始讓人感到無趣。我從電影里面回過神來,看了一下身旁的人。
黑的伸手不見五指,我能看清的只有自己面前的那個已經睡著的討厭男人的背影。現在那顆頭更為難看地歪在一旁,如果說剛才他伸直的頭還有一絲對稱的感覺的話,那么現在那僅剩的一點美感也轟然倒塌,而我內心深處那點本能的善意也蕩然無存。簡直讓人想禁不住拿刀砍掉。
人的喜好真是無法解釋的事情。
昏昏沉沉。
我越來越覺得與其說這部電影是在講述一個故事,不如說是在給觀眾一個身臨其境的體驗。在電梯上升的過程中再次遇到那個胖子,顯然他是先到的6樓,再回去他的四十八樓,而具體他從事什么工作卻不得而知,似乎在這輛車上每個人都有要做的事。
對了,還有那位身著華服,讓人充滿敬畏的女士。
電梯上升的過程漫長無聊,再加上前面的男人,我心煩意亂。
終于回到了頂層。
渾渾噩噩里,意識再次進入電影。
金碧輝煌的矩形大廳。廳里人聲鼎沸,人們總是有說不完的話,即使是生活在這樣一個狹小的空間里,不管在哪里。
“去哪兒了?”母親問。
“就下面,沒走遠。”
“情況怎么樣。”父親問。
“沒有人。”我簡潔地回答。
“多久是個頭啊。”母親露出擔憂的神情。
“該來的會來。”父親說。
兩人轉身離開。我走向窗邊。
夜幕已降,天上卻無半點星辰,只有大地上閃爍的火苗,其余一篇漆黑。
我蹲在角落里,黑狗也走過來,我抓起它的爪子和它玩耍,黑狗表情愜意。感覺到小小的顫動,幾乎可以忽略的感覺,但卻是整個車身的顫動。黑狗的眼神里有一絲擔憂。
轉而,窗外電閃雷鳴。
電光砸到地上,像一棵閃耀著白色強光的參天大樹,豆大的雨點撞到車窗的玻璃上,車身開始有了明顯的晃動。各種各樣的噪聲傳入耳中。
惟其如此,我才了解到自己的職務,那便是去調查車身各層的機能是否順利進行。
“布萊克!”黑狗的主人在叫它了。黑狗轉身離開。
我無可奈何,只能一個人再次奔向電梯。
“信使!”層長大喊。
“是,長官!”我應道,顯然這就是自己的職務。
“速去速回。”長官說道。
“遵命!”我立即走向應急電梯。
電梯里有顯示各層狀態的燈,只見13號紅燈閃爍。
到了一層,才發現事情比自己想象的更糟:屋內一片狼藉,水已浸入膝蓋,而窗外水位更高,該層所放置的各種巨大而陳舊的機器似乎已經失靈,人生嘈雜,燈光昏暗,各色警報燈閃個不停。
主角立即乘上的電梯,一層的水位愈來愈高,不知道他是害怕災厄波及自己還是想盡快將情況報告給層長。
電梯里不斷聽到驚恐的呼喊。
終于回到了頂層。一切與他剛出走時無異。
主角在人群中,尋找層長。窗外風雨大作。
一顆拳頭大的冰雹破窗而入。接踵而至的炮彈攻破了最后的防線。窗外的風雨如同巨大的浪潮涌進屋內。
天花板被整個地掀將起來,人們看到電火里紫色的天空。正像是無邊無際的宇宙。
父母與黑狗已不見蹤跡,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有的人被大風吹走,從頂層吹走,我聽到慘叫。
只得在偶然亮起的燈光里判別方向,跌跌撞撞地走向樓梯,人們也像發瘋了一樣全部擠進去,推推搡搡,好不熱鬧。
在似乎永無休止的混亂和嘈雜中,人群及其緩慢地向下移動,如同消化道里的食物。
等我走出車門,已是第二天的清晨了,下了一夜的雨,天空干凈,空氣清新,而我睡眼朦朧,雙腿發軟。
然而事情并沒有結束,迎接剛下車的人群的是另一群人的追捕。
人們四散逃開,我跳下公路,眼前不遠處有醫院似的一棟白色樓房。
?門應該是在另一面,我貼著墻壁奔跑,想著能躲進樓里或許有一線生機,身后的威脅像爆炸的火焰一般襲來。
? ?一聲槍響,我剛要回頭去看,只覺得呼吸困難,劇痛仿佛無數只蚯蚓從背部和前胸迅速地向全身蠕動。瞬間全身無力,栽倒地上。
電影到此為止,一雙手扼住了放映著的咽喉。
說不上來的難受。
有些人還在坐著,不知道在等些什么。
我和白芷走出影院。沒有說一句話,像其他無數個看過這電影的人一樣。
我再次看一眼手機,屏幕上虛擬時針已經快九點了。悶熱的空氣,略帶疼痛的空腹感。怎么說都不能讓兩人心情愉悅。
“去吃點東西吧。”我說。
“好熱。”她撥了撥頭發。
“想去哪里?”
“河邊。”
“河邊?”
“嗯。”
“坐我的車子去吧。”
“你騎車了?”
“電車,在樓下。”
“好啊。”她說,嗓音聽起來有些干澀。
白芷就這樣坐在我車上。一句話也沒有,我有好幾次都想回頭確認身后是否有人。
兩人來到河邊的公園,即使是河岸也讓人覺得悶熱異常,河這邊是城區,河那邊是未開發的荒山。河這邊有不大不小的摩天輪,精致華麗的旋轉木馬,二十多層的商廈。悶熱到無可救藥的人群。河那邊有松樹,楊樹,鳴蟬,蟋蟀,螞蚱,可能還有青蛙。
“你看河那邊有顆星星。”她說。
“北極星。”
“是嗎?”
“也是小熊座的尾巴。”
“小熊的身體呢?”
“不夠亮啊。”
“城市里面燈光太明,在鄉下也是只能多看到兩三顆。”
“你還挺了不起的嘛。”
“怎么?”
“沒什么啦,。。。比如說,到省會去上學。”
“其實也差不多。”
“哪兒都一樣。”我又接一句。
“恐怕初中的好多人都忘掉你了。”
“我沒忘掉的沒忘掉我就行。”話說出口就后悔。
她笑。
“你也挺厲害的嘛。”我半開玩笑地說。
“我怎么了?”
“竟然都知道猴面包樹。”
“哈哈,小說里面看到的。”
“什么小說?”我問。
“忘了。”
“看完就忘還看。”
“時間長了。”她有些興味索然地說。
“喂。”我說。
“嗯?”
“你說落在地上的閃電像棵樹嗎。”
“不喜歡閃電。”她說。
“猴面包樹很直的。”
這事我當然知道。
小時候的夏天,吃完晚飯的我一邊和鎮上的小伙伴們玩一邊等著天黑。當夜幕籠罩周圍的一切,伙伴們也都散伙回家。我常常一個人靜靜地仰望天空,有時也會打開手電筒看著它的光直沖霄漢,想象著從我手里發出的這光需要多久才能到達那些星辰的表面。每當這時,我又會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個人這一本質的存在。真讓人無可奈何。眼前是自己的肉體,自己所能控制的不只是思維,自己所存在于世的不只是思維,我便是以如此脆弱的思想來控制自己的身體來直立行走于這個星球之上。這種復雜的感覺倏然而至,腦袋變得一片空白,我總會因此感到內心的無助和身體對未來的憧憬。一切都是未知數。
一切都還是未知數。
這種特殊的感覺隨著年齡的增長遞減,是因為身體的發育或者越來越緊張的學習和生活節奏也未可知。
而現在,這感覺再次襲來,而我則好像身處于小時的那無數個清涼的夏夜。不由得對自己發出疑問。
我在這里做些什么?
我在等待著些什么?
“你是餓了嗎?”白芷突然問。
“早餓了。”我沒好氣地說。
“去你家吃飯吧。”
我又望一眼河對岸,周圍全是夏日里草木的氣息,身旁的大橋上燈光耀眼,在河面上映出粼粼 的閃光。人們緩慢地走在公園的路上,
大橋上車輛來來往往。
初中時候的夏天總愛到這兒來玩兒,那時候還總愛給自己營造一種孤寂的氛圍,現在想想,竟多少有些難為情。
“好,”我說。轉身向電車走去。
省城也無非是這樣,各色燈光如同燈光下婦女的衣物與首飾,喧鬧又臟亂的夜市如同男人吃進胃里的東西。聚集的人越多,人心的距離就越遠,人們賺錢,消費,勞神,享樂,或是勾心斗角,或是夜夜笙歌,如此日復一日地循環,也就構成了大多數人的生活。
這就是我那十幾歲的簡陋的世界觀。此刻的我恰如一頭幼獸,不太熟練地穿行在鋼鐵水泥的森林里,再長大一些就會碰到陷阱,遭遇獵人,完全或者部分地學會求生的本領,接下來自食其力,或者任人宰割。
社會達爾文主義。
身后坐著的白芷把臉輕輕地貼在我的背上時,我才意識到自己的思維又獨立運轉了一陣子。還真是個目中無人的家伙啊。我回過神來想自己現在的狀態。可是暫時又被情緒控制住了。
“你報的是什么專業 啊?”身后的白芷問。
“計算機,金融,建筑學。”
言簡意賅。
“第一個是計算機?”
“不是,建筑。”
“你呢?”
“園林。”
“挺適合你的。”
“也許吧。”
說起建筑,我還真是一無所知,除了在盧浮宮里建金字塔 的華人貝聿銘和那位獲得不記得名字大獎的不記得名字先生外,唯一與建筑有關的恐怕也只有那一點自覺的藝術天分。而至于建筑本身我更是沒什么興趣,越來越欣賞極簡主義性冷淡風格的我多少有些反感那些非要被擺弄得無比做作的冰冷磚塊們。總之,學一門技術混口飯吃即可。
得得,思維又脫離身體本身。
路過我們的初中,白芷說下來看看。
“我還記得快畢業的時候你坐在第三排靠走廊的位置。”
白芷一邊往里面看著一邊對我說。學校大門緊鎖,剛刷了新漆,那氣味多少有點刺鼻卻讓人上癮。
我都忘了,我說。
瞇起眼睛,辦公樓坐落在面前的高地,有一兩點燈光亮著,我想起來鎮政府,想起來初中畢業照上那個閉著眼睛的自己,想起來那個吵鬧卻對彼此抱有真摯感情的班級。Jay 歌里的旋律開始在腦袋里回蕩,下午回家時的那個小巷滿是舊照片的顏色。
時間過得真快。
我帶上白芷來到自己家里,簡單的家具,簡單的裝修,純白的冰箱里從不放多余的東西,正是父母喜歡的風格。新買的那臺小巧的電視掛在墻上,位置妙不可言。
而我才要開始面臨危機。
“只剩下泡面和雞蛋了。”我用無不干澀的聲音說道。
“是嗎?”白芷湊到冰箱門口。冰箱里淡黃色的光照在兩個人的臉上,溫馨里帶著一絲清涼。
我又在第三層找到三個西紅柿。
“想吃這個。。。還有那個。”白芷指著其中兩個說,它倆模樣姣好,散發出涼爽的紅色光澤。
我看著白芷把它們洗凈,切開。
“喜歡《八度空間》嗎?”我靠著廚房門框問。
“都有那些歌,我想想啊——半島鐵盒?”
“沒錯,還有《回到過去》和《爺爺泡的茶》。”
“很有味道的一張。”
“特別喜歡那里面的感覺。”
“…….”
誠如所言,我喜歡初中時聽到的這部專輯,正是個酷文化當道的時代,縣城里面到處可以看到非主流服裝店,那時候周杰倫還年輕,沒有拍電影拍電視劇打游戲,只是寫歌,我們也只是聽歌,拿最簡陋的MP5,戴著最廉價的耳機,在下午放學時的暮色里行走在大街小巷,從即將變聲的喉嚨里哼出幾個曲調,或是緊張刺激,或是輕松嬉皮。
飯做好了,兩人狼吞虎咽地吃完三包泡面,三個雞蛋,兩個西紅柿之后,滿意地坐在沙發上。我在杯子里沖了椰子粉給她。
“想聽你給我讀新聞。”白芷說。
我拿起手機。
“隨便什么都行。”
“光影傳媒CEO聲稱娛樂圈內女星半數曾遭遇‘潛規則’。”
頭條如此。
“無聊。”
“我記得一個轉文科的同學有一次跟我說,‘社會道德,全靠一張嘴。’”。
“哦。”
我繼續讀:
“日本政府首次承認不明飛行物存在。”
“喂。”
“嗯?”
“你說會不會有這樣一個星球,我們每個人走能在那上面找到自己的影子,但是存在的方式卻與現在不同,比如說我是一棵樹,你是一只狗。”
“你才是狗。”
“不是這個意思。”
“不懂你的意思。”
“或者說,存在這樣一個地方,我還是我,你還是你,每個人都完全一樣,但是他們的時間剛好比我們晚了一個小時,而且我們能看到他們,他們卻不能看到我們,能看到自己過去的樣子,這是不是很有意思?”
“那負責觀測的那個人呢,他和誰對應?”
“你這人,別鉆牛角尖嘛。”
“這么多星球,雖然感覺概率很小,但還是會有那樣的存在吧。”
“那早上三年或者四年呢?”
“。。也有可能。”
“唉。”
“怎么?”
“這樣的話,你怎么找得到那個時候的自己呢。”
…….
兩個人一言不發地呆坐了一段時間。
我嘆了口氣。她做出疑問的表情。
“沒事,”我說。
“長頸鹿死的時候—”
“我該回去了。”她遲疑了一下,放下杯子,杯子上史努比在笑。
“送你?”
“不用了。”
“反正也不遠。”
“送你吧。”我站起身。
“真不用。”
“想自己走一會兒。”
“好吧。”
“今天很開心。”
“有人陪我看電影。”
我苦笑。
“拜拜。”
白芷走以后,我一個人躺在沙發上看新聞節目,無聊的不行。又過了一會兒,聯系了加菲,這家伙果然還在線上,出人意料地不困,于是開始加入他的戰斗。昏天黑地地打到十二點,爸媽回來了。
大概是一路上并不順心,回家又看到兒子目光呆滯地消耗壽命,父親失去了耐心。
“不說做好飯了,知道我們要回來還……不端好茶水,爸媽都累成什么樣了。”
“這么大人了!”
我坐在自己屋里一聲不吭,這局爛到不行。過了一會母親推門進來。
“這次我們又去問了你爸那個表叔,就是解放軍醫院的那個,人家說你這種情況不能動手術,只能好好調養,只要生活習慣得當,對……壽命不會有太大影響,我想你心臟不好,就不要再讓別的器官受損了,爸媽晚點回來,你早點睡就行了,游戲有什么好玩的,照這么下去你的眼……”
“你懂不懂節制!”廚房里的父親大聲嚷道。
我摔了鼠標推門出去,竭力控制住情緒,往屋里丟下一句:
“出去會兒。”
午夜,小區里空無一人,路燈也一副快要睡死的模樣,燈下的樹影迷迷糊糊,我坐在石板上往上看著家里的燈光,等著情緒一點點流失。一點也不困,好像白天睡了很久似的,不知道該做點什么。
有人打來電話,大概是加菲來問我突然下線的緣故。我猜這小子不一定在那個網吧里待著,浸在空調里吹出的涼絲絲的讓人頭昏腦漲的煙味里,雙眼紅腫,頭發臟亂,精神亢奮。
“沒想著你能接。”白芷說。
“還沒睡覺啊。”
“家里有點事,剛洗完澡。”
“這樣啊。”
“剛剛和男朋友分手了。”
“啊?”
“想說說電影。”
“好啊,怎么說。”
“為什么樓房里的人都不愿意救黑狗啊?”
“救?”
“我,不對,女主角,抱著黑狗在那個樓房里到處求助,明明教室里全是學醫的人,明明黑狗在懷里都一動不動了,怎么沒一個人說話,全都笑著看我,好像看一團空氣一樣。沒有一個人愿意救它。”
“黑狗可是白爪?”
“是啊,怎么?”
“樓房也是白色的?”
“你不是也看了電影嗎,怎么這樣問來問去的……”
“女主角就在那樓房里來回跑了三個半小時?”
“為什么滿屋子的人沒一個愿意救它啊!”白芷焦急地問我。
寂靜的仲夏之夜,我望著小區里那四四方方的天空,天上沒有一顆星。
能強烈地感覺到的,她心里難受,迫切地想要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