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面條

圖片發自簡書App

狗蛋輟學在家有幾年了,之前歲數小,爹娘也沒當個回事,直到過年狗蛋哥從城里打工回來,看到18歲的狗蛋還在和一群穿開襠褲的小孩一起瘋跑,狗蛋哥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整個年都沒有過好,狗蛋哥悶了一碗白酒,獨自坐在炕頭拍著大腿,直埋怨爹娘:“咋就不看著他學習嘞,現在城里讀書人老吃香了,文盲就只能打一輩子工,受一輩子氣,本還指望個弟弟出人頭地,倒好,比我輟學輟的還早。”

老兩口一臉的苦相,說這也不是,說那也不是,只能唉聲嘆氣。狗蛋爸擠著眉毛喝悶酒,插了一嘴:“要不,讓狗蛋跟你到城里打工吧,好歹能有個事做,還能養活自己,不比在這鄉下廝混強啊。”

狗蛋哥又悶了一口白酒嘆氣道:“事到如今也只能這么干了。”

大年初四,狗蛋還和小伙伴們在院子里放著二踢腳,狗蛋哥一腳就踹了過來:“你個不成器的東西,趕緊收拾收拾跟我走,學不好好上,還在這窩著當白吃飽”狗蛋哪見過這陣勢,狗蛋哥外出打工幾年沒回來,這在家住了沒幾天,兄弟倆一句完整的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就開始拳腳相向,狗蛋大喊:“爹娘救命啊,我哥要殺人了”狗蛋娘哭著跑來:“你打他做啥子嘛,他小不懂事你不要用打的嘛”狗蛋哥急得要哭了:“娘,他都多大了,不小了,我像他這個年紀都打工好幾年了”一場鬧劇,伴隨著院子外熱鬧的煙花爆竹,伴隨著電視機里歡天喜地的拜年聲,伴隨著狗蛋爸心臟病發作120急救車的鳴笛聲終于落幕。

狗蛋坐在通往大城市的火車上安然入睡,滿臉的淚水花了好幾天沒洗的臉,狗蛋哥坐在挨著狗蛋的窗邊邊抽著煙,邊撥打著村長家的電話,陣陣煙味引來火車上乘客們不滿的眼光。

“村長,我爸怎么樣了,那窮鄉僻壤的救護車驢年才來可比我急壞了,我媽還好嗎?你招呼他過來接一下電話”

狗蛋被擁擠的人群和陣陣煙味吵得睡不好覺,隱隱之中一個大漢的身影擠了過來,一把奪去了狗蛋哥的手機:“小伙子,火車內不準抽煙你不知道嗎?有沒有點素質,你娘沒教你什么叫做禮貌啊”狗蛋哥急了:“你特么把電話還我,我娘在里面都聽著呢”說著狗蛋哥掄起了拳頭,畢竟年輕沖動,做事不計后果,大漢看這架勢氣不打一處來,一拳輪了過去,直打得狗蛋哥頭昏目眩,鼻血飛濺,大漢嘴里嚷道:“呦,怎么著,做錯了事還激惱的想打人啊,農村人真是沒有素質,往城里瞎跑什么,滾回你們農村呆著吧”大漢看這小伙子被打得一動不動,頓時慌了神,一邊嘴里嘟念著:“等會我再收拾你”一邊飛快的跑到別的車廂,不見了蹤影。

列車工作人員聽說這里有打架,過來做了一下調查,這件事就算平息了。

狗蛋和狗蛋哥下了火車,狗蛋哥手機被大漢拿走了,錢包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沒的,狗蛋從在火車上就一直不說話,旁邊人問話也不說,問誰拿的錢包也不說,工作人員來調查也不說,狗蛋或許嚇傻了,這個他從來沒有經歷過的世界來得太突然,使狗蛋目瞪口呆,沒有了穿開襠褲的小伙伴,沒有了小河泥巴,甚至沒有了撒歡奔跑的自由,有的只是面目猙獰四處奔波的人們,和冷漠空洞,處心積慮的眼神。

狗蛋哥看出了狗蛋的不安,他看著狗蛋的眼睛對狗蛋說:“這個世界,從來都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安逸,你長大了,和那些穿開襠褲的小孩不一樣,你要掙錢,你要養家,爹娘還指望你掙錢過好日子呢,剛才火車上為什么人家笑話咱,還不是因為咱們是農村來的,又土又沒錢,你要是有錢,揚眉吐氣了,咱還能受這罪?哥不是恨你才打你,你是哥唯一的親弟弟,哥是希望你好”

狗蛋輕輕的點了點頭說:“哥,我都明白,但有個問題,你以后,能不能不在火車廂里抽煙了,火車有抽煙的地方,咱們是農村人不假,但不能讓人家說咱們沒素質。”

狗蛋哥輕輕的點了點頭,望著狗蛋發愣,心想這小子也不傻啊。

狗蛋哥一路上給狗蛋講了很多為人處事的道理,和狗蛋爹講的一模一樣,狗蛋記性不錯,雖然沒有用上但都記得了,狗蛋哥講的口干舌燥,止步于一家面館前,面館的牌子特別大,美其名曰:幸福的面條。

狗蛋哥說:“咱們以后,就在這里發財了。”

清晨的太陽剛露出半邊,狗蛋猛地從睡夢中驚醒,洗臉刷牙捯飭的比之前十八年的哪一天都干凈,然后迅速換上工作服,帶上白色的小帽子跑到后廚,后廚大娘早就急眼了:“你怎么才來啊,趕緊幫忙摘菜”把狗蛋嚇得一得瑟,學著大娘的摸樣摘起菜來,大娘一陣嘆息:“之前一點活都沒干嗎?看你也是個農村孩子,怎么在家都不干活呢,來我教你”叮叮當當忙活到天大亮,狗蛋又立馬跑到前臺,此時老板娘正站在那里焦急等候,狗蛋豎著耳朵精神集中度提高到了八倍,老板娘輕聲細語:“你怎么才來啊,趕緊吃飯吧。”

狗蛋一驚,吃飯?

“對啊,你早上不吃飯嗎?不吃好飯怎么干活啊”老板娘邊說邊盛了一碗飯,狗蛋眼疾手快,瞬間奪去老板娘手中盛飯的勺把每個人的碗盛滿,此時面館的人也都就位了,狗蛋哥跟著一個老頭剛從后廚出來,后廚大娘看到狗蛋直夸狗蛋能干,不怕苦不怕累,還把昨天的泔水都倒了,老板娘一陣驚訝:“這是我招來跑堂的,怎么跑你后廚打雜去了?”

狗蛋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我起來早了,看后廚沒人干活,就想幫著干干”老板娘看這孩子挺能干,當即拍板:“打雜的那個小伙子又遲到,不用他了,狗蛋,以后你先幫后廚干活,再過來幫忙上菜收拾桌子,我給你雙份工資”狗蛋不知道這是不是好事,瞟了一眼狗蛋哥,見狗蛋哥連連點頭,狗蛋也就笑著答應了。

這個面館人不多,早晨買早餐,中午晚上賣面,后廚負責忙活早餐的就是那位后廚大娘,姓孫我們就叫孫大娘,孫大娘急脾氣但是人很不錯,后廚還有一位大哥姓李,李師傅就是這家面館的老板兼大廚,什么種類的面團到他的手里都能烹飪出一道道別具風味,細致如絲的特色面,狗蛋哥跟著李師傅當學徒,同時狗蛋兄弟倆承包了店內所有雜活,累活,老板娘偶爾領著狗蛋出去采購太重搬不回來的東西,老板和老板娘的女兒在這所城市上大學,偶爾放假回來幫忙當服務生,畢竟狗蛋兄弟兩都不太會算賬,這種算賬的活都是老板娘在干,兄弟倆只負責把熱面端上去,待客人吃完清理桌子,早上起來摘菜掃地,晚上刷盤子洗碗再把泔水倒了,這一天就算完工了。

狗蛋的這頓早餐吃得并不是很舒適,第一天干活的狗蛋沒心情記住飯菜是啥滋味,想到不能讓老板收拾這碗筷,狗蛋一股腦把飯都吃了,雖說肚子沒飽也不好意思盛第二碗,等到老板放下碗筷,狗蛋立馬開始收拾,等大家伙都吃飯,狗蛋收拾的也差不多了。

狗蛋哥一臉的驚訝,這可是狗蛋哥沒教過狗蛋的。

之后的日子里,狗蛋勤奮到老板娘都心疼,每天最早起床,最晚睡覺,累到沾枕頭就著,醒了洗漱完就干活,老板娘偷偷在狗蛋工資里塞了一百塊錢,狗蛋都不知道。因為他的算術能力早還給小學老師了。

那一年,老板娘家的閨女放暑假回家,狗蛋第一次看見這個傳說中乖巧懂事,成績優異的好學生,姑娘名字里有一個琪字,又因為繼承了老板娘天生潑辣的性子,所以大家都管她叫七爺,連老板都戲稱自己的閨女為七爺,老板都這么叫了,狗蛋當然也得跟著叫,只是連他自己有能感覺到一絲絲的別扭。

七爺對這個話不多,長得也毫不起眼的臟小子絲毫沒有好感,從此,面館迎來了第二個老板娘,為了給這個老板娘伺候好,狗蛋的日子可更苦了,每天起的比之前更早,摘菜洗菜倒泔水樣樣不拉,還得趕緊把臟兮兮的大手洗干凈到前面來端碗,七爺忙著算賬,計算器在她手里啪啪直響,狗蛋望著計算器發呆,滿臉一副你們城里人真會玩的派頭問七爺:“有了這個東西,是不是我也可以算賬了”七爺正算的一半,氣不打一處來:“滾犢子,干活去”狗蛋一個跟頭爬起來,再也不敢多說。

都說老板娘年輕時候厲害,但畢竟年過半百,褶皺中也頗顯出慈祥之意,七爺可不一樣,家里人慣著,同學朋友也順著,活生生大小姐架子,狗蛋應付起來還真有些吃力。七爺盤算著讓這兩個伙計多干點活,就在閑暇時間教狗蛋算賬,偶爾還會給狗蛋講一些歷史故事,比如韓信胯下之辱,孫子兵法里的三十六計等等,狗蛋聽故事聽的很專注,眼睛盯著七爺的脖子發呆,一陣風吹來,發絲在脖子邊輕輕圍繞,狗蛋忘卻了25加36等于多少,韓信為啥子給人跪下,心中只有一個問題,七爺的脖子為什么這么白?為什么好想咬上一口又有些舍不得。

話說這天狗蛋正在后廚摘菜,就聽到前面發生了什么東西碎了的動靜,狗蛋一驚,一個跟頭翻了出來,剛落腳就聽見七爺的大嗓門喊起:“說了我們家就賣面,別的不賣,愛吃吃不吃滾蛋”對面一女的看起來也不像什么好惹的主,貂皮大衣下掩蓋不住后背的紋身,細致的高跟鞋和皮包狗蛋都不認識是什么牌子的,但瞅著閃閃發亮應該都挺值錢,最主要是身后還跟了幾個壯漢應該是剛剛過來,這個女人嘿嘿一笑,旁邊的大個子馬上接話:“珊姐你也敢惹?也不去打聽打聽,這幾條街有沒有不認識珊姐的”狗蛋哥立馬拍了下大腿:“這就是珊姐?完了完了,她老公可是有名的地痞啊。”

狗蛋不以為然,小學課本都講過,邪不壓正。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還敢殺人不成?

七爺初生牛犢不怕虎:“還珊姐,天王老子來也不敢摔我們家東西,沒王法了還?”

這位珊姐一激動,揮手就扇人,懸在半空中的手,被狗蛋擒住。

“呦,鄉巴佬也要管閑事,今天不給你們點顏色瞧瞧你們要翻天了還”珊姐說著就招呼后面幾個大漢上手,狗蛋一看架勢不對,撲哧一聲就跪在了地上,震得地板嗡嗡作響,珊姐的眼睛瞪成了一對玻璃球,狗蛋強在雙方沒動手之前連磕兩個響頭說:“珊姐,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有大量,不和我們這些刁民一般見識,您要是真在這里和我們動手,多掉你的面子,和您吵起來的是我媳婦,都是我給慣壞的,責任在我,您要是想扇,就扇我吧,我絕不吭聲。”

這位自稱見過世面的珊姐好像也從沒見過這架勢,恍惚了幾秒鐘珊姐又恢復了正常狀態下的潑婦形象,大聲嚷道:“別給我說這么多,老娘不吃你這一套,你不是想讓我扇嗎,有本事你別動,你一句疼別給我喊”說著珊姐一個大嘴巴子打在了狗蛋的臉上,狗蛋面無表情,死死的盯著珊姐,此時珊姐的心是發飆的,她高聲嚷嚷:“不疼是不是?是不是不疼?有本事你別喊,一句也別喊”

一巴掌,又一巴掌,打到七爺哭了,狗蛋哥哭了,老少爺們都哭了,最后珊姐自己都哭了,珊姐和七爺說:“以后好好和他過日子,七爺狠狠地點了點頭”兩個剛才還撕逼扯頭發的女人抱在一起哭了好一會,直到警車來把珊姐帶走,瞧,女人就是這么一種善變的動物。

狗蛋在床上躺著,七爺坐在旁邊抹著眼淚,輕輕地對狗蛋說:“你怎么這么傻,誰叫你沖上去磕頭的,她那種流氓就是虛張聲勢,再說不是有警察的嘛”狗蛋從沒聽七爺說話這么溫柔,心中一陣激動,狗蛋說:“我磕幾個頭算什么,大小姐沒事讓我磕出血我都愿意,再說這是你教我的啊,你忘了韓信受胯下之辱的故事了嗎?我當時還在想韓信為什么這么傻,現在才知道,原來他是為了愛情啊”七爺哭笑不得:“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聽我講故事啊”狗蛋說沒有,你講故事的時候我就盯著你的臉看來著,在我們村,我從來沒看見過這么讓我心動的臉,一次也沒有,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是想咬你,卻害怕給你咬疼了,我是不是得神經病了。

七爺臉色紅潤,羞澀的像初盛開的花,她貼在狗蛋的臉上,狗蛋能夠聞到那令他從頭到腳一陣酥麻的體香,七爺輕輕呢喃道:“是不是這種咬法呢”說著就把嘴唇朝狗蛋送去,狗蛋睡覺的宿舍傳來一陣尖叫:“注意我的臉,我的臉好痛啊”

七爺戀愛了,從此七爺又多了一個新外號而且這個外號只能狗蛋一個人用,叫做七丫頭。一向要強能干的女強人七爺從中學到大學從未談過戀愛卻愛上了自己家面館的小伙計,這件事本來狗蛋和七爺是很低調的,沒想到第二天大街小巷所有街坊鄰居都知道了,后來狗蛋才知道,那天狗蛋哥一直在上鋪躺著聽呢,兩人愣是沒注意到,狗蛋哥也沒和別人多說,就和這條街出了名的快嘴老婆子提了一嘴,第二天就盡人皆知了。

狗蛋沒當是多大的事,繼續每天早起摘菜洗菜倒泔水,忙忙碌碌的做活,只是偶爾能看到老板李師傅和七爺吵的面紅耳赤,究竟在吵什么卻聽不清楚。再后來發現所有人看狗蛋的眼神都不太對勁,好像刻意回避一般,連七爺看見狗蛋也開始不自然。

這一天,天下著大雨,狗蛋和狗蛋哥難得休息,狗蛋哥提議去七爺的學校逛逛,狗蛋興奮的陪同,狗蛋來這個所謂的大城市也有小一年的時間了,卻因為想省錢哪都沒逛過,大學校園不僅有深厚的文化氣息,而且到處都是年齡相仿的年輕人,最主要的也是哥倆來的最重要原因就是不花錢,想待多久待多久,也不會有人來攆,狗蛋好奇的盯著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小青年,他們一個個趾高氣揚,油光滿面,背著整齊地挎包,穿著光亮的皮靴,走到狗蛋面前不忘仍一枚硬幣,留下一副:“不用謝我,我是紅領巾”的架勢。

狗蛋望著狗蛋哥,兄弟倆坐在雨淋不到的馬路邊上滿臉的無奈。狗蛋哥點上一根煙,開始和狗蛋說話。

“狗蛋啊,哥沒有想到你能這么快的適應這里的生活,你比哥強多了,老板娘都經常夸你”狗蛋哥的臉上卻看不到絲毫開心。狗蛋害羞的低下頭說:“從火車上開始,我就看到了這個世界不好的一面,我害怕,害怕自己做不好,害怕咱爸咱媽再為我吵架,我把這些恐懼都轉化成干活的力量了”狗蛋哥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說:“明天哥帶你回老家,等有合適的活再叫你回來”

狗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握著狗蛋哥的胳膊大喊:“你說啥?你是不讓俺干了?憑啥不讓俺干了?俺干得不好嗎?俺還想跟著李師傅學面呢?咋個就讓俺回去?”

狗蛋哥扔了煙頭,心平氣和的說:“狗蛋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那七丫頭是大學生,是在這里上學的大學生,咱是個啥,數都算不明白,那李師傅能讓唯一的一個閨女嫁給咱?”

狗蛋很晚才回來收拾行李,狗蛋要走了,狗蛋要是不走怕是老哥的飯碗也不保了,狗蛋對大城市懷有一種敬畏之情,剛來的時候,狗蛋覺得大城市很壞,有很壞的人,很壞的事,狗蛋害怕,慢慢的卻又發現大城市又有他好的一面,狗蛋認識了漂亮的七丫頭,刀子嘴豆腐心的孫大娘,還有很多很多心地善良的好人,正當狗蛋對這個城市重燃希望的時候,這個城市又無情的要把一切都收回,只留一場夢,和一條在狗蛋心中永遠無法愈合的情傷。

狗蛋偷偷溜出門來,最后望了一眼門面上寬大的牌匾:幸福的面條,狗蛋想到自己和哥哥剛來這里時候的場景:“從此以后,我們就要在這里發財,掙大錢,買房,娶媳婦,給爸媽接到城里來享福,為此我們要努力工作,努力的生活,不浪費每一分每一秒”

狗蛋望著幸福兩個字望得入神,不知不覺眼淚就像面條一樣流了下來,狗蛋那么努力的工作,那么努力的掙錢,但最后他發現,自己還是要遠離這幸福的牌匾,還是不能融入到這個偌大的大城市之中,這個大城市中的幸福,或許注定與狗蛋無關。

狗蛋現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回家,回到那個不會拋棄自己的大院,回到那個永遠有母親熱氣騰騰的飯菜,父親滿屋子旱煙味的地方,不看人臉色,不給人獻媚,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狗蛋欣喜的推開門,眼前的景象卻讓他驚呆了。

爹的棺材靜靜地躺在大院里,地上散落著濕漉漉的紙錢,白花花的布條和花圈散亂分布在大堂里,中間擺著父親遺像,狗蛋娘癱坐在地上似乎是哭干了所有的眼淚,連狗蛋進屋了都沒看到,狗蛋撲哧一聲跪了下來,想喊一聲爹,嗓子卻發不出聲來,任憑眼淚像是關不住的水閥噴灑下來,狗蛋渾身癱軟,不一會就沒了知覺。

狗蛋爹是狗蛋回來的前一天去的,心臟病老毛病,遲早的事,只是可惜了,差點趕上見狗蛋最后一面,狗蛋發著高燒,燒的神志不清,隱隱約約中狗蛋聽到了狗蛋哥的哭著叫罵聲:“去他大爺的工作,老子不干了,老子爹都沒了還特么給你們當孫子去”狗蛋哥哭的說不出來話,情緒已經失控了,見到誰罵誰,狗蛋想起來安慰安慰狗蛋哥,卻怎么也動不了,狗蛋想問問七丫頭怎么樣了,生意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好,忽然又想起來自己家的白事,淚水流了一枕頭,狗蛋想起了幸福的面條那塊牌匾,那時候吃的面條,真幸福啊,幸福的好像,好像一場不真實的夢,越幸福越想哭,越哭越怕夢醒。

狗蛋再次清醒的時候已經不知道過去多少天了,只知道老爺子已經下葬,院子里沒有人,狗蛋靜靜的走到老爺子墳堆旁,拿了一塊饅頭扯下一半放到土堆上,算是給老爺子吃了,另一半狗蛋放到了自己嘴里,火辣干澀的口腔遇到生硬的饅頭發出咯滋咯滋的聲響,狗蛋不管不顧,大口大口的吃,狗蛋邊吃邊對著墳堆說:“爹,感謝你這么多年來,照顧我吃,照顧我喝,把我養大,狗蛋這一年在外面,別的沒學到,就學到了堅強,狗蛋不孝順,晚回來一天沒能見你最后一面,但是狗蛋不想哭哭啼啼的自責到天亮,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改變,狗蛋想從今天起要好好孝順娘,遇到成功的機會就試,遇到喜歡的姑娘就追,遇到能吃的饅頭就啃,絕不再給明天留下任何遺憾,感謝哥當初的那一腳,他把我提醒了,我才知道最快樂的不是活著泥巴唱著歌,而是勇于承擔起生活的重量,讓自己身邊最愛的人,有機會活著泥巴唱著歌”狗蛋用饅頭堵住了嘴,卻堵不住滾滾流淌下來的眼淚。

狗蛋笑了:“爹,你知道我現在為什么變得文鄒鄒的嘛?我認識了七丫頭,她雖然像母老虎,但她對我是真好,她給我講故事,教我算賬,有好幾次我累的睡著,都是她幫我倒的泔水,她還在我工資里塞錢,還一直以為我不知道呢,人家都說,我配不上七丫頭,我覺的也是,但是七丫頭說過:有志者,事竟成,水滴石穿,鐵杵磨成針,只要我努力,并且堅持,總有一天我能配得上七丫頭,爹,你說呢?”

一陣微風吹起老爺子墓碑上落下的幾片雜草,狗蛋身后傳來一聲清脆悅耳的聲音:“咱爹說,他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選擇,就是送你進城。”

狗蛋猛地回頭,七丫頭站在那里正朝他笑,狗蛋一時慌了神輕聲質問:“你怎么知道”

“老爺子剛才告訴我的,你沒聽見嗎?他還說,你要是敢對我不好的話,他就回來收拾你”七丫頭故作狠狀,上前來一把抱住狗蛋,把狗蛋肋的生疼,七丫頭惡狠狠的對狗蛋說:“以后不管發生什么都不準你再離開我了”狗蛋又留下了眼淚,愛恨交織,悲喜交加,狗蛋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而哭了。

幾年后,幸福的面條重新開張,狗蛋娘坐在門口織毛衣,沒事和孫大娘聊個八卦扯個皮,看著兒子和兒媳婦里里外外忙活著,李師傅和師娘上集市上采購,聽說對面的集市有打折,街坊鄰居都說,這一大家子要是放進一個碗里,那真的是幸福的面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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