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長城橫玉帶,六街燈火已闌珊

清代詩人趙翼有一首《題元遺山集》,其中有一句“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弓工。”

國家的淪喪是最大的大不幸,但對詩人來說卻是不幸中的大幸。

國家蒙難,必然激發詩人心中的悲壯情懷,在心靈經受激烈的撞擊后,必能進發出耀眼的火花,因此這富有真情實感的詩篇也必然具有詩史的價值,成為名傳千古的佳作。

滄桑的變故,反而成就了詩家的名聲,這豈非大幸?

安史之亂,杜甫以沉郁頓挫之筆寫民間疾苦、江山遭凌,才有“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之語,才成就了“詩史”之稱、“詩圣”之謂。

每逢朝代更替,亡國之際,也是詩詞盛極之時,如南唐李煜,亡國之音哀以思,成就“千古詞帝”之名。

亡國詩詞固然哀思動人,但縱數歷代亡國詩詞,最悲壯最凄慘的莫過于北宋和南宋。

南北宋的先后滅亡,相隔了一個多世紀,卻都痛的不堪回首。

北宋經靖康之變而亡國,被金人掠去無數財物,虜走無數婦女,連徽欽二帝和皇室后宮之人都被俘虜,飽受蹂躪。

而南宋被蒙古所滅,同樣被蒙古擄掠了無數婦女財物,宋度宗及諸多宮人、嬪妃被俘北上,押送至遙遠的元大都。

兩次亡宋,詩壇詞壇紛紛為之作詩填詞以賦亡國之哀、滅國之恨。

其中也有很多被俘虜的才女所作的詩詞。比如靖康之變后,被金人俘虜的蔣興祖女所作的《減字木蘭花》、雁峰劉氏所作的《沁園春》。

南宋亡國后,后宮妃子王清惠所作的《滿江紅》、民間才女徐君寶妻所作的《滿庭芳》、韓希孟所作的《練裙帶詩》等等。

而我們今天學習的這首《望江南》,就是在南宋滅亡后,被蒙古俘虜的才女所作,悲壯無比,堪稱亡宋之挽詞:

我們今天就聊這位才女金德淑,她本是南宋宮女,元兵滅宋,她同三宮粉黛被擄掠到北方。

這其中既有高高在上的謝太后,也有宋度宗寵愛的昭儀娘娘王清惠,還有錢塘汪元量(號水云),一位供奉內廷的琴師,宋亡后也隨三宮一同來到北方。

金德淑與王清惠交好,她們是同甘共苦的好姐妹,一路互相扶持前去元大都。

然而,王清惠最終不堪受辱,有才的她留下一首著名的《滿江紅》后,便出家做了女道士。

而金德淑便成了孤家寡人,一個人孤苦伶仃,先是作為戰利品被一個王爺挑中做了女奴,后來王爺頻頻騷擾,試圖納她為妾,她因此遭到王妃排擠,被趕了出來。

金德淑舉目四顧,茫然無措,只得當掉首飾,找了一間破敗民房,自己種些蔬菜、糧食,勉強度日。

某一夜,她對月長嘆,滿心愁苦涌上心頭,無法入眠。

忽然,隔壁傳來一個男子低沉哀痛的誦詩聲:“萬里倦行役,秋來瘦幾分。因看河北月,忽憶海東云。”

金德淑心頭一震,那不正是好姐妹王清惠寫的詩嗎,一時間飄零之感涌上心頭,不禁依著門框嗚咽起來,哭聲驚動了隔壁吟詩的人。

那個人大聲問:是誰在哭泣?

金德淑擦干眼淚,反問:“你唱的是我姐姐寫的詩,你又是何人?

二人隔著院墻聊起往事,原來吟詩的男子叫李生,也來自中原。

他說,來這里同路有一位杭州人,在路途中吟誦這首詩,他覺得很感人,于是記了下來。

他和金德淑一樣,同是天涯淪落人,忍不住感嘆山河破碎、流落異鄉之情,就念了這首詩。

金德淑抹著眼淚嘆息道:這詩是已故的宋庭宮人王新惠贈送原宋宮樂師汪元量的詩句。

還告訴李某,她與王清惠情如姐妹,如今王清惠已亡,自己流落此間,世事無常。

金德淑還講起,公元1288年(元至元二十五年),汪元量因為道士而得南歸。諸舊宮中人為其餞行,賦詞相送。“勸君鐘酒御風寒,萬里江南路蜿蜒。心隨歸人去已遠,身滯燕臺到何年。”

一同送汪元量的還有梅順淑、連妙淑、陶明淑、柳華淑、黃靜淑、華清淑、楊慧淑、吳昭淑與周容淑等人。

每一首《望江南》或回憶或寄語,高誼雅懷,故國離情,慰藉著無限情腸;“長亭短亭”,塞北與江南千山萬水阻隔,斷腸人在天涯。

金德淑同眾人給他送行,以這首《望江南》相贈。

《望江南·春睡起》
春睡起,積雪滿燕山。
萬里長城橫玉帶,六街燈火已闌珊,人立薊樓間。
空懊惱,獨客此時還。轡壓馬頭金錯落?
鞍籠駝背錦斕班,腸斷唱陽關。
——宋?金德淑

賞析

這首詞具有很高的價值,詞的意境較為重、拙、大。寫亡國之哀,用筆不可謂不重。

用筆樸素無華,此之謂拙。包舉積雪燕山,萬里長城,悲壯無比,是為大。

詞為悼南宋而作,調寄《望江南》,別有一番意味。此詞堪稱亡宋之挽詞。

春睡起,積雪滿燕山。
萬里長城橫玉帶,六街燈火已闌珊,人立薊樓間。

詞上片的意思是春睡起之時,已是積雪堆滿燕山。萬里長城之上撒滿雪花,好像一條橫陳的玉帶,街上是燈火闌珊。而人,卻傾立在薊樓之間。何等的惆悵,何等的凄涼。

望江南:又名“夢江南”“憶江南”,原唐教坊曲名,后用為詞牌名。

段安節《樂府雜錄》:“《望江南》始自朱崖李太尉(德裕)鎮浙日,為亡妓謝秋娘所撰,本名“謝秋娘”,后改此名。”《金奩集》入“南呂宮”。此詞為雙調五十四字。

橫玉帶:連綿的山峰上積壓著白雪,遠看就象一條玉帶。玉帶:《宋舊宮人詩詞》、《引司綜》作“縞帶”。

六街:北宋汴京有六條大街。《宋史·魏丕傳》:“六街巡警皆用禁卒。”后來以六街作為都城鬧市的通稱。闌珊:將殘,將盡之意。

人立薊樓:《詞綜》作“人在玉樓”。薊,古地名,在今北京城西南角。

上片寫作者一清早起來看到燕山積滿了雪,萬里長城像橫著的白色絲帶似的,燈火將盡,感到自己好像住在白玉裝飾的樓中一樣。

全詞從“春睡起”寫到“六街燈火”,作者整天所見都是“積雪”、“玉帶”、“玉樓”,寫得寒意襲人,冷落凄清,“玉帶”一詞表面上形容積雪覆蓋下的萬里長城,實際上含有痛悼淪亡了的祖國山河的意思,正映襯出作為一個南宋宮人內心的凄涼情景,曲折地表達出對江南故國的眷戀。

空懊惱,獨客此時還。轡壓馬頭金錯落?
鞍籠駝背錦斕班,腸斷唱陽關。

下片的意思是自己空空懊惱,他人或許更是如此,這身單影只的客人此時要歸去。這一身行頭絕塵而去。傷心的情意斷人腸,屹立在陽關依舊吟唱。

錯落:交錯繽紛。班固西部賦汐:“隋侯明月,錯落其間。”

斕班:亦作“爛斑”,顏色紛陳燦爛。

陽關:一作“門關”。

下片寫在雪景中相送。面對滿天積雪,作者發出空空的懊惱之嘆,她哀嘆此時此刻僅有汪水云一人回到南方。

汪水云騎在馬上和來送行的人告別,那駕馭馬匹的韁繩雖然錯落有致,馬鞍和籠頭都系著五色斑斕的錦帶,但當眾人唱起令人斷腸的《陽關》曲時,立刻使全場氣氛陷入悲愴凄厲之中,使人想見女主人公佇立在滿天積雪之中,流著辛酸的淚水目送汪水云遠去的情景。

全詞有情有景,情景交融,情感是悲涼的,景物是凄清的;全詞又有聲有色,聲色交織,歌聲是令人斷腸的,色彩則叫人感到寒氣逼人。總之,整首詞的意境是蒼涼凄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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