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們從堂皇的大門進去，又從旋轉的玻璃門出來，手里拎著一個又一個五顏六色的紙袋，那是他們心儀的商品。花錢、購物，這種行為，帶給女人無限的滿足，帶給男人無限的驕傲，男人女人的臉上都笑開了花。

（二）

夜深了，商場里的顧客已滿載而歸，忙碌了一天的售貨員，也滿臉疲憊地回家了，保安最后巡視了一遍，大門上鎖，切斷了電閘。

偌大的商場里一片黑暗、寂靜。

（三）

“嗨，你們還好嗎？”

女裝市場的塑料模特麗娜率先打破了安靜，麗娜的聲音嫵媚無比，像是在濃得墨汁似的黑暗中撒下了一束夜來香的味道。

這味道，頓時引起了一陣希希索索的聲音，商場里的塑料模特們，踢踢踏踏地開始向麗娜靠攏。

“嘿，我還好，不過是又站了一天而已，脖子有些酸了。”那個老模特，亨利大爺大聲說著，伸手把自己的頭摘了下來，發僵的手在脖子上摩挲著。

麗娜正在把自己長長的睫毛一根根拔下來，細細地理順，沒有了睫毛的眼睛，像兩顆明亮的珠子，閃著幽藍色的光芒。

麗娜說，“老亨利，今天發現了什么嗎？”

老亨利把頭又安了回去，張了張嘴，“今天，和往常一樣，人來人往，人們還是用那些花花綠綠的紙，換回那些花花綠綠的布。沒什么兩樣，天天如此。聚光燈之下，演不出什么新鮮的劇情來。”

“唉，”麗娜嘆了口氣，“真不知道這些人們的世界是什么樣的。”麗娜兩只閃著幽藍色光芒的眼睛，來回轉動著。

帥小伙大衛湊了上來，“麗娜，我告訴你他們的世界是什么樣的。”

麗娜把理順的眼睫毛一根一根又重新安了回去，她不屑地扭過頭，“你，怎么會知道他們的世界？”

大衛嚴肅地說：“我曾經是他們世界的一員，因為厭煩了他們的生活，所以想辦法變成了塑料模特，要讓我說實話，我覺得還是當塑料模特比較好。”

大衛的話引發了一陣啊啊的聲音，這些塑料模特們覺得好奇，“大衛，這個每天站在男裝市場的時髦模特，居然是混進我們隊伍里來的？”

大衛覺察到了大家的好奇和不相信，他說，“你們看，雖然我變成了塑料模特，但終究我還是有一點與你們不一樣的。”他說著，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握住了麗娜的一只手。

麗娜嚇了一跳，想縮回被告大衛握住的手，但大衛死命地握著，不讓她縮回去。

“麗娜，感覺到了嗎？我和你們不一樣，我還保留著一點點的體溫，你看，我握著你的手，會出細微的汗。”大衛松開了麗娜的手，果然，麗娜的手上，沾著幾滴濕潤的汗珠。

“你，你為什么要變成塑料模特呢？當一個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感情，不是很好嗎？”麗娜顫抖的聲音問道。

“好吧，我來告訴大家人們的世界是什么樣的。”大衛漠然而又有些同情地看了麗娜一眼，大衛早就知道，麗娜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變成一個所謂的人。

“人們的世界，已被錢，哦，就是我們每天看到的那些花花綠綠的紙，被這些紙統治了，他們每天疲于奔命，就是想盡量多的積累下這些紙，因此他們互相競爭，互相傷害，充滿了隔膜，然后，用這些拼了命掙來的或騙來的或搶來的紙，來我們商場，換回他們喜愛的東西，然后，再去競爭，把別人的紙想方設法弄到自己手上，再去換回他們喜愛的東西，就這樣周而復始，沒意思極了。甚至，我們這個商場，也不過是他們賺取這些花花綠綠的紙的一個手段而已。”

大衛一口氣說了這么多，他忽然發現，自己僅存的一點點體溫，正在一點一點下降。

老亨利晃著頭說，“大衛，你說得有道理，他們人就是這樣的，我在商場里站了幾十年，每天人們說的，都是這個東西好，就是太貴了；那個東西不賴，說什么也要掙錢買下來，我聽得耳朵都出繭子啦。”

大衛說，“是啊，所以我厭煩了這一切，還不如當個塑料模特，做個旁觀者，就如看戲一樣，看他們這么疲于奔命而又周而復始的生活水。”

沉默了好久的麗娜突然說：“可是，人，是活的，活生生的，他們有愛，有親人，有朋友，我還是想變成一個真正的人。”

大衛沉默了，在人的世界里，的確，他除了殘酷的感覺，也曾享受到那么一絲的愛情的溫暖，可是，他的愛情，最終也被那些花花綠綠的紙奪走了。

其實，這才是他心灰意冷的真正原因。

大衛看了麗娜一眼，看到麗娜那閃著幽藍色光芒的眼睛，嘆了口氣，他走了兩步，突然一把抱住了麗娜。

大衛輕輕地貼著麗娜的耳朵說：“麗娜，我幫你變成人，相信我。”

大衛胸膛里那顆輕微跳動著的心臟，把大衛殘存的一點點體溫，慢慢注入了麗娜的身體。

麗娜那閃著幽藍色光芒的眼睛，突然涌上了兩滴水珠，啪達一聲，滑落在大衛的肩頭。

大衛的身體已僵硬、冰涼。

老亨利看到了這一幕，伸手擦了擦眼睛，塑料模特是不會有淚的，他只是用這個動作，想表達一下自己的感受。隨后，他揮了揮手，讓大家都散去了。

（四）

暗夜散去，新的一天又來了。

保安打開商場的大門，售貨員站在琳瑯的商品里，人們從堂皇的大門進去，又從旋轉的玻璃門出來，手里拎著一個又一個五顏六色的紙袋，那是他們心儀的商品。花錢、購物，這種行為，帶給他們無限的滿足和愉悅，從他們的笑臉上就能看出。

來來往往之中，沒有人注意到，商場里，少了一個女裝塑料模特；更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世界里，多了一個如初生般純凈的女人。

其實，一切都是周而復始，注意到與沒注意到，有什么區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