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的記憶多半與過節有關,而過節的記憶又總是與“好吃的”有關。又快到八月十五了,跟同事們聊起兒時的“好吃的”,自然就想起了我最愛的桃榴榴月餅。
其實對于桃榴榴月餅的具體長相已記不太清楚,但當時對桃榴榴月餅的那種喜歡、渴望、珍惜、不舍的感覺,卻記憶猶新。就像年少時喜歡過一個人,只記得那種喜歡的感覺,至于那個人到底好在哪里,其實說不清楚,甚至長相都已經模糊了。
“桃榴榴”我想是汾陽特有的稱呼吧,現在想來,應該是把花式月餅做成既有桃子又有石榴的樣子,寓意開花結果,多福多子。不過,兒時的我對“桃榴榴”的喜歡應該是基于其外表的,比起拜月時一塊兒供獻的團圓餅、“月牙牙”、“站兔”、還有讓家里男人、男孩吃的“圪蘆蘆(葫蘆)”,“桃榴榴”的造型無疑是最好看的,當然,做起來應該也是最費工、費時的。
還記得當時全家人一起“燒餅兒(打月餅)”的日子。那時候,爸爸在太原工作,一家人聚少離多,逢年過節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全家團聚。像春節、中秋這樣的重大節日,爸爸總能休息十天半月的探親假,而且一般都會在過節前幾天就回來了。因為休假回來,爸爸放下工作,一身輕松,一家老小也跟著高興起來,全家人都全身心地投入到置辦節日吃食用度的活計當中,家里過節的氣氛也就特別地濃,我們小孩子更是歡天喜地的,開心極了。
“燒餅兒”是八月十五的重頭戲,像我們這七八口人的大家庭,一般都得燒二三十斤面的月餅,工作量也是不小的。一般情況下是幾家鄰居輪流互相幫忙,初十左右就開始了,你家先,我家后的,忙乎個四五天才算完。
那段時間天天有月餅吃,鄰居們誰家打好月餅都要送過幾個來嘗嘗,但我覺得都沒法比自家剛出爐月餅的那個撲鼻的香氣,和自家院里那大人們有說有笑,孩子們跑來跑去的熱鬧勁。其實,我家燒餅兒自家人完全能開了套,爸爸就能看火,奶奶、媽媽兩個人包完全能供得上,但一般至少有兩個鄰居的大媽、大嬸來幫忙,家長里短地特別紅火。爺爺笑呵呵地出來進去,捎帶看著弟弟妹妹別搗蛋添亂。我和姐姐可以打個下手,大人們往往會安排我們拉風箱,端茶倒水,搭醯油,撒芝麻。
小孩子沒長性,要從上午一直做活到傍晚,往往堅持不下來,我和姐姐就時不時地開小差。記得有一次,我偷空兒跑回屋里梳頭,心血來潮想模仿畫里古代美女的發型,將兩個麻花辮放開,把前額和鬢角的頭發都頂得蓬松起來,再拿小卡子在下面卡住。正手忙腳亂地捯飭得胳膊酸呢,聽見大人喊倒水,我趕快跑出院來。奶奶眼尖又口快,笑著說:“看我孩兒扎刮(打扮,意近臭美)得美的。”我有點不好意思,趕快給大人一一添水。爸爸媽媽看著我只管笑,我的新發型則在一次次點頭哈腰倒水的過程中亂作一團,被姐姐取笑了個夠,連只能揉面團玩的弟弟妹妹也跟著起哄。
記得每次都是先燒普通的圓月餅,和過年不同的是,八月十五的月餅是包好后都要用脫脫(模子)脫出來,印上象征團圓的吉祥圖案。當然等面和火候都正適中了,就開始包供獻的花月餅了。印象中要包一套大個的大小相當的“月牙牙”、“桃榴榴”、“站兔”、“圪蘆蘆”和團圓餅配套當供品。團圓餅是要做兩張的,一般都盡鏊子大做得很氣派。而且不像圓月餅那樣單個劑子往里包餡,是各用兩大片劑子,中間攤好餡,一張的邊是掐住的,另一張的邊是扭住的,一般都是由奶奶來做的,她總是邊做嘴里邊不停地念叨:“一掐一扭,富貴常有。”十五晚上供獻完后,兩張團圓餅疊在一起,分成八等份,上下一致,一人兩塊。其實現在想來,團圓餅最好吃,因為餡多。當然,最好看的還是“桃榴榴”,我固執地喜歡,大人也就在每年供獻完后把“桃榴榴”分給我,姐姐和妹妹各分得“月牙牙”和“站兔”,那“頂天圪蘆蘆”則是我那寶貝疙瘩弟弟的。
現在想起來,因為喜歡,因為不舍,當時每次都把本來就面多餡少的“桃榴榴”留到最后,實在忍不住吃的時候都干得不成味道了。可第二年還是依然選了“桃榴榴”。
隨著灶火慢慢退出歷史舞臺,“燒餅兒”也成了汾陽的一種職業。現在,每年媽媽和姐姐都會從汾陽老家給我捎來手工圓月餅,雖然不好意思再提“桃榴榴”,但媽媽常會給我在冰箱里凍一抽屜的佛手、蓮花饃。偶爾孩子氣地吃著這些花饃饃,仿佛回到了被寵愛的童年。
其實,兒時小小的幸福,就在桃榴榴月餅里,就在佛手手饃饃里,就在大人慈愛的目光和寬容的微笑里,小小的人兒,被疼愛和祝福浸潤心靈,感受愛,學會愛。大人真正的快樂,就在欣賞孩子滿足的吃相里,就在全家團聚、共同勞作的歡聲笑語里,就在眼前的小日子里,用勤勞和智慧身體力行,付出愛,收獲愛。
原來,生活就是這樣的平凡而瑣碎,豐滿而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