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三月,春光乍泄,湖畔波光粼粼,岸邊柳底飛花。
湖底有一頑石,狀貌詭譎,堅硬無比。
石旁有一白蛇,其名為素素,倏忽在湖底游走,倏忽化作美貌女子上岸逡巡。
素素有一情郎,是藥房的掌柜,單字一個“宣”。
素素有通天的法力,能讓滿臉麻疹的小姐面目光潔,能讓折了腿的大漢二天下床,能讓斷了氣的老嫗起死回生。
可縱然素素有通天的法力,也無法離開那文弱宣官人,回到頑石旁邊潛心修煉,待功成之日得道成仙。
每逢秋季,總有一場惡戰。死傷無數,腥風血雨。
童謠道:“秋風起,山蛇肥。”
那惡戰,在人蛇之間。
秋天的蛇最豐美,味道鮮美,煲湯藥膳,皆為上品。蛇膽亦有止咳潤肺的奇效。
一日,一老翁為病重的兒媳進山打蛇,不料被七步蛇咬傷。不及時施救,命不久矣。
老翁家眷跪了宣官人,宣官人搖頭。
又來跪素素。
“我救苦救難的夫人啊,求求您救救我們老頭子吧!來世給您當牛做馬也報答不了您的恩情啊!活菩薩啊!”
說罷老嫗三個響頭,額頭淤青,老淚縱橫。
“我、我···”不等素素說完,撲撲通通一陣子,滿屋的老老小小都跪下了。
“活菩薩!活菩薩!活菩薩!”叫一聲,一個響頭。
素素咬著嘴唇,咬出了血。
轉身跳到湖底,坐在頑石上研制解蛇毒之秘藥。
不知過了多久,素素從頑石上飛起上岸。
她化作人形,只見半壁白發。
素素為此解藥取名“回春散”。
素素為老翁施法,并喂他服下回春散。
老翁脫險,宣官人一把摟過素素,眼角濕潤。
眾村民因有了解藥回春散,有恃無恐,對山上蛇群再無忌憚,肆意掠殺。
一夜之間,空氣中全是蛇血的味道,漫山遍野皆是蛇的尸體。
是夜,待宣官人熟睡之后,千余條毒蛇爬到素素床邊。
圍著她,游啊游,爬啊爬。
素素的眼睛與蛇的眼睛目光相遇,蛇的眼里是一種沒有情緒的,失望的冷靜。
蛇群只是圍著她,轉啊轉,并不攻擊。
不亢奮,也不悲傷。
白蛇素素忍不住地掩面大哭:“對不起,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們,可我實在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啊!”
湖底的頑石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素素是條蛇,本來和山蛇是同胞,可為什么成為了人們殺害她同類的幫兇?
可素素又不像條蛇,她和人們朝夕相處,相濡以沫,她難道能看見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嗎?
頑石想不明白。
開春時節,一個老和尚來村里化緣。來到了宣官人的藥房,進來坐了一坐。
老和尚對宣官人說:
“宣官人,老僧多年頭痛惡疾難治,久聞夫人醫術高明,想請夫人醫治,不知可否?”說話間,躬身致意。
“大師快快請起,今日大師來到鄙館,是鄙人的榮幸,我快叫娘子給您瞧病即可。”
老和尚在問診的里屋坐下,面對著白蛇素素,神情嚴肅。
“蛇妖素素,還不快快伏地受降?”
“素素并不知何罪之有,為何要伏地受降?”素素纖指若玉,手腕白皙,輕輕給老和尚倒了杯茶。
老和尚么猛然將茶杯往地上一砸:
“誰要你這妖孽碰過的水,嫌臟!”
面容憎惡,咬牙切齒。
“村民們吃著蛇肉剝著蛇皮挖著蛇膽不臟么,
每一個村民都吃著我的藥,喝著我的回春散不臟么,
就是您,不瞞您說,這些天來您化緣的那些粥,也都是我親手熬出來的。
是我,一個妖孽熬出來的,不臟么。”
老和尚聽到這話立馬胃里翻江倒海,惡心至極,用手指去扣嗓子眼,想吐出來。
“可我若不說,您還會覺得惡心嗎?”素素站起來,又說:“就像我若不說我是蛇,人們還會覺得恐懼嗎?”
“可自古以來,人妖不容,這是道!”
“道又是什么?慈悲為懷是否是道?眾生皆平等是否是道?大師,”
素素跪了下來,
“蛇,也是眾生啊。”
老和尚一時沉默。
“那村里的村民與我相處和睦多年,我用自身的法術,救病治人,這難道不是善嗎?”
“可是,那是人們不知真相,若人們知道你是蛇妖,他們是斷然無法接受你的,他們將終日生活在恐懼之中。況且獸就是獸,獸性發作,難免不傷及他人,我有義務去保護他們。”
“大師說人們不能接受我,我不信。這么多年來我和他們相濡以沫,甚至為了救他們的命不惜傷害自己的同族,天可憐見!”
“你不信?那我們就現在看。”老和尚怒喝一聲:“宣官人!”
宣進了里屋。
“你可知你這媳婦是千年的蛇妖,你日日夜夜枕邊都是條白蛇!”
“你這和尚休要為老不尊,信口胡說!”
宣官人振振有詞。
素素感激地看向宣。
“眾人皆道我這媳婦是人間活菩薩,怎的是那毒辣齷齪的蛇妖!”
素素臉色一沉。
老和尚趁著素素晃神之際,將照妖的銅鏡放到素素臉前。
宣只見鏡子里,一條兩米長的粗大白蛇盤踞在地。
他慘叫一聲,“蛇,蛇!”
臉色慘白,身體痙攣,聲音顫抖,音調徒增:
“大師快把這妖孽收復,剁碎烹了!休要讓我再看見它這畜生!休要再禍害人間!”
說到最后一句,宣吊起了嗓子,成了唱戲的小生。
素素聽聞,眼角清淚驟然汩汩而出。
又倏忽間面部猙獰、容貌扭曲。
冷笑一聲,將頭上的釵子拔下來,刺向了宣的心窩。
而后跳進湖底,一頭砸在了頑石之上,死了。
以人形而死。
“就說嘛!這妖孽就是妖孽,竟把自己的郎君殺了。”
“可不,幸虧被大師發現,不然我們肯定都是她的刀下鬼!”
頑石眼睜睜地看著陪伴了它千年的素素死去,素素柔軟的身體攤在頑石上,溫暖的血液浸在頑石身上。
這一世,頑石斷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