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蘋果在中國最大的代工廠——富士康集團里,一個年僅24歲的工人許立志,從工廠的大樓里跳下來,墜樓身亡。
這是富士康當年的第十三起自殺案件,盡管為了防止員工自殺,富士康在大樓四處都安裝上了天網、防護欄、隱形護欄,這些密不透風的防護措施,并沒有攔截住一個年輕生命墜向死亡的弧線。
年僅24歲的許立志死了。在他進富士康工作的3年間,寫下了兩百多首詩歌,其中有一首,是這樣寫的:
這是誰都沒有料到的
我一生的路
還遠遠沒有走完
就要倒在半路上了
2011年,21歲的許立志進入富士康工作,每個月能拿到1700塊工資,對他來說,這算是一筆巨額的財富。采訪中得知,他們每天工作的時間是10小時,隨后,在記者的追問下,許立志又講,晚上晚班是8點開始,早上7點結束,就是11個小時。
漫長的黑夜沒有盡期,繁重的勞作日復一日。許立志壓抑焦躁的內心,詩歌是他唯一的出路。在他死后,攝像機捕捉到的鏡頭中,我看到許立志的宿舍里簡易的書架上,整齊的排列著顧城、海子的詩集,胡安·魯爾福的《佩德羅·巴拉莫》,甚至還有一本村上春樹的小說。
死訊傳至家中,沉默而隱忍的父親,手指微微顫抖,克制住紅眼睛的眼淚,而母親早在一旁嚎啕大哭泣不成聲。
許立志的骨灰,最終按照他的遺愿被撒入大海。他的人生,終于有一件事情,按照自己的想法得以實現。這代價,是年僅24歲的生命。
中國有2.5億農民工,8000萬產業工人。年輕的許立志不過是這一群金字塔底層的縮影。作為工人,在8000萬人中間,他除了已經亡故之外,并沒有太大的特別;而另一方面,他卻用文字,用詩歌這種形式,記錄下一個資本社會里,底層螺絲釘,找不到出路時的壓抑和殤情。
今天要推薦給大家的電影,名字叫《我的詩篇》。作為一部眾籌電影,這部影片理所當然的不能上院線,而作為一部超低成本的作品,在拍攝技巧及故事輸出上,也顯得出奇的稚嫩和可笑。
然而,讓我忍不住推薦的,是故事的本身,是那些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民的生活狀態。象牙塔中的人,看不到這數量龐大的邊緣群眾。金字塔中上的人,成日念叨的是中產階級的焦慮。
這并沒有什么不對,但是,讓我們把目光從高樓大廈聲色犬馬中剝離出來,這個世界還有另一些觸目驚心的真相,也是值得關注的。
電影中引用了很多詩篇,他們是爆破工、叉車司機、紡織廠女工、煤礦工人.....他們都一樣的沒有高學歷、沒有體面的工作,日復一日的進行超負荷的體力勞作,最終可能連溫飽問題都解決不了。
電影中出現的詩篇中,我最觸目驚心的是這一句——
美人濟貪,英雄濟富
沒有人上過梁山。
這句詩出自40多歲的爆破工人陳年喜。陳年喜是積年的爆破工人,開山炸石采礦。父親患有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母親查出食道癌晚期,兒子正在上中學。
盡管進山之后,連續四個月沒有出過山,天天做著高危的爆破工作,包工頭依然沒有任何理由的開除了陳年喜,并克扣了兩個月的工資。
是的,在這樣的一個時代里,劫富濟貧只會出現在浪漫主義的武俠小說中,而社會正在高速的發展,只是陽光沒有平均的照耀在每一個人的頭上。水泊梁山,是底層人民的幻想所在;陽光普照,是更難實現的另一個幻想。
陳年喜在另一首詩里寫到:
我微小的親人
遠在商山腳下 / 他們有病
身體落滿灰塵
我的中年裁下多少
他們的晚年就能延長多少
真的是這樣嗎,你幻想用裁下來的中年時光,換取食道癌晚期和生活不能自理的父親的晚年時光,而一轉頭,工頭卻攆走了你,而工資都沒有付。
哪怕是用生命去換錢,也不見得換得回來呢。
陳年喜很悲傷,可是比慘的道路沒有盡頭,還有人比他更悲傷。
老井是一名煤礦工人,做了16年的礦工。
他說:200年前,這世界沒有煤礦,200年后,這世界可能也沒有煤礦,這是一個時代發展的特色,也許子孫后代再也見不到了。
他要把這些記錄下來,讓后人知道,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到底是怎樣的。
《煤火》
那天,他正在井下干活
黑暗的巨手忽地一翻
頂板上就落下一大堆煤
將他緊緊擁抱
當人們扒出他時
他已變成了煤 煤也變成了他
二者實在難以區別
人們吃力地 將他和一堆煤分開,
抬上了地面
在火爐中焚化時
他的軀體釋放出了
只有精煤燃燒時才產生的熊熊烈火
與此同時
那堆煤在爐膛內
燃燒出的火苗仍然是一個男人
彎腰刨煤時的形象與身態
老井親自經歷了這樣一場事故,因為瓦斯爆炸,現場大量的明火和瓦斯會迅速的引發第二次、第三次、第無數次的爆炸,為了盡可能的減少損失,上級緊急關停了該煤礦,20多名礦友喪生井底。
清明的寒煙飄了一年,也飄不到深入的地心,沒有名字的礦難兄弟,英魂埋冢,最終再也分不清煤炭和人骨。遠方在爐火前取暖的人,圍著火盆磕著瓜子,有誰會知道,那些地下一千米的地方,有人變成了煤呢。
.......
今天只介紹這三個人和三個故事,電影《我的詩篇》里描述了6個人,6個完全不同的故事,他們身上或許有你有我的影子,或許沒有,或許不過是某些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既然眼睛所見都未必真實,看不到的也不代表不存在,
就是有人在車間里做著幾千塊一件的衣服,自己卻只穿得起20塊錢的路邊貨;
就是有人明明是少數名族,卻最終被漢化,說起自己的來歷,猶如撒謊般慚愧;
而更有一些人,冒著生命危險搭建起城市的高樓大廈,最終包工頭一走了之,一年血汗付諸東流。
他們在老家被叫做農民,離開老家又被叫做農民工。還蠻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