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怕,還有我

1

抓到爛牌固然不幸,但更不幸的往往是抓到好牌----好但不是太好的牌。

綺麗就抓到了這樣一副牌,她生在富貴之家,父親是市里首屈一指的企業家和政協委員,連鎖企業遍布全國,母親年輕時是舞蹈演員,身段樣貌一等一的美人兒。

綺麗糅合了父親和母親的長相,是帶著幾分英氣的高挑女孩,她不如母親美,但比母親強健,再說,她也不想變成母親那樣的類型---美麗、嬌弱、神經質。

綺麗有她模糊的理想,具體是什么,她不清楚,她有了世間的一切好東西。她十七歲生日,父親請來了她最愛的日本男歌星神谷浩二;十八歲生日,父親帶她出海,乘著以她的名字命名的新游艇。

一起上游艇慶祝綺麗18歲生日的,還有綺麗6歲的弟弟和28歲的哥哥。弟弟和綺麗是同一位母親所生,哥哥是爸爸前妻的兒子。

2

從小,綺麗想要什么都可以,哪怕是天上的星星,爸爸打個電話也能讓天文臺為她一個人開放。綺麗唯一不被允許的是“任性”。

小學時,爸爸一個重要的朋友帶小孩來家里玩,那小孩搶綺麗剛畫好的畫,綺麗伸手奪回,指甲劃到了小孩的臉,只聽得哇得一聲大哭,小孩捂著臉去告狀,爸爸趕過來就是一個耳光,不需要綺麗任何解釋。

初中時,綺麗在公園附近看到一只被遺棄的小乳狗,母的,四條腿還軟軟的,站都站不直,她心生憐憫,雖然知道因為媽媽經常流產,家里有很多禁忌,還是把狗抱回了家,藏在花園的一個角落里。她給小狗做了一個舒服的窩,天天來喂它,撫摸它,給它唱歌,還給小狗取名叫“Nancy”.

Nancy讓綺麗知道,照顧別人比被人照顧幸福得多。她的生活好像有了意義。直到有一天,她回家發現Nancy不見了,包括藏在樹籬后的Nancy的窩全部消失,像從來沒出現過一樣。

保姆偷偷告訴她,太太發現Nancy了,擔心小動物影響懷孕,命令扔掉Nancy。綺麗哭著跑了出去,大街小巷地去找。

綺麗沒有找到Nancy,綺麗媽媽找到了綺麗。

綺麗媽媽抱著渾身汗濕哭得發抖的綺麗,溫柔地拔開綺麗額前的亂發,注視著綺麗的眼睛,堅定地說:“綺麗,原諒媽媽,這一次,媽媽一定要順順利利地生個弟弟。”

3

綺麗從小就圓潤可愛,四五歲時,爸爸媽媽就經常帶她去另一些豪華的房子里拜訪,只要有綺麗在,哪里都是歡聲笑語。

再大一些,綺麗讀初中了,綺麗就肩負使命認了好幾位干爹干媽,逢年過節,綺麗乘坐著加長的轎車給干爹干媽送去華美的禮物,干爹干媽看見來的是綺麗,無法拒絕,只有笑哈哈地將禮品一樣樣收下。

轉眼高中,綺麗想留學,母親不同意:“你將來又不打工,讀那么多書做什么?”綺麗知道,母親擔心她一去不回,母親也不想離開父親去陪綺麗讀書。綺麗的母親要留在國內和各種妖艷賤貨斗法。她當年可以擠走前任,比她年輕10歲、20歲的女人也可以用同樣的方法擠走她。

綺麗為母親悲哀,也為自己悲哀。

4

綺麗高二時,家里每周日都會來一位神秘的客人,不是綺麗不清楚他的身份,而這位客人乏味到頂點,但又雷打不動得每周來。不幸的是,綺麗負責接待這位客人。

他叫顯榮,是個黑大個,市里組織部長的獨子、比綺麗高二個年級,正在綺麗將去讀的大學讀大一。兩位父親是要好的朋友,常在一起打高爾夫。

顯榮以前隨他的父親一起來,后來就是每周一次自己來。他每次來都帶著一張體壇周報或足球報,坐在綺麗身邊看報,從第一版看到最后一版。

相對兩無言的兩個年輕人一樣尷尬,綺麗還有幾分厭煩,但她知道爸爸不允許“任性”,并不敢怠慢。綺麗無聊極了,就常常把顯榮安排在媽媽的花房,這樣,她至少能看看花、逗逗鳥。

一個周日,顯榮又悶聲不響地在綺麗旁邊看足球報,他好像已經習慣了這份尷尬,綺麗仍然不自在,直到媽媽養的金剛鸚鵡叫了聲“麗麗”,綺麗回頭看鳥,學著鳥的聲調,嘟起嘴對鳥說話:“還是你好,陪我玩兒。”

顯榮抬頭,因為有幾分不好意思的紅暈,臉顯得更黑了:“那個,綺麗,我剛想跟問你,下周六有空嗎?我們校隊比賽,我爸爸媽媽都去,我們都想邀請你。”

十幾年的家庭教育,綺麗知道,什么叫識大體。她把鸚鵡交握在手里,合上手掌,只露出鸚鵡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手心感受到鸚鵡身體的熱度和微微的掙扎。綺麗莞爾一笑:“好呀,一定到!”

5

顯榮每周日來探訪綺麗,一來就是三年,顯榮手里拿的還是足球報或體壇周報,兩份報竟奇跡般得生存了這么年。

綺麗出落成大姑娘了,青春盎然;顯榮從小就是黑大個,現在還是。綺麗已經習慣了顯榮的來訪,戲稱顯榮是“周末哥哥”,顯榮話比以前多了,有時兩人在后院一起打籃球或游泳。

運動的時候總是特別快樂,兩個年輕人又笑又叫,綺麗的父母親也站在露臺會心一笑。

綺麗的父親從來就是一個很會下棋的人,而綺麗母親最大的優點和缺點都是“聽老公的。”瞧!兩個年輕人不是很要好么!

6

“今年真是太奇怪了,爸媽竟然沒讓我去顯榮家送年貨。”往年過年前至少一周,綺麗就要四處送年貨了,今年也一樣,但卻少了顯榮一家。“顯榮這兩周好像也沒來。”綺麗習慣了周日陪顯榮,但顯榮已經連續兩周沒有出現了。

不來就不來,樂得清閑,大年初一的晚上,和爸媽、哥哥、弟弟吃完飯,綺麗早早回了自己的房間,邊聽音樂邊健身。

手機嗡嗡震動了好一會兒,綺麗才發現,是顯榮,怪異的語氣:“能出來一下嗎?右邊街角等你。”綺麗有點犯難,爸媽不會同意自己這個時間出門,她又實在好奇這兩周顯榮為什么不來,他是交新女朋友了嗎?

后門的保安過年請假,綺麗看準機會從后門溜了出去。過年的城市街道冷冷清清,綺麗一腳踏出后門,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刺激和暢快,每一步踏在家以外的地面上,都像一個吻。

她開開心心地朝街角跑去,心臟撲通撲通直跳,她還從來沒有和顯榮單獨約會過呢。

街角到了,顯榮站在暗處,看見綺麗來也一動不動,身體好像盡量縮在陰影中,綺麗站定了,看著他,帶著幾分淘氣:“把我叫來又不理我呀!”

顯榮還是沒說話,身體像塑像一般凝固,綺麗說:“我數一、二、三,你再不理我,我就走了啊!”綺麗開始報數:“一、二、三。”

一輛汽車經過,昏暗的街角有了幾分亮光。綺麗突然瞥見顯榮的臉發光,像有水的地面。顯榮在無聲的哭泣:“我媽死了,昨天晚上,跳樓。”

7

回到家,綺麗的第一個念頭是去找爸爸媽媽,她走到爸爸的書房門口,聽見媽媽在說:“顯榮媽媽跳樓了,真是的,大年三十晚上,站在陽臺上往樓下撒了好多錢,顯榮爸爸今天上午就被紀檢帶走了。”爸爸不耐煩的語調:“好了,不要說了,股票總有看錯的時候,在外面低調些,不要和我們扯上關系。”

綺麗知道沒有必要再進書房了。第二天晚上,難得爸爸推門進來,坐在綺麗身邊,手搭在綺麗肩上,問綺麗最近的學習情況,語重心長得說:“綺麗大了,要懂事了,過去的就過去了,向前看,往前走。”臨走前在綺麗肩上重重拍了一下。

爸爸近看老了好多,家里除了弟弟,誰都怕爸爸,綺麗很少和爸爸對視,更不要說這么近地端詳爸爸,爸爸的眼角眉頭都有深深的皺紋,眼神也混濁了不少,但叱咤商界三十年的殺氣仍然銳利可見。

爸爸走后,綺麗呆坐在房間,思緒涌進來,像一波一波的浪:Nancy小小的、柔柔的身體、溜出后門的暢快、顯榮臉上的淚光、媽媽以責備的口吻說剛去世的好姐妹“鬧得太厲害”、爸爸拍她肩膀的手掌……

綺麗推開窗,遙望無邊無際的夜空,顯榮以前就站在她現在站的這個位置教她:“傍晚最亮的星是金星,喏,就是那顆亮得不像星星,像UFO的……”

綺麗拿起手機,找到顯榮的頭像,靜默地看了一會兒,命運的毒蛇聚攏,咝咝地對她吐著信子,她感覺到了選擇命運的快樂,微微顫栗地發出了一個微信:“別怕,你還有我。”

無戒365日更營第7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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