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6年春，我在外面漂泊了很久后回到故鄉，這個位于祖國西南的小城。
一個人背著空無一物的背包，沿著銹跡斑斑的鐵軌一路晃蕩到天色昏暗，漫山遍野開滿了桃花，傍晚的輕風吹過空蕩蕩的鐵軌，隨意地留下幾片帶著殘香的桃花瓣。兩條長長的鐵軌筆直地通向遠方，挨得很近卻沒有交集，視線盡頭有一家小酒吧，遠遠地看得見里面柔和的燈光。
曲調和緩的民謠鉆過門窗的縫隙飄蕩在彌漫著花香的空氣中，酒吧的裝飾有一種憂郁的文藝氣息，門口掛著一串音色清秀的風鈴，我推門進去，這個季節，這個時間酒吧里并沒有多少人，我拉過一把椅子坐到吧臺前，要了一杯檸檬水，準備喝完就走。臨了付款時吧臺小哥指了指對門那面留言墻前的中年男子，說了句。
他已經付過了，今晚所有人的酒水錢他全都付過了。
順著小哥的指引，我看到了他說的那個男子，走進細看，他正拿著一把餐刀輕輕地刮著墻上的字。留言墻上密密麻麻的擠滿了各種各樣的字，中年大叔一點點刮掉的是當中的一行小字，字跡已經被刮得模糊不清了，不知道寫的是什么，可誰都猜的到，這些留言絕大多數都是情侶間留下來見證愛情的誓言。
既然要刮掉，當初何必要寫上去？
我站在他旁邊，隨口問了句。
他頭也沒回繼續著手中的工作，直到刮干凈最后一個字，才慢悠悠地說道，人都不在了，還留著做什么。
說完回頭看了眼身旁的坐著的我，在看到我的那一剎那，他的瞳孔驟然緊縮，直愣愣地看著我，嘴半張著，卻一個字都沒吐出來，手中的餐刀咣當一聲掉到了地上。
我撿起地上的餐刀放到吧臺。
中年大叔回過神后問：“丫頭，能請你喝杯酒嗎？”
我對他微微一笑，客氣地拒絕道：“對不起，我不喝酒”
他轉身對服務員說了句：“一杯檸檬水，一箱啤酒”。
“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喝檸檬水的？”我有點困惑。
中年大叔并未答話，坐下來拿起服務員遞過來的啤酒自顧自地喝起來。轉眼間一瓶啤酒已經見底，咕嘟咕嘟他又喝完了兩瓶啤酒后才哆嗦著從貼身衣服的口袋里摸出來一張泛黃的照片遞到我跟前。
我拿起來借著酒吧里忽明忽暗的燈光細看，照片中是兩個年輕的姑娘，穿著一樣的校服，梳著一樣的發型。雖然照片看起來年代久遠人臉模糊不清，可仍舊感覺的到，照片里左邊的那個姑娘長得極像我。
我此時才明白，方才中年大叔為何會那般驚詫莫名地看著我。可是照片里的這個姑娘又是誰？她和我眼前的這個男人是什么關系？帶著滿腹疑惑，我怔怔地看著面前的中年男子。
大叔并沒有為我答疑解惑的意思，一個勁地喝酒，一杯接著一杯，就在我失去耐心即將離開的時候才慢吞吞地開口說話。
在檸檬水淡淡的清香中，我默默地聽完了十年前的一段往事。
二
中年大叔慢悠悠地開口，給人一種行將就木的無力感。
我的名字叫吳亞，諧音很像“烏鴉”這種令人討厭的飛鳥，認識我的人都叫我烏鴉。照片里像你的那個女孩叫琪琪，另一個姑娘是琪琪的閨蜜李雪。十年前，我們相識于小城里一所沒多大名氣的職業學校，從見到琪琪第一眼起我就覺得喜歡上這個女孩了。
大叔停下來喝了口酒后繼續講述。
后來的故事就和那些愛情故事里的橋段一樣，我和琪琪戀愛了，兩人恩恩愛愛，時光不緊不慢。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春日，就和現在這樣的季節，桃花開的漫山遍野都是，我們兩個來到學校附近的這家小酒吧，在那面留言墻上寫下了我們對于愛情和未來的期許。
烏鴉又停了下來，默默地喝著酒，我按捺不住，開口問了句，后來呢？
在檸檬水的清香中，我聽到了四個字——我劈腿了。
就像《失戀33天》里演的那樣，吳亞劈腿了，劈腿對象正是琪琪的閨蜜李雪。
這在今天看來是件常見的事，我就聽到過好幾次類似的事情。
烏鴉說，琪琪是那種表面柔弱，內心倔強的要死的女孩，她把愛情視如生命，寧可飛蛾撲火也不愿將就。
在她知道真相的那個春天，她留給我和李雪一封信，告訴我兩，她這一生只想也只會愛上一個人，既然這個人愛上了別人，那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我存在的意義了。
在十年前那個桃花開的漫山遍野的春天里，在酒吧旁邊的那條鐵軌上，琪琪臥軌自殺。
等我和李雪趕到時，只看到鐵軌上一灘刺目的血跡和滿天飛舞的桃花。
我強忍著內心的憤怒，語氣冰冷地說了句：
那不是正好成全了你們兩個。
吳亞晃蕩著杯中橙黃的液體，目光呆滯，面如死灰。
幾天后，李雪也臥軌自殺了，就在同樣的地方，同樣留下一灘刺目的血跡和滿天飛舞的桃花。
是因為愧疚自責良心不安嗎？我問烏鴉。
可能是吧。
我抓起桌上的酒杯，將滿滿一杯酒潑到了烏鴉臉上，他坐著沒有動，任憑橙黃的啤酒順著臉頰流下，酒吧里其余幾人只是回頭看了眼，便收回他們的目光。
我怒不可遏地呵斥，
哪你怎么不去死呢？
一句話放佛擊中了吳亞的軟肋，他沉默地低下頭，渾身顫抖，許久才擠出三個字。
我害怕。
我感覺內心憋悶無處可去，抓起桌上的酒瓶一飲而盡，啤酒苦澀的味道久久不散。
三
后來。
出了這么大的事，學校自然是知道了，兩個女孩的父母也知道了，天天在學校里尋死覓活的。烏鴉躲在宿舍里整日整日不敢出門。那段時間校園里的廣播天天都在播放張信哲的《過火》
是否對你承諾的太多
還是我原本給的就不夠
你始終有千萬種理由
我一直都跟隨你的感受
憂傷的旋律如同逼著他離開的魔咒，刺目的血跡、飛舞的桃花、女孩父母悲慟的哭喊整日整夜地在烏鴉眼前回放。
像一個倉皇無措的逃犯，吳亞逃離了小城。
一個人來到遙遠的北方，在北方的許多個城市輾轉漂泊。
只是，記憶的囚籠始終都禁錮著他，從十年前那個春天開始，他就跌進了精神的廢墟里，每個春天，每個桃花盛開的時節就是他的審判日。
一場悲劇，兩個如鮮花般美麗的生命，剩下這個也和死烏鴉一樣，活著和死了沒多大區別。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只知道一個勁地喝酒。
死烏鴉也一杯接一杯地喝。
后來，在酒吧迷離的燈光中，我醉的不省人事。
醒來后，暖暖的陽光透過窗簾跳到我的懷里，帶著桃花香味的空氣彌漫到屋子里。我從床上爬起來，揉了揉隱隱作痛的腦袋。
昨天的一切如同一場夢。
床邊的桌子上放著一杯檸檬水，杯子下面壓著一張紙。
我拿到手里展開，上面寫著一行字，帶著檸檬水和桃花的香味。
舊城里看不見陽光，你和我一個夢長得好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