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1)

這是個流行“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鉆地洞。”的唯成份論時代,各種政治運動風起云湧。

成舜出生「反革命份子」家庭,單聽這身份都令人膽寒,遠而避之,這屬社會最被人歧視的底層,他從小就沒有父親,沒有一個關愛的家庭,在社會上也自然的受到冷漠和歧視,學校和老師也自然的冷落和厭倦,在這種壓迫的環境里成長,他變成性格頑劣,無心上學,調皮搗蛋,無事生非,蠻橫不怕死,從不做功課,留級再留級,終于學校認為無可救藥,小學五年級就把他開除了。從此,他整天浪跡街頭。

聽說他老爹之前是國民黨的高官,是在“鎮壓反革命”時給鎮壓了,那時他才二三歲對父親也沒有什么印象,所以也無所謂,只知自己是反革命家庭,父親姓陳,屬於社會最底賤的階層。

老媽叫徐文艷,是有些姿色,有點學識的女人,老爸被鎮壓后不久,她也很快就改嫁了,嫁給一個前朝的政府小職員,解放后仼間公司做門衛的老先生。很快她又生了一個兒子,母親把心思都放在新生小弟弟身上,百般呵護,好東西都留給小弟弟。

一家人擠在間有著向街門面的十來平方米的地方仄居,四口人實在太擁擠,什么東西都堆在一起。文艷這人心靈手巧,聰明能幹,在自家門口放了一臺衣車,幫人做衣服。白天把衣料布匹都堆放在那張搖晃欲散的木床上,晚上睡覺才把東西拿下來。床尾就是一個煮飯的蜂窩煤爐,屋里常充滿煤氣味,牆壁上和屋頂上被油煙熏得漆黑,散不出的蒸氣似淚水,在墻上淌著,有的凝著,除了門面透風,四周都沒有窗戶。

他們仨晚上睡一張床,一個翻身,床就吱吱呀呀的叫。成舜只能睡在地上通道,家里亂得似狗窩一樣,春夏秋冬成舜只有一條破毛毯,冬天睡地板實在太冷了,晚上凍得睡不著覺直打哆嗦,他總乘床上人睡著了,就偷偷把客人做衣服的布料都攤開蓋在自己身上取暖,把原來裁剪好的樣式都給抖亂成一團,早上一起床,老媽必搶天呼地的驚叫,然后破口大罵,這孩子是從小被罵大的,臉皮也厚了,無所謂,早已把她的罵聲當成耳邊風。

平時,老媽忙不過來,叫他去買一斤醬油,他只買半斤,另一半的錢自己裝進袋里,錢一經他的手就自然不見一半,老媽再也不敢叫他去買東西,把這財路斷了,他又另想辦法,乘家人不注意,把客戶定制衣服的布料偷出去賣了......常搞得天翻地覆,家無寧日。

為了報復老媽對他的責罵,甚至在午夜,乘老媽睡著了,張著口打著鼾,把尿壼里的尿往她口里倒。

對這忤逆之子,文艷已經無法忍受,又無計可施,到處向人哭訴,請求政府幫忙,都無濟於事。

早餐每人分一碗粥,成舜經常吃不夠,把盆子里舀不起的黏在盆子邊的加一點開水,舉起後昂頭全喝光,還是覺得肚子空虛,就自己跑出去找吃了。

別看他年紀小,出來社會混,已經有了很多經驗教訓。

早些年,當還在小學時,記得有一次,學校號召“除四害”,他也很積極,每天都拿著個蒼蠅拍子四處去打蒼蠅,有一天到菜市場,看見賣魚的枱上,蒼蠅特別多,他守著等候,來一只消滅一只,有只大的金蒼蠅停在一條大魚?上,狠力一拍,那蒼蠅的尸體爆開粘在魚上,正興奮之際,突然,腦袋挨了一巴掌,一陣嗡嗡作響,他驚愕的抬頭上望,還不知自己錯在哪里,只見那賣魚的?胡須大漢一臉怒氣,怒吼;“你這樣,我的魚還能吃嗎!”他這才明白,趕緊拔蹆就跑,否則,遲點跑恐怕賣魚的人把他給剁了。

他總結了經驗:別認為老師說的教的都是對,以后就是好事,也要小心,別亂來。

平時百無聊奈,四處逛蕩,站在澡堂門口看人修甲,雖不懂,卻也看得聚精會神,看人家怎么提刀削繭,他比被刀削的人還緊張,癡癡的看著,時而口里”嘖嘖嘖……”,時而看得口水都流出來還不知道,要修甲的趕他走。

有次站在路邊看那補鞋匠怎樣剪皮,怎樣拉線,怎樣換鞋底......看得發呆,看得津津有味。

“喂,小孩,我忙著,幫我問問對面中藥鋪有沒一味「藥店狗」賣。”鞋匠老頭瘦弱的身體,穿著圍裙,戴著付破眼鏡,低著頭穿線,心里懷著鬼詐,又裝成漫不經心的樣子叨著。成舜反正沒事正無聊得很,就爽快答;“好,我幫你問試試。”

他人還沒藥店柜臺高,只能雙手扶著柜邊,昂起頭,高聲喊;“喂!伙計,這里有沒有“藥店狗”!”

沒想到,話聲未落,天靈蓋忽的挨了重重的一巴掌,打得他兩眼金星直冒,抬頭一望,藥房伙計惡狠狠的望著他,若不是跑得快,那伙計第二巴掌又要落下來。

一時沒醒過來,“這怎么回事?我問你藥,你打我!”捂著頭,一臉懵逼,這時,看見對面的鞋匠“咯咯咯咯......”笑得前俯后仰,這才發現上當了,給人家當了玩偶。

他不明白為什么自己動輒得咎,為什么大家要欺負他,后來終于想通,自己在這社會不夠小心,不夠聰明,不夠強大。

小小年紀在環境的壓迫下,他就開始思考人生,他認為;這社會什么都靠不住,什么都不可相信,人們懦弱、怕事、自私、虛偽、狡黠,如果要填飽肚子,過上好日子,就得自己不怕死去冒險,去騙、去拼搏。

結論是:在於這社會,自己一個人沒有力量,只有參加黑社會才是他出人頭地的唯一途徑。

終於在社會上與那些流氓混到十五歲,人已長得一付惡相,格頭大,黑黑實實,蠻橫不怕死,每次黑社會之間打斗,他都沖鋒陷陣在前,曾用刀子捅傷過幾個人,用牙齒咬斷過對手耳朵,用大石塊砸爛對手單車,甚至爬上屋頂掀了人家的屋頂......幾次戰役之后,他很快在小流氓圈子里冒出了名氣,聽到他的名都令人懼三分。

沒架打時,百無聊賴,就總要去做些偷雞摸狗的事,常乘人家不留意時把別人的雞抱回家烹,煮了吃不完,還請他老媽吃,這可把她媽嚇壞了,明知他是偷的,怎么可以抱回家里煮,堅拒一塊也不敢吃,還去告發了街委會,免得她自己被牽連說是同伙。派出所民警來了,把他帶走,過了二三天又放了,畢竟小偷小摸不是什么大罪,再則未成年,關在監獄還要給他吃飯。

以后,他也習慣了在派出所進進出出,只要大錯不犯,小錯不斷,民警都拿他沒辦法。

他整日流落街頭,尋找機會,當公園的龍眼熟了,就爬上去大大方方摘幾把。桃子熟了,他就摘了一堆,用襯衫兜著包了提著走。園林管理員干瞪眼拿他沒辦法。

誰都知道他是惡棍、流氓,見到都避而遠之,不敢得罪他。

終于等到「文革」好時機,公安、檢察院、法院都被砸了,到處都喊著;“革命.無罪!造反.有理!”的口號,他本來無所事事,公安局又經常找他麻煩,聽說人民群眾可以“革命”了,他喜上眉梢,正中下懷,也報名參加了什么造反兵團。整天跟著造反派忙著去“破四舊,立四新”,沖擊市政府機關,揪鬥走資派,參加批判大會,到處湊熱鬧,喊口號,好像他真也革命了,是個革命闖將了。其實他什么道理都不懂,乘個熱鬧,只是這些年自己給抓的次數太多了,想乘這機會要發泄一下自己的情緒和報復那些曾經抓他的人。

伙同幾個流氓,到他曾經讀的小學造反,把校長揪出來遊街示眾,說他是走資派。

把報紙點著火,丟進中藥鋪,嚇得藥鋪伙計團團轉,差點火災。

一腳踢翻補鞋匠的攤擋,使他沒辦法做生意......

一時間,他變成這城市里的土匪惡霸,魔鬼般的幾乎人見人怕。

做了幾單「革命」事業之後,干革命的思路也越來越清晰就是;這年代就是槍桿子和刀把子行得通,把以前教育他的人反過來教訓一頓,把別人的東西用野蠻和暴力的手段變成自己的東西,讓這世界上的人都怕我,自己就可以在這個世界上隨心所欲。

但很快,他也厭了,斗“走資派”,批“當權派”這已經沒什么新鮮意思了,無非把他們揪到臺上,掛個牌,喊幾句口號,最多踹他一腳,自己什么也沒得益,白花時間和力氣,不實際,這個下了臺,另一個又上臺,還不是都一樣。無聊,無聊之極!

他想做些實惠的對自己有益。于是,帶著幾個狐群狗黨,到處橫行霸道,隨心所欲,做些自己直接有利益的事。看見街邊煨番薯的搶著就吃,人家也不敢怎樣。看到賣水果一腳踹了籮筐,讓水果販子顧東顧不了西,搶完就跑......

一天,肚子有些餓,就想自個去包子店造反,聽說那間包子店包子肉多皮薄特別香,他已經饞了好久了,一直沒錢,今天自己算是革命造反派了,應該去享受一下。

戴上了某個“造反兵團”的紅袖章,大搖大擺走進了包子店,高聲喊道;“伙計,給一碗花生漿,四個包子。”

“好嘞!這里付錢。總共三元錢和四兩糧票。”柜臺伙計爽快的回應著。

沖著柜臺伙計,惡聲惡氣大聲吆喝道;“喂,你不長眼了,老子這些天干革命出生入死,你們都該慰勞慰勞我,付什錢!把你們店長叫來,犒勞一下革命造反派是應該的。”成舜一腳踩在長櫈上,一手叉著腰,一手拍著桌子。

伙計們正怔著,突然有人喊了一句;”店長!有人想吃東西不給錢。”一霎間,突然從廚房里沖出一個濃眉大眼惡形惡象的大漢,圍著一條圍著條血污的臟兮兮的圍裙,提著把牛肉刀,臂膀上戴“工人赤衛隊”的袖章,怒目圓睜,大聲喝道;“狗崽子,你想干什么!別想要在我這地盤里造次,要吃包子就給錢,想造反?你問問我這把牛肉刀答不答應。”隨手”咔嚓”一揮刀,那把刀刃嵌進了桌面。

成舜雖是小流氓,但遇上這么強悍的人還是少見,何況是在人家鋪里,趕緊收斂他強蠻的銳氣,把腳從椅子上縮回地面,手也不敢叉著抱在胸前。

呆愣了一下,想了想:這人似曾見過......唉!糟糕!撞上了閻王爺了,他想起來了:他就是工人赤衛隊里的鼎鼎有名退伍軍人,人稱神槍老李。這傢伙在武斗的槍林彈雨闖過的人,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屠夫。他銳氣全失,雙腿頓時打顫。

那大漢輕蔑的瞄了一眼成舜的袖章“你是造反兵團的嗎?造反造到我這里來了,你也不問問,我們工人赤衛隊的是工人階級,是領導你們的老大哥,想來我這里造反,想都別想,否則,這牛肉刀可不是吃素的!”

成舜自知處于劣勢,我寡敵眾,又在人家地盤,搞不好為吃個包子挨一刀,可能小命都不保,不值得,好漢不吃眼前虧,趕緊不好意思的陪個笑臉,似夾著尾巴的狗,趕緊轉頭溜了。

這時,后面傳來那持刀大漢豪爽得意輕蔑的笑聲,高聲叫道;“我記得你這狗崽子!溜得還挺快的,下次來把你剁成碎肉做成包子。”

溜走后,他才覺得慶幸逃得快,上山多終於遇上虎,同時又覺得很是羞辱,被人這樣奚落和侮辱很是威風掃地,心情怏怏不樂。

經此一役之后,他認定:這樣干「革命」是有風險,得轉換「革命」斗爭形式。經過權衡利弊之后決定,不干這種小買賣了,要做就做些大的,經過實地考察過后,做了個大膽決定;突襲賭場。

他經過認真分析認為;目前市面上公開的賭博是“封資修”的東西,如果破壞和襲擊賭場是“革命造反”行為,公安人員都沒辦法追究。雖說有風險,賭場也有些流氓看護,搞不好自己連命都不保,但危險和利益成正比,一次突襲成功,夠他一個月開銷有余。

說是賭場,其實就是公園的那個舞臺和下面的那片草地,由于已經“砸爛公檢法”,社會治安已幾乎沒有人管了,公安、檢察院、法院的人也成立造反派,自己斗自己忙碌著,那管社會發生什么事。

社會沒有人監管,因此,人性的貪婪和丒陋都顯露出來,這千載難逢,市里的許多流氓和賭徒就公開聚集在公園里賭錢,抓住社會治安沒人管的機遇,他們幾乎沒日沒夜、天昏地暗的在公園里賭。

晚上,舞臺上和草地上并沒有燈光,莊家就自己點了盞煤油燈,大氣點的提盞汽燈,鋪張報紙幾個人圍著就賭。

這也是成舜顯神通大好時機。他把逃走的途徑勘探好,就躲在一旁,靜靜的等候夜幕降臨,等到天全黑了,公園里路燈昏暗,也沒什么行人,在九點多時,賭徒們驟戰正酣,全都聚精會神的搏殺。

“快買啦,快買啦!買定離手。”莊家呼喚著。賭徒們紛紛把錢掏出來,放在自己前面,當正在派牌間,賭徒祈望著幸運的降臨,突然,不知從哪里飛來一支腳,驟的踢走了煤油燈,在錯愕的瞬間和混亂之間,報紙上的銭被人一手掃走,這么神速,似迅雷不及掩耳,做夢都沒有想到,當他們恍過神來,那人已飛快的跑了,賭徒們追了幾步,只見那黑影很快已消失在一排排的冬青樹屏障之后,他們只能大呼倒霉。這些賭徒也不是吃素的善男信女,可是夜太黑,如果窮追,又擔心半路上有人埋伏,當時也沒法看清是哪個流氓,竟敢吃了豹子膽劫賭?,只能咬牙切齒的詛咒一番。

成舜這次干凈利索撿了個大便宜,和他們的狐朋狗友們大吃大喝了幾歺,又很快窮得身無分文了。本想再試一次了,但聽說賭場里的人都有帶刀戒備,只得策劃下一個“革命行動”。

這城里有個圩 ,每逢星期日,附近的農村各縣的農夫都會在這里交易耕牛,所以叫牛圩,同時,農民也會將自己的農付產品帶來市場賣:煙葉、水果、蔬菜、斗笠......應有盡有。

那時交通不便,大部分地區都沒有交通工具,農民從外地趕來,至少都要走二三十公里路,有的半夜就要趕路,否則趕不上早上交易,有些農夫會走到半路再雇自行車趕路。

成舜就看準了這時機,是自己造反發財的好機會,“自由市場”是資本主義的東西,應該對此發起改擊,認定了目標,就開始了策劃和準備工作。

他先向朋友借了輛自行車,再去視察了一回路線和環境,就開始了他的計劃行動。

雖然才十五六歲,但已經近一米七五的身高,身體健碩,單車技巧了得,載得二三百斤沒問題。

一大早,就踩著單車向各縣方向跑,看見那些挑著擔子,滿頭大汗,氣喘吁吁趕路的農夫,就上前搭訕兜客;“搭車嗎?我技術好,價格便宜,你看,我這后車架特別大。”

農夫有的瞄了一眼,低下頭,就又繼續趕路,不舍得花這錢。有的實在太累了,又怕趕不上市,就與他討價還價。

畢竟人家看他還太年輕,壓他的價,他也因志不在此,只要有人肯上車就行。“好吧,人家這路程收五毛錢,我只收三毛錢就好。”他裝成很老實很誠懇的樣子。

一個挑著煙葉的農夫經過討價還錢之後上了他的車。

客人一上車,成舜.就拼命的踩,明明就是一條大路直去,卻到了一處地方轉到左邊小路上去,客人發現走錯了路,就提醒;“喂,踩車的,錯了,要直去才對。”

“錯不了,我每天踩這路,這路近了許多,你放心。”成舜絲毫沒有減速想停下來的感覺。

車上農夫一手攬著煙葉,一手抓住單車座下的彈簧,想跳車也跳不了,如果冒險跳下去,自己可能會跌到路邊的田里去,自己跌傷事小,把這些自己花了幾個月,辛辛苦苦從小苗種成煙葉,又花了多少時間曬烤的心血,一個不小心浸在田間水里,就全給廢了。還有這些煙葉,是想賣了之后,用錢換買一二只小豬崽,全家今年的發展大計都全在此了。心想:小伙子,看你白費勁,沒把我送到牛圩,別想要我的錢,看你怎么耍滑頭。”

到了一個較為偏僻的地方,見四周沒人,成舜就下了車,農民也不覺有意,以為他要解手。

沒料到,成舜兇相畢露,突然從腰間掏出把明晃晃的刀來,瞪著眼睛大喝道;“打劫!”農夫嚇得渾身打顫,從來沒有遇見這樣危險的事,叫天天不應 叫地地不靈,只好驚恐的望著他。

“好!給你舒服點,讓你自己說,讓我刀子插你身上什么地方好。”他狡黠的持著那刀子在農夫臉前比劃著。

農夫死死抱著煙葉,大驚慌失措,六神無主,臉色慘白,怎么都沒想到;自己竟成了俎上之肉,他這么年輕的人居然是個劫匪,當初為什么沒看出來,他后悔莫及,搶劫就搶劫,還問我刀子插哪里,我還能叫你插自己嗎?混蛋!眼下反抗只有死路一條,只能哀求道;“俠士,求你千萬別殺我,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都等著我回去,你行行好,我會感恩戴德,煙葉你拿去,我口袋里也只有二元錢,就全給你了。”

成舜也志在錢財,不想糾纏,就警告說;“那好,不能報警,否則,下次必斬死你,再說,你投機倒把,煙葉應該歸國家收購,你卻私自拿出來賣,我這是革命造反行動,對你一次警告,下次不要再犯。”

“是、是、是........下次不敢了。”農夫痛哭流涕,他傷心的是自己無緣無故的身陷險境,國家說是解放了,但攔路搶劫仍然盛行,更心痛的是自己辛苦勞動收獲的煙葉竟給搶走了。

成舜似一個勝利者,載著自己的戰利品,騎上自行車,吹著口哨,揚長而去。

一而再,再而三,成舜吃到甜頭,樂此不疲。把搶劫當成日常便飯,農民再也不敢在這些公路上找單車搭載了,一個年輕的劫匪傳奇到處傳說,令人聞風喪膽。

一時間,傳聞以訛傳訛,神乎其神的傳說:此人功夫了得,可以飛檐走壁,神出鬼沒……飛標十米之內百發百中...... 曾有十幾個圍捕他的警察都被他一一撂倒......單車可以踩得比汽車快,甚至可以飛......

這么神奇的劫匪傳聞終於傳到了更高級的省會公安機關,上級領導決定派遣一支精銳的警備部隊執行抓捕行動。

成舜知道大軍壓境是沖著他來的,街上到處是通緝令,他家也不敢回,如喪家之犬,到處躲藏,惶惶不可終日。

他有些不明白:明明是革命行動,雖然說沒打土豪那么激烈,但還是堵住了走資本主義道路,現在“牛圩”這骯臟的資本主義市場已經不那么活躍了,“革命”不就是這目地嗎?清除資本主義的東西,堅持、無產階級、專政下的、繼續革命……

前些日子,經常去造反,也懂得了一些革命道理,“走、資、派”是走資本主義、道路要批判,那農民投機、倒把也要制止,這不是同出一轍嗎?

他想找市委書記說理去,說不定書記還會表揚他,并撤銷通緝令,可自己讀的書不多,許多道理也講不清、說不明。還聽說,現在的市委書記都是軍人,說不定,他比我更不懂這革命、行動的意義。

他也想躲到山里去,但身無分文,又能躲避多久,搞不好有人泄漏了行蹤,軍人來圍捕,一個不小心開一槍,那不就死的冤枉。畢竟自已還是個革命、闖將,被當著劫匪打死不值得,革命軍人、打死、革命、闖將,那不就:洪水沖走龍王廟,不能這樣。

在驚慌和郁悶中藏了幾天后,終于想通了:就是被抓了,也是個革命、造反派,也要有個革命氣概,就是被搶斃了,也要個革命、形象。畢竟自已干的是革命事業。

越想越不明白,那天,不知那來的干云豪氣,竟逕直的走進市委辦公室,要求見市委書記,接待室的人知他是通緝犯,表面敷衍著,后面已通知警備部隊,當他還在妄想著市委書記接見,猛的幾個軍人撲過來,幾個拳腳,一下子馬上把他按倒在地上,戴上手銬,他還在不忿氣,粗口爛舌的把那幾個軍人罵了一頓。

隔天市里的大街上就傳來凄歷的、令人悚然的警笛聲,一輛軍用大卡車上,成舜被五花大綁,幾個軍人押著他游街示眾,脖子上掛著個大牌“搶劫犯陳成舜”,他依然昂首挺胸,似革命、義士般的慷慨激昂。

路過他家門口,街坊都出門看熱鬧,徐文艷沒有一點傷心和憐憫,反而興高采烈,她已經受夠了成舜的折磨和苦難,常因他擔驚受怕,她擔心有一天這個兒子會殺了她全家,這天算是一個大解脫,總算上天對他懲罰了。她手指著車上的成舜大聲喊到;“你這畜牲!流氓!該死!我沒能治你,政府能治你,今天你終于淪落到此地,天意啊,天意!......”

成舜不肖的卑視她一眼,仍義士般的高昂著頭,冷峻著的注視的天空,想著他的革命大道理,表現著他的革命氣節......。

始終他還未成年,政府不想在這種人身上浪費資源,判了幾年勞改又釋放出來。那時“四人幫”倒臺了,文革也結束了,他也超過二十歲了,出來後無所事事,百無聊奈,無法融入社會,也找不到工作,只能在街上幫走江湖賣膏藥的做幫手,互相利用,幫著維持秩序,其他流氓也不敢去攪局,有時和著師傅吆喝幾句,虛張聲勢,或遞上表演工具,混口飯吃。

有一天,他正窩在隔壁的狐群狗黨朋友家閑著沒事,大家喝茶吹牛,見到遠處街道辦事處主任和派出所所長都一起走來,他渾身不噤打了個寒顫,心想自己是否又犯法了?剛從監獄出來不久,還沒找到機會作案,怎麼這麼快又來了,他心里嘀咕著。但這次領導們完全不同以往一副嚴肅,兇巴巴眼神,反而是笑瞇瞇的,和藹可親的樣子,這態度簡直是和以前天差地別,南轅北轍。成舜心想;這些人是否吃錯藥。錯愕間,若寵似驚,只能直瞪瞪的眼神疑惑的望著他們。

“陳成舜同志”,街道辦主任滿臉笑容,溫柔的說。

什么!稱呼我同志,他忽的毛孔矗立,有些眩暈,多別扭的稱呼,從來沒有人這么稱呼過自己,這官方稱乎居然連我這流氓都用上了,世道人心怎么變得這么快,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們這次來是要鄭重的告訴你,經組織慎重調查,你爸不是反革命,是我們地下黨潛伏在敵人內部的地下工作者,曾為我們的解放事業做出杰出貢獻,經過他之前的幾個領導和同事證實,我們政府已正式追認他為烈士,因你是他唯一兒子,我們要將烈士榮譽證書正式頒給你。”

成舜頓時覺得五味雜陳,天旋地轉,這是怎么回事?已經被這社會遺棄二十多年了,自己也在監獄里過了大半生,今天告訴我是個誤會,那我的家庭,我的青春,我的學業......統統都沒了。叫我如何面對,叫我情何以堪。

他憂戚了,心里嘀咕著:我已習慣了流氓生活,你突然這樣改變我,這不開玩笑嗎?我怎么能適應,我該怎么辦?

“省委有關領導曾是你父親老戰友,很重視平反這件事,曾多次詢問你的生活狀況,要求妥善處理,并補償你的損失,有時間他會來看你的。我們組織考慮過你的問題,並為你的生活和前途安排好了,目前市政府里有個科長助理干部空缺,你最合適,隨時可以去市政府上班。”成舜覺得這似乎是天方夜譚,從沒工作經驗,一下子就是科長助理了。

“別擔心,我們組織上會有人培訓你,你很快就能適應的,你父親對黨的忠誠,在艱苦危險的環境能做出貢獻,你是他兒子,我們必然會有點補償,相信你也必然會為這社會做出貢獻的”。

成舜無言以對,只是憨憨的點頭說:謝謝!謝謝!

領導走了之后,成舜如大夢初醒,脫殼成蝶,覺得渾身的不自在,擔心著;以前所有的壞習慣都要改,似乎很難,比如;以前他走路步子總是傾著肩,前蹶后刨的,晃著身子,眼睛總是左看右掃,講話經常挾帶粗口,一句不合意就大聲罵……這下子成了干部都不知怎樣走路,怎樣說話。

還有面由心生,長期的偷雞摸狗,搶劫打架,成就了他人生一副兇相,臉黑牙黃,粗俗醜陋。

他趕緊回家用臉盆盛了一盆水,用肥皂狠力的擦洗,希望能擦出個新面貌,擦拭后他趕緊照照鏡子,是干凈了些,他已許久沒認真擦過自己的臉,但還是那副流氓兇惡嘴臉,他真想把原來的嘴臉全拆了,狠狠的扇了幾下自己臉,但還是那鬼樣子,自言自語說“這怎么當干部呀!”他用手把鼻子、嘴巴都用力擰一擰,還是彈回原來的樣子,覺得很沮喪。

早就聽人說:相由心生,這心要改可不是易事,近三十年生活的扭曲,心已經畸形了,看問題的方法也變態,說要改,談何容易!

既然這社會欠我這么多,現在我拿回一點也不諱過,是應該的,至於合適不合適以后再說,老爸為革命事業做出貢獻,而且被冤枉而死,我今天來享受,天經地義,這國家是老爸他們老一輩拼死拼活,拋頭顱灑熱血打出來的,權力應該由我們這幫後人來掌握。

做件新衣,買對皮鞋,胸前口袋插支筆,盡量扮斯文,明天掌權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有眼啊!苦盡甘來,時來運轉,我也終於有了今天了!”他粗獷的笑聲,震得整間屋子都打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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