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殘

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非首發,首發:江山文學網。網名:六月梔子花。(主題創作已修改)

指尖江湖攝影


“只要太陽還在升起,我就一定要從床上爬起。”夏小滿寫下這行字的時候,太陽正好穿過繡滿菊花的紗簾鋪了滿屋。從簾縫里擠進來的一束光,斜斜地打在那行劃破了的紙上,藏在碎縫中的字閃著幽幽的藍,有些刺眼,讓黑暗中坐久了的夏小滿一陣暈眩。

紗簾上的菊花朵朵怒放。夏小滿清晰地記得,買這款簾時王駱賓指著街上傳來的音樂聲說:“你聽,’菊花殘,滿地傷‘不好,這菊花簾不好。”夏小滿就擰著王駱賓的耳朵對他耳語道:“你就不會想想‘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嗎?當時賣窗簾的小姑娘看見了掩嘴“哧哧”的笑。此時,夏小滿逆著光盯著那一朵朵菊花,在她目光的灼燒下都劈哩啪啦地滾落了下來,落了一地,一床,還有夏小滿的日記本上,黑黑的,像一團一團的死灰。淚水又一次模糊了她的雙眼。窗外不斷涌進來的風吹著夏小滿死灰般浮腫的臉和那兩只黑窟窿樣的眼,無聲的冰涼。

“嘶啦……嘶啦、嘶、嘶……”夏小滿僵尸般重復著一個動作,撕扯,撕扯……因用力過猛而顫抖的雙手青筋突起,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有些猙獰。那頁落著菊花的日記只剩下殘破的半張,直楞楞地豎在一朵菊花的中間,像一把鋸,鋸在菊花的蕊上。

碎屑從手里飛出來落在黑黑的菊花上,一動不動,像一只只蝴蝶尸體。夏小滿的喉嚨又開始發緊,擠壓出一股力量從喉嚨直往鼻腔里沖,她渾身顫抖著把手里握著的碎屑塞進嘴里,想要堵住那些即將噴涌而出的悲恨,兩只手卻痙攣著張不開,她只好把那蜷著的整個手塞進嘴里,喉頭猛地抖動,一陣干嘔伴著咳嗽逼迫著她不得不把擠進嘴里的拳頭和紙全吐了出來,吐得滿臉通紅,吐得淚水淋淋。她舉起滿是紅牙印的雙拳使勁地捶打著被子里的半截殘腿,拼命地把頭砸向殘腿間,背弓成一個”C”。一陣獸般的嗚咽蕩向屋子里的每個角落,又彈回來,跌落在她虛弱瘦小的身軀上“噗、噗”作響,仿佛是皮鞭抽打的聲音。

“啊……”一聲凄厲的嚎叫,從夏小滿伸起的頭顱里如火山般噴發,噴向屋子里的每一處冰冷、每一處死寂。


人生如戲,每一位戲子上場之前涂著厚厚的油彩,畫著戲文里的臉譜,鑼鼓一響,咿咿呀呀地唱起來,唱悲情、唱苦戲、唱恩愛、唱歡喜、唱五味雜陳的人生,喧鬧熱騰的人來人往里究竟有幾分是戲子自己?沒有人知道……


“我想吃老家的大拉皮兒……哼嗯……好想好想吃……”夏小滿把被子緊緊裹在身體上,像條巨大的毛毛蟲,在床上翻滾著哼哼,露出海藻般的黑發和兩只亮晶晶的眼。“寶貝,外面下著雪呢……冷哈哈的,吃什么拉皮,小心吃壞了胃。媽今天專門跟對門嬸嬸學做了烏雞湯,我剛拿回來,快起來,趁熱喝,啊?”王駱賓笑著撲過去摟住那條大毛毛蟲,邊說邊找那張柔軟飽滿的唇,“木嘛”。“嗯……討厭……冷!”王駱賓在老同學的城建公司做基建工作,每天領著一群工人奔赴各小區檢查維修電、氣、暖設備。昨天值夜班,剛回來,衣服還沒有換,身上還盡是屋外面的森森寒氣。

“不!就不!哼哼哼……我……就……想吃大拉皮!”夏小滿從被子里拱出來,一頭烏黑的秀發下一張粉撲撲的臉帶著熱烘烘的氣息向王駱賓靠過來,亮晶晶的眼睛盯著王駱賓:“你不是還沒有換衣服嗎?正好,給我買去。”夏小滿含嗔帶嬌地。王駱賓用手揉揉夏小滿的頭,笑著走出臥室。漫天飛卷的雪花里,王駱賓騎著電驢滿大街找大拉皮。

夏小滿的突然懷孕,打亂了二人的考研計劃,不得不提前回城完成結婚生子任務。突然而來的幸福讓王駱賓的父母高興得合不攏嘴,他們早早給兒子備下了婚房,只等著這一天。房子只有八十幾平米但足夠小兩口折騰。

夏小滿生產后婆婆便搬過來同住,公公說太擠,自己不便過去,仍留在舊樓里。婆婆說,我舍不得我孫子被年輕人”糟蹋”,我必須親自帶。

聽到客廳里王駱賓同婆婆講話的聲音,夏小滿摘了耳機趿拉著拖鞋跑出來。”老公……回來了。“邊說邊往王駱賓懷里撲,王駱賓聽到臥室門響便知道夏小滿已醒,早已張開雙臂候著她。婆婆笑著進臥室抱出在床上“手舞足蹈”的小孫子,去玄關處換鞋:“我去下面新開的超市轉轉,一會兒回來給你們做飯哈。”坐在王駱賓腿上的夏小滿扭過頭來笑嘻嘻地望著婆婆說:“媽,要不我陪你去?“? “不用、不用,我只是去轉轉,你有啥要買的?我捎回來。”? ”那謝謝媽,回來給我捎一串糖葫蘆。”婆婆邊關門邊笑著說:”長不大的傻閨女。“王駱賓用手掌蓋在夏小滿頭頂,笑著說:“長不大的傻閨女。”夏小滿笑著剜了王駱賓一眼,噘著嘴:”老公……我腰疼……給我按按腰。“邊說邊把頭拱在王駱賓的胸懷,兩只胳膊環著他的腰,像只小貓般柔軟。

“又玩了一夜電腦吧,我一不在你就不知道按點睡覺,小搗蛋。”王駱賓把懷里夏小滿的頭掀起,用手捏住她的鼻子輕輕晃了晃,故作生氣地說。“嗯……”夏小滿嬌笑著輕哼一聲,又把頭拱進王駱賓懷里,一只手拉了王駱賓的手往自己腰上拽。“這兒?還是這兒?疼不?哈……”王駱賓一只手幫夏小滿按著腰,一只手捂著嘴打哈欠。自從有了幸福的小家庭后,王駱賓漸漸習慣了小城的安逸,也淡了考研的志向。在父母的勸說下考上了本市公務員,市委辦公室秘書。昨天晚上陪領導去北京,坐了一天一夜的車,人此刻困得已經在夢里。聽得懷里的夏小滿已是均勻的呼吸,他也迷迷蒙蒙地閉上了眼睛。

風翻動著城市的樹葉,從淺綠到碧綠再到金黃。夏小滿翻動著相冊,從一個人到兩個人到三個人……

婚姻第六年,婆婆說:”王子明年該上幼兒園了,我住的小區離市重點幼兒園近。”婆婆便帶著孫子回舊樓住。夏小滿和王駱賓既不會煙火人生也不想煙塵四起,他們白天在老人那里吃喝拉撒,晚上回自己的小家住宿。

“老公,我昨晚上在網上搶了好多東西,把我的購物車清空了,把你給我的卡也快刷爆了,你不會生我氣吧?”王駱賓剛坐進被窩,夏小滿便挨了過來,兩只白皙的胳膊摟著王駱賓的脖子,粉樸樸的臉上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盯著王駱賓的臉,撲閃撲閃,像個做錯事等待著批評的孩子,樣子可愛地讓王駱完忍不住想笑。“唔……木嘛……木嘛……買吧買吧,咱給自己的老婆孩子買不起名牌,淘寶上的還是買的起的。”王駱賓伸出食指刮了一下夏小滿的鼻子,把夏小滿的身子端正了一下,一臉正色地端詳著夏小滿說:“我就喜歡看你穿的漂漂亮亮的,在家悅眼,走出去長臉。”夏小滿滿足地把臉埋在王駱賓的脖頸里,好一陣撒嬌。”嗯哼……”一股熱熱的氣流從她的嘴里鼻息里吹向王駱賓的脖頸后,麻嗖嗖的。剛洗完澡的夏小滿只穿著一件薄絲綢的睡衣,茉莉清香的發絲和溫香軟玉的身體靠過來,尤其那兩個沒有束縛的柔軟的球體在王駱賓的胸前,王駱賓覺得喉嚨一下子有點干,他邊吻著夏小滿的脖頸、臉……邊活動著一雙游蛇般的手。“嗯……唔……關門、關門。”夏小滿嗚咽著。王駱賓嘻笑著跳下床,關上門,反身一個狼撲小羊。“……嗯……衣服、衣服……”

幸福其實就是這么簡單,你對我好,我懂了。王駱賓對夏小滿極盡所能地寵愛,夏小滿無不欣喜地一一囊收,并醉在這溫柔鄉里,她對閨蜜說自己簡直就是個慧眼識珠的女子,于千萬人之中看了一眼王駱賓,便知道了他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


十年前,北方某大學新生報到,夏小滿作為新生負責接待新生。夏小滿的父母都是本校教授,她的童年就是在這個學校里度過的,她對這所學校的熟悉遠勝于那些學姐學哥。

王駱賓是那天報到最遲的一個,原因是陪父母逛了逛學校附近的景點。負責迎接的學姐學哥們都早已回去了,只有夏小滿一個人還在校門口等。淡藍色牛仔襯衣,白T,淺灰運動褲,白凈而靦腆的王駱賓向夏小滿走來時,夏小滿聽到了夏天的風吹過來的聲音。”王駱賓”三個字出現在簽到簿上,夏小滿不由得上下打量了王駱賓幾番。夏小滿肆無忌憚的眼神讓王駱賓很是不自在,他在心里暗道:這個的女孩這么野蠻。

”我叫夏小滿,從小就在這個學校里長大,同學們對這個新學校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隨時問我,本人不厭其煩。“夏小滿在教室講臺前神采奕奕地向著同學們自我介紹。剛剛走進教室的王駱賓聽到”夏小滿“三個字,好奇地望了一眼,正是那個”野蠻“女孩,這個名字與她真是絕配哦,忍不住“哧哧”笑出了聲。只是輕輕的一聲,夏小滿聽得很清,她看了一眼,是那個“王駱賓”。她仍舊熱情高漲地領了新同學去熟悉環境,路過王駱賓身邊時,滿眼含笑地把他從頭到腳又掃了一遍。

去餐廳的路上,夏小滿突然蹦到王駱賓面前,像欣賞古玩,亮晶晶一雙眼繞著王駱賓盯著看。

“你……你看什么?”王駱賓眼里憤憤的心里毛毛的,不由得摸摸自己的頭和臉又低下頭檢查自己的衣著,路過的同學們好奇地看著他們笑,王駱賓更是窘得手足無措,滿臉通紅。

夏小滿看著王駱賓的氣焰一寸寸矮下來矮得不知所措時,又故意低下頭去擺弄自己牛仔短褲的卷邊并整理自己那件短得蓋不位腰的背心。

看不到那雙洞穿人心的亮晶晶的眼晴,王駱賓的心稍微輕松點,他思忖著:這個女孩到底要干什么……

“王,駱、賓!”夏小滿突然抬起頭,一字一步地往前跨,直到跨到與懵圈的王駱賓幾乎碰鼻子的距離,“你今天在教室里笑我什么?“

王駱賓緊張地往后踉蹌了一步,一下子訕訕的。沒等他答話,夏小滿湖水般清澈的眼睛戲謔地盯著他又一句:”是笑我名字么?”

王駱賓心里又一慌,臉上又一陣熱。

“緊張了?”夏小滿不依不饒。

本來笑人家名字已經很不禮貌,這會又讓人家看穿了心思,真是糗上加糗,此時再不趕緊承認會更難看。“是,……像七八十年代的鄉下丫頭。”王駱賓望著那雙咄咄逼人的眼睛小聲承認著,但他還是沒敢說出”與你絕配。“

“切,還王駱賓,我以為是個骨格清奇的奇才,原來是個徒有虛名的庸才。告訴你,夏小滿是小滿既足,小滿既福的意思,取人生難得圓滿,小滿既可。不知道你的大名怎么講,大詩人?”夏小滿機關槍般掃射完,王駱賓的臉由紅轉白再漲得通紅,夏小滿看著實在忍不住想笑。

“我父親姓王我母親姓駱,我小名小賓子。”王駱賓一本正經地解釋完,夏小滿早已憋不住地笑彎了腰,一只手叉著腰一只手指著王駱賓:“你、你簡直太可愛了……哈哈哈……。”

緣分就是一張紙的正反兩面,有幸的兩個人同時拾得,一捅就破,從此,你的眼里看見我,我的眼里看見你。

夏小滿愛上了王駱賓,王駱賓喜歡上了夏小滿。

四年的大學生活足夠兩人卿卿我我,足夠兩人許下山盟海誓的諾言。王駱賓說:我這一生,最大的財富就是遇到你。你就是我前世今生都在等的那個人。或許我給不了你富貴,給不了你安逸,但我確信,我能給你你要的愛情,不惜生命!”夏小滿不顧父母反對也不念父母只有她這一個獨女,硬是放棄了大城市的繁華隨著王駱賓來到西北小城。

人生的滋味從來不是只有風花雪月應該還有柴米油鹽。

婚姻的第七年,公公婆婆相繼病世。

經濟一下子塌了方。

小王子一直跟是爺爺奶奶生活,夏小滿和王駱賓吃喝拉撒也一直都在老人這邊,從買婚房到后來一家五口生活,再到老人生病住院,兩位老人的那點工資和積蓄已經花的米干面凈。王駱賓每月的工資都給了夏小滿。夏小滿一直在無業期,孕產期保健護理、產后恢復,服裝、化妝品,王駱賓的那點工資一個月能接住一個月已經是不錯了。現在王駱賓一個人的工資要供三個人的吃喝拉撒,實在捉襟見肘。

生活的節奏全部打亂。

夏小滿要接手每天孩子的上下學、課外班、孩子學習、一家人的吃喝拉撒的任務,已經沒有了睡懶覺、打游戲、逛街,做美容、喝下午茶的悠閑時光了。

王駱賓每天下班一進家門,不再是紅唇和溫柔懷抱的迎接而是夏小滿的抱怨和嘮叨。一天一個樣,不帶重復的新鮮。

”王駱賓,你家兒子今天又在幼兒園不好好午休不好好吃飯被老師批評了,你得好好管管他了……“

“王駱賓,幼兒園讓明天交一份關于環保主題的版報,你給弄弄吧,我盯他寫字已經快氣瘋了,沒心情給他弄……”

“王駱賓,你看看,我這身衣服都快八百年了,走出去人家老盯著我看,搞得我像是個出土文物……”

“王駱賓,我每天早起晚睡操心勞累,臉上都長皺紋了,好久沒有去做護理,快成黃臉婆了……”

……

“對不起!老婆,讓你受委屈了,來,抱抱。”

起初,夏小滿還是懷揣期待委委屈屈地挨過來,王駱賓也真是覺得愧疚地又是親又是哄,夏小滿倒是也挺受用地很快恢復情緒。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王駱賓開始變得沉默,每次只是靜靜地望著夏小滿發牢騷。等她說完了,像征性地過去摟摟她。夏小滿眼晴從明亮漸漸暗淡,再漸漸生出一股幽怨。呆呆地望著屋頂任王駱賓摟著,像兩個沒有生命的道具碰在一起,沒有溫度的傳遞。

再后來,夏小滿要開始數說時,王駱賓便借口有事,逃出去。

愛情真的是怕了這“七年之癢”。每天面對那張熟悉的臉,熟悉的人,不再新鮮不再神秘不再有魅力四射的吸引力,而是沒完沒了的嘮叨,沒完沒了的煩惱,把人心里殘存的一些美好向往傾巢覆滅。

王駱賓開始學會借口加班延遲回家,開始對夏小滿的喜怒哀樂視而不見。夏小滿憋屈,憤懣,不甘心,開始莫名地找茬吵架。

她說他變了,變得不再愛她了,變得不似他愛過的那個男人。他說她也變了,變得不再可愛,變得不再善解人意。她開始懷疑自己的魅力,懷疑人生。他開始尋找出口,尋找慰藉。

天淅淅瀝瀝,已經持續下了一個星期雨。這無休無止”滴瀝”聲讓夏小滿莫名地躁動。兒子嚷嚷了幾天的游樂園之行一推再推,王駱賓的工資已經延遲了一個多星期沒拿回來,自己答應母親暑假回去的行程一直安排不上來……每天睜眼便是孩子、家務、三餐,日復一日的瑣碎,日復一日的煩惱。人像陀螺一樣旋轉著,沒個頭也沒個尾,連自己最喜歡的懶覺和電子游戲都放棄了,仍是一團糟,最可怕是自己快把自己過成了單親。白天見不到王駱賓的人,晚上人回來了,不是沉默就是一搭話就要開始吵。許多時候為了孩子夏小滿隱忍著刻意不說,可心里總堵著一團東西,說不出來又消化不了,人的脾氣開始變得越來越急。

“寶貝!快出來吃早餐!馬上要遲到了!王駱賓,你能不能下班準點回來!幫我一起做做飯成嗎!要不你管管兒子學習也成!……頭發毛亂地挽成一坨堆在頭頂,素著滿是痘的一張臉,眼睛下發青的眼袋,夏小滿一手端著煎雞蛋,一手拿著剛烤好的面包,大聲喊著臥室的兒子并沖著衛生間刷牙的王駱賓叫。

昨天單位有人說市委書記要榮調,可能會在辦公室選一個帶走。王駱賓想抓住這個機會離開這個彈丸之地的小城市。機關工作如果沒有背景的就只能全憑靠熬,運氣好的熬到中年能混個一官半職,工資待遇會稍微好點,運氣差的到老也只是名普通公務員,這樣子就不如企業里面的員工,最起碼企業工資高點。再者,這熟悉的領導一走再來一個新的就意味著自己是前朝舊人了。他也很想離開這個旋渦般的家一段時間。他偷偷用了一個月的工資給領導家屬買了塊玉,東西已經送到了,但不知道會不會起作用。昨天夜里聽夏小滿一直叨叨他工資的事,讓他煎熬得一夜無眠。他擔心竹籃打水,又擔心下個月的生活,他幻想著跟著領導去了新的城市,又幻想著新城市的美好未來。一夜未寧的他大清早就聽到夏小滿發牢騷,很是讓他覺得不是吉兆,他煩躁地把刷牙杯“哐當當”慣在洗臉盆里,臉也沒洗,只是用潮濕的毛巾糊亂抹了一下臉,在夏小滿憤怒又詫異的眼神下徑直走了。

領導把玉還了回來,順便給了一句話:不錯的小伙子,好好干,有前途。王駱賓拿著那塊玉尷尬地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但聽到領導那句話,他似乎明白點什么,心里多少寬慰些,只是這塊玉和工資該怎么跟夏小滿講清楚呢?還有早上的那頓莫名其妙的脾氣。

王駱賓拿著退了玉的錢回到家,發現夏小滿和兒子已經走了。

“我想離婚!”夏小滿的這個想法一說出口,教授夫婦一致的反對。

“誰的婚姻不是這樣?激情過后就是平淡。覺得心理落差接受不了,婚姻、家庭就分崩離析?其實只要互相體諒彼此寬容,一些事不要過分計較,忍一忍,就都過去了。又不是什么違背原則的問題,何況還有個孩子。你們年輕人就是缺乏責任感,感情來了就不管不顧地要在一起,問題來了不想面對就選擇逃避,沒有一點契約精神,做什么決定怎么也得先為孩子考慮考慮吧。”

“我當初說什么來著,從小把你慣的吃不了苦,受不了一點委屈,不懂得擔當和體諒,你呀,就是太任性,婚姻且能容你任性?想要就要,不想要就扔?孩子已經上幼兒園了,再有一年半載就上小學了。你要不考研,要不出來找點事做,有追求了就不會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糾纏不清,多少掙點錢日子也寬綽些。”

王駱賓去接夏小滿的那天,教授夫婦什么也沒問,夏小滿父母開車送他們到火車站。下車后,夏小滿的父親同王駱賓并肩走在前面,一直聊著什么。母親牽著王子同夏小滿走在后面,說不完的離別。站臺前,夏小滿父親拍了拍王駱賓的肩:”家也要學會經營才能幸福!“夏小滿的母親拉住夏小滿的手:”不能再任性了,一定要好好生活啊,你好好的爸媽才安心。”并在夏小滿的背包里偷偷塞進一張銀行卡。

夏小滿就這樣從幕后被推到了前臺。這一推便一發不可收拾。或許人生真的是忍一忍便海闊天空。

夏小滿代理的某品牌服裝專營店,三年時間擴展了兩個分店,一個主打男裝一個主打職場女裝,一個主打時尚女裝,主要針對高端消費群體,效益很可觀。起初王駱賓只周六周日過來幫幫忙,后見升職無望直接辦了停薪留職給夏小滿打工。再后來客戶群漸漸穩固后,他又成了家庭婦男。夏小滿錢越賺越多,人越來越瘦,王駱賓很是心疼,每天鉆在廚房給夏小滿煲各種各樣的營養湯并主動承擔所有的家務。

專營店的好處是打理順當后一切供貨與銷貨有條不紊地進行,員工制度獎罰分明合理,無需老板天天盯著。夏小滿又開始睡懶覺,賴網,只是每天店面快關門時去核對一下帳目收收錢而已。

日子偏移了一段時間又運行到當初。

隆冬的天氣,真是多變。上午還出來一陣蛋黃似的太陽,下午便郁著個臉。臨近關店門時下起了雪。夏小滿心想,這么個天適合吃點火鍋。

“喂!王駱賓!你接到孩子后直接來南邊店鋪附近的那個蜀川火鍋店吧,嗯……嗯……不用來接我,就幾步路,拐個彎就到了,你們先去點好菜,我關好門走過去就行。嗯……好的。”

雪越下越大,像是王母扯碎了天,一大片一大片蓋住人間的一切。夏小滿剛邁下店鋪前的臺階,一坨雪從屋檐上墜下來砸進她的后脖頸。“嘶……好冷。”夏小滿打了個寒顫,馬上返回臺階上,脫下羽絨服抖了抖,再下來時已戴上羽絨服的大帽子。

雪天路滑,步行的人顯得笨拙、踟躕。夏小滿的長筒高跟靴更像冰上高翹般難行。路上的汽車卻不買雪的帳,有些興奮似的呼嘯而行。過紅綠燈時夏小滿過了兩次都不得已退了回來,最后不得不一直高舉著手示意才慢慢挪過去。“該死!早知道這么滑讓王駱賓來接一下多好!”夏小滿已經拐過彎走到火鍋店門前那條馬路上,她在心里嘀咕著并不斷用手推羽絨帽。帽子太大,帽沿上的貉子毛太長,隨著走路時身體的振動加上頭的扭動,貉子毛上不斷塌垃下來遮住眼,絨毛上不斷有雪花融化的水滴落在臉上,讓人很不舒服。她一邊走一邊撩著帽沿,一只腳上馬路牙子時不注意后跟踩空,身體往后一傾,另一只腳突然一滑……“吱……啦……嘭!”一陣尖銳的剎車聲和著撞擊聲……

夏小滿醒來時,人已經在醫院搶救室里。她暈迷了三天三夜,雙腿已經截肢。

痛哭,摔打,不配合治療,甚至自殺,哪一樣都不能改變現實。看著一下子白了頭的父母,望著沉默的孩子,她咬著牙活了下來。

生活又開始偏移。店面,家庭,孩子,夏小滿,全都交給了王駱賓。夏小滿已經不是夏小滿,她是靜默的,是凝固的,是一幀相片,一幀掛在床上的相片,在日光里日漸褪色壞損的舊相片。

王駱賓揉著太陽穴,通紅的兩只眼望著那個枯槁般的夏小滿:”給你雇個鐘點工吧,這家里店里我太累。”夏小滿側過頭望著開滿菊花的窗簾蠕動了一下嘴,發不出任何聲音。

王駱賓時不時借口店里忙,日漸晚歸。常常帶著一身酒氣,不是睡在客廳沙發上就是和衣一頭栽在被子外面。“這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哇……”王駱賓醉囈道。是呵,什么時候是個頭呢?怎么才算是頭呢?夏小滿也在問。她像一片黑色的影子貼在這墨色的夜里,簾外的白月光像一條銀練掛在窗邊,她努力地向著它伸出手,卻怎么也伸不出那片黑暗,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

王駱賓染上了賭博,不到二年時間,三個店鋪相繼兌了出去。

夏小滿知道后驚天動地。歇斯底里的吵,無休無止地吵,直到吵得一個大肚子的女人找上門來。

”咱們離婚吧!”王駱賓裂著左嘴角擠著左眼牙疼般地用左槽牙咬著一根煙,左手緊捏著已經皺巴了的煙盒,右手轉著打火機,蹺著二郎腿靠坐在窗前,眼睛望向窗外,從裊裊的煙霧里飄出那句話。那個女人看上去很年輕,一臉的單純無辜的樣子。她一手扶著腰一手撫著肚就靠站在王駱賓身邊,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夏小滿。“姐,對不起!我真不知道駱賓是有家庭的,孩子馬上出生了我等不到出生證才跟他到這兒來的。”女人說著說著淚眼婆娑。夏小滿渾身顫栗,她用手死命地掐住殘腿,掐出褲子上一牙牙的血痕,牙齒叮叮的響,說不出一句話來,淚無聲的流。王駱賓從頭到尾地沉默,他起身扶著那女人要往外走。“滾……!”夏小滿拼盡全身力氣喊了出來,淚水迸了一身一床。

王駱賓不再回家,連借口也不用給。夏小滿清楚地知道王駱賓這是硬生生的逼她離婚。

夏小滿開始恨,恨人生對她太不公,她拋棄親情,努力改變著自己,但換來的不過如此。她剛剛燃起來的活的火苗又被一盆冰撲滅。她恨他的薄幸,恨他無情,寧可玉碎不可瓦全。她只想殺了他。她給遠方的父母寫了一封長信,寫盡了愧疚和感恩。父母給了自己生命,現在無力盡孝卻還要讓他們跟著傷心,還要替她撫養孩子。她要一了百了,她把兒子托給父母,把自己攢下的積蓄和事故賠償金全部留給父母和兒子……信一直寫,淚一直流,打濕了,洇了字再寫,再洇……

天漸漸暗了下來,窗外有燈火照到窗戶上,臥室里顯得更暗。她哭累了,眼睛干得流不出淚,心空的只是覺得困,困極了。

迷迷糊糊聽見兒子進家門的聲音。“媽,我回來了,我已經在學校旁邊的小攤上吃過了,給您買了一份餛飩,您趁熱喝了吧,給您放床頭柜上了,我寫作業去了。”她想說鐘點工走之前已經給兒子留了蒸餃,只需要兒子自己打開火熱一下便好,可是困得張不開嘴。算了吧,等他寫完作業再說。她又聽見兒子關臥室門的聲音,拖椅子聲,擺書本的聲音……

王駱賓搖搖晃晃回來了,一身酒氣。“兒子!做……做完作業……早……點睡。”“嘩……嘩……”王駱賓在衛生間洗漱。他走進臥室,沒有開燈,借著窗外的燈火,怔怔地望著沉睡中的夏小滿和床頭柜上的那盒沒有打開過的餛飩,冷笑一聲。他像個不倒翁搖擺著脫完了衣服,牽起了被子一角,突然又無力地垂下手臀,扭身打開旁邊的衣柜,重新拽出一下床被子,拖拽到床上。“呼……呼……”王駱賓似乎是應著鼾聲躺下,人還未躺周正,嘴里呼嚕聲早已吹響。夏小滿陡然坐起,黑暗中,她把手按在王駱賓的被子上,被子里的人仍是鼾聲如雷,沒有絲毫反應。她輕輕牽起王駱賓的被頭,往上拉,再往上拉,直到蓋住王駱賓的頭,她拼盡吃奶的力氣用身子撲過去,摁壓住王駱賓的頭,似乎是聽見被子里的人悶哼了兩聲,手和腿舞動著掙扎了兩下便沒了動靜。夏小滿不敢看,也不敢開燈,瑟縮在床角,張著兩只手,渾身顫抖地哭喊:“兒子、兒子,快……來,你爸、你爸他死了!……嗚嗚嗚……”

“媽!媽!我在這兒,您別嚇我,您醒醒,您醒醒……媽……”夏小滿睜開眼睛,臥室里一片清白。九歲的王子只穿著背心褲衩光著腳驚恐地站在床邊搖晃著自己的肩膀,原來只是一場夢!夏小滿拭了拭滿頭水淋淋的汗和滿臉的淚水,苦笑一聲,輕輕攬過兒子拍拍他的背,“快去穿衣服,小心著涼。“ 望著滿臉凄清的夏小滿兒子怯怯地問:“您沒事吧,媽?要不我給姥姥姥爺打電話,讓他們來陪陪您?”“不用、不用,他們年齡大了,經不住奔波和驚嚇,媽媽沒事的,只是做了一個惡夢,天也亮了,你上學去吧,一會兒鐘點阿姨就來了。”

夏小滿望著兒子離開時踟躕的腳步,心一下子又生疼生疼。兒子原本就有些內向,自從王駱賓不回家后,兒子更是寡言少語,總是像個大人一樣默默地照顧夏小滿。“如果我死了,且不是親者痛仇者快?我殺了他,我也要鋃鐺入獄,父母的年紀大了,萬一身體不好,他們誰來管?我的兒子誰來管?若我就這么答應離婚,不是太委屈太懦弱了么……”夏小滿思前想后,坐了三天三夜,最后決定還是同意離婚。打定主意后,夏小滿在日記本上寫下了那句話:”只要太陽還在升起,我就一定要從前床上爬起。”

夏小滿嚎叫完了,又在日記本上重新寫下了一行字:”我無法控制命運,只好控制自己。”她按下王駱賓的電話:“我同意離婚!”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許久,啞著喉嚨:“我凈身出戶,明天我來接你辦手續。”掛了電話,夏小滿呆呆地望著開滿菊花的紗簾,夕陽不知何時悄悄斜了過來,染得菊花火樣的紅,在微風的抖動里,璀璨奪目。

離婚后,父母要接夏小滿回老家,夏小滿說兒子的記憶在這里,她不想讓兒子有個飄泊的童年,父母只好來到她的城。

夏小滿從網上學習了刺繡,把繡品放在網絡平臺售賣。有繡品店聯系她,給她提供原材料,并負責回購夏小滿的成品。一年后,夏小滿裝上了假肢并開了一家繡品店,員工全部是殘疾人。開業的那天,市委領導和殘聯領導送了花籃并參加剪彩儀式。兒子送給她一大棒藍色的矢車菊并抱著她:“媽媽,我愛您!您是最勇敢的母親!”夏小滿望著嬌艷的菊花,又一次流下了淚水。

在熱鬧的人群外,有一個人從人縫中望著滿臉陽光的夏小滿,也流下了眼淚。此時的夏小滿太需要一場這樣的盛大的熱烈,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去打擾。他默默地轉身,一個人悄悄來到夏小滿的家,他掏出那把舊鑰匙試了一下,門開了。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客廳里,往事一幕幕……他用手撫過茶幾、沙發、電視、窗簾,他撫過電視旁邊的相框,原來三口之家的合照現在只有夏小滿和兒子,他喟嘆一聲,哽咽著用手抹了一下臉,放下一封信和一串鑰匙,又悄悄離開。

三年前……

雨從早上一直噼里啪啦的下,街上到處汪著水。王駱賓想:這樣的天氣沒有顧客,沒必要把服務員熬到晚上再關門。雨天路滑,晚上光線也不好,行人不大方便,早點關門去接兒子就不用緊張地在路上搶時間,夏小滿剛出院情緒也不穩定,也需要多陪陪。他剛拉下卷閘門,一輛奧迪車“吱”地停在店門口,搖下的半扇車窗里是他那個做城建工程的老同學宋軍,雨落在車窗邊濺得宋軍瞇著眼睛:“王駱賓……真的是你呀!你小子,原來這店是你的呀!都說你發了,咱可有時候沒見了,找個地方喝一杯慶祝慶祝?”想想剛畢業那會宋軍的幫忙又看看天色還早,王駱賓不好推辭:“行,你挑地方。”“那就別開你的車,跟我走,”王駱賓坐上了宋軍的車。

車一路切著雨珠,漸漸駛出了繁華喧鬧的城市,來到幽靜的郊區。三層的徽派建筑別墅,宋軍的人臉識別,有個老男人出來開門。“一個老同學。”宋軍對開門的男人說。宋軍帶著王駱賓繞到別墅后面,一個與別墅及不匹配的鐵樓梯依著房屋后墻直通三樓。踩著“咣、咣”的鐵樓梯,上去就是一間正廳,進去門,就見一堵墻大的酒柜,酒柜前是長長的吧臺,緊靠吧臺前有兩只長沙發,沒有桌椅,有酒卻不似酒吧。房間布局仍是住家的格局,幾個年輕女子在吧內忙碌,調酒、切水果。“宋哥來了!”有女子巧笑倩兮。“嗯,還是2號房間,等會李哥和張哥過來,先上一瓶……呃……駱賓你喜歡喝什么?”宋軍突然問王駱賓。“哦,我……一般不喝酒,因為天天要開車接送孩子。”王駱賓有些出神。“今天不用開車,一會兒專職司機送你,咱們敞開了喝。”宋軍拍拍王駱賓的肩膀。年輕女子開了一瓶茅臺又準備好了果盤引著他們往右邊的一個房間里。

房間正中一張自動麻將桌,四張椅子,靠門的墻邊有個餐邊柜,上面擺放有白酒酒杯和紅酒酒杯,還有一套自動煮茶器。門對面的墻角有一臺落地空調,空調右旁邊是一扇六邊型木雕窗。窗戶右邊的增角有一個木衣架,像餐廳又不是餐廳。王駱賓早就聽人說過有人在城郊開賭場,但自己從不涉及這方面所以從未見過,這難道就是?

“咱們先慢慢喝著,一會兩個朋友過來,咱們熱鬧一會兒。”宋軍邊說邊拿過兩個紅酒酒杯,“咚咚”倒了兩個半杯,一杯遞給王駱賓,一杯自己端上。“咣”宋軍碰了一下王駱賓手里的酒杯,自己先呡了一口,王駱賓欲言又止,也呡了一口。“早幾年聽說你在市委干秘書,這么些年也沒挪挪地兒?”宋軍努了幾下嘴,喉頭滾動一下,半張著嘴意味深長地望著王駱賓。好久不沾酒的王駱賓在那口酒精的作用下,渾身肌肉和思想突然都松馳下來,有一股暖流從胃里到心里在緩緩游動,他想起了在政府工作的那段時光,雖然繁忙但心里總是有希望,雖然焦灼但總覺得人生還是有光芒。而現在呢……他想到這兒,低下頭忍不住搖了搖頭,苦嘆一聲,沒有回答宋軍,又大口悶下半杯酒。“老同學,有事情呀?”宋軍拉過一把椅子坐在王駱賓對面,一只手轉動著高腳杯,微低著頭問王駱賓。王駱賓此刻像是浸在茶湯里的那一朵干菊花,正緩緩舒張開來。他從考上公務員到辦停薪留職到老婆出事……竹筒倒豆子般……

宋軍的兩個朋友來時,王駱賓已經喝的醺醺然。宋軍的朋友說,都這樣了還叫我們來,這還能玩嗎?王駱賓紅著臉梗著脖子“玩!不就是麻將嘛!我……閉、閉著眼都能玩!”兩個朋友互相對望一下,只好坐了下來。那個下午,王駱賓忘記了需要接的兒子,忘記了雙腿截肢在床的妻子,他,只是他自己。

有人說治療痛苦的最有效方法就是熱愛上一件事。王駱賓熱愛上了賭博,再配上點酒精的粉飾,人生真是飄飄欲仙的美麗。

直到宋軍的朋友們堵在他的店門口要帳時王駱賓才當頭棒喝地清醒。店都兌出去了,仍然還欠著幾十萬,他的工作早就停了,拿什么還?有人提議:你老婆不是有錢么,管她要,哥們不敢張口的話我們去。王駱賓跪下來求他們別找他老婆,他自己想辦法借錢還。

夏小滿還是知道了,但僅僅只知道店都兌了債。夏小滿歇斯底里無休無止的吵鬧讓王駱賓真的害怕,沒有方向的生活也同樣讓王駱賓害怕,他不知道該怎么辦,夜夜無眠,胸口也日日隱隱的疼,他坐臥不安地痛苦不堪。

為了躲夏小滿的吵鬧,又怕要債的來電話,王駱賓天天在大街上游蕩,看看能不能找到掙錢的地方。

醫院門口貼著一張招聘新藥測試者,待遇優厚,他心一動,進去報了名。醫院要求測試者必須身體各項指標健康,他按要求去做了體檢。

體檢結果出來了,肺部需要再復查一下。

復查結果出來,肺腺癌!

王駱賓絕望地慘笑著,這似乎是命,一切都可以解脫了。

那些債和夏小滿對他的恨終于可以一筆勾銷。

他在留給夏小滿的信里說,王子的未來,夏小滿的余生,他已經虧欠太多了,今生是還不了了,來生吧,來生找到她們好好償還吧。

他把房子都過戶到了夏小滿名下并花錢雇了個女人逼著夏小滿離了婚。

秋風搖動著路兩邊的梧桐葉子,一片一片飛旋著落在王駱賓的腳下,是無聲的碎裂。前方的圓形廣場上廣播員的聲音溫柔地傳來:”去往xxx城市的旅客請馬上進站檢票,檢票通道會在30分鐘后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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