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動于這滿眼的綠色,更感動于這充耳的鳥語私吁。
早晨醒來,我不知道是鳥兒把我叫醒還是醒來后第一個聽到是鳥的叫聲。這嘰嘰喳喳的叫聲中,有催春的呼喚,有夏種的繁忙,有秋收的喜悅,也有冬藏的安逸。有時只鳥獨鳴,竊竊私吁,柔聲慢調,情意綿綿;有時群鶯合奏,眾鳥爭喧,熱情激涌,歲歲年年。在一波又一波的聲浪中舒緩的醒來,惺忪的睡眼,幽幽的晨夢,讓自己忘了是在鳥的天堂還是鳥兒在我的天堂。硯人草堂就是幽居在這樣一片綠蔭鳥語之中。
從草堂北去六公里是廬山白鹿洞書院,這里古木森森,流水潺湲,一年四季,白云繞宅;而西去則是廬山的桃花源景區,同樣是古木參天,花香遍地,山影綽約,飛瀑高懸;南面是煙波浩渺的鄱陽湖。就在這一山一水之地,我小小的院落,有著兩株高大粗壯的杜英樹,四季長青,綠蔭披地,引來鳥兒無數。我們一家人就是在這風送花迎、鳥鳴院幽中優遊卒歲,芳華流年。記得四十歲那年,寫過一首小詩《中年偶賦》,表達了當時的心境:十年磨礪歲無痕,一朝始覺人中年。婚后兩半成三口,業來雙棲耕一田。庭植杜英巢新鳥,壁懸書畫有高天。朝看飛云夕迎浪,日謀稻糧夜仰賢。
就這樣每天生活在鳥語花香之中,日子過得安逸而自在。由于周邊的房屋高而密集,兩株杜英樹也一個勁兒往上長,一樹高過三層的樓頂,一樹覆有半院的綠蔭,樹干粗壯有力,樹冠如云,這兒不僅是我們的家,也是周遭遠近鳥兒的家,我們共享一院綠蔭,我們同處一片藍天。
時間一久,唧喳的鳥語與滿地的鳥糞引得妻子的不滿,嘮叨不完。2012年的某一天,由于草堂院內需要改造,砍去一樹。樹上的鳥兒也只能聚集于另一樹上,還是鳴聲不斷,滿院啁啾,樹枝上落不盡了,就落在周邊的水管上、電線上、窗臺上,至少幾十只甚至上百只鳥兒在窗外鳴叫,妻子嫌吵鬧,多次要趕鳥,我卻不同意。有一天,趁我出差時,還是砍了最后一株杜英,一時鳥兒亂叫亂啼,無枝可棲,可憐了那些鳥兒,一天天的飛來,盤旋一陣,又無奈飛去。時間一長,飛來的鳥兒越來越少,鳥聲也少了,漸漸窗外趨于平靜。妻子說,這下好了,終于清靜了。而我在清靜中似少了什么,每晚讀書,總側聽窗外,似有鳴叫,隱隱約約,推窗再聽,卻什么也沒有。日久耳中漸有幻聽,似有而無,很長時間都不能適應。
那日我家衛生間天花板里傳來聲響,以為是老鼠蝙蝠之類作祟,沒怎么理會,但一陣接著一陣,撲打聲、掙扎聲、鳴叫聲和哀吟聲不斷,一連好幾日,擾得坐臥不寧。終于忍耐不住,我拆開天花板察看,原來一只小鳥通過排氣孔道進來,再也找不到出口,困了好幾天,奄奄一息。我找來些飯粒和水,置于籠中。每天上來看它,添食添水,它幽幽地盯著我,一副驚恐哀婉的樣子。我遠遠守候打量著它。也許是饑渴難耐,也許是精力漸回,慢慢的開始少許飲水進食,幾天后終于能站立起來,我不斷地添食換水,漸漸恢復體力和精力,開始鳴叫不止,嘴巴張的老大,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我還是堅持每天來看它,和它對視,日久漸熟,不再像初時那樣懼我,雖有距離,但少退縮。慢慢我們也成了朋友,一個月,二個月,它接受了我的服務,并開始毫無顧忌的與我對視,有了舒緩的鳴叫,而非最初的嘶喊和恐懼。
一日我將籠子置于頂樓的陽臺上上班去了,回來時,剛一進門,就傳來一片啁啾之聲,上樓探視,樓道、欄桿鳥兒不斷,飛起落下,飛進飛出,唧唧喳喳,啼聲不止。我一出現,鳥兒去盡,只有籠中小鳥,向我張嘴鳴叫,不斷撲打翅膀,意欲沖出籠去,甚至嘶喊。室外的群鳥飛在不遠,也是鳴叫不已。但我心中的魔念不止,收鳥于籠,希望每天都能看到鳥兒、聽到鳥兒,為我私吁。我明白它們的意思,還鳥于自由。
記得那年的春夏之際,我初居桃花源的康王城,完全陶醉于那里的山水和花鳥蟲魚。山風與鳥聲同語,晨光與翠色相隨,小小的康王城,不過一二舊舍,卻翠竹繞宅,嘉木成林,名花異草,滿目清會,完全一派大自然的縱寵。白天游客不止,混于嘈雜之中,心浮意躁。每到夜深人去,月華初輝,獨坐城頭,朦朧中鳥鳴蟲唱從四周合圍過來,與溪邊的流水、與山間的風吟融于一體,演奏著大自然的合唱,這些天籟之音,屬于山野,屬于夜月和星輝。
此時的我也仿佛是個自由的人。朱自清先生說:“我愛熱鬧,也愛冷靜,愛群居,也愛獨處”。“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覺是個自由的人”,你說,我這是熱鬧,還是冷靜,是群居,還是獨處?孤寂也好,熱鬧也好,都是一種感覺,我懂得它們的話語,正如它們懂得我的話語一樣。所謂鳥語私吁,大概是指我需要一種融入和忘我,與大自然的萬物生靈渾然相依,才是我走近它們的唯一門徑。
美國作家梭羅在他的《瓦爾登湖》中就把他歸隱的世界喻為鳥的天堂,每天早上醒來,鳥兒就在他的小木屋外叫個不停。詩人鄭板橋在寫給他的弟弟的信中更為有趣:“所云不得籠中養鳥,而余未嘗不愛鳥,但養之有道耳。令人欲養鳥,莫如多種樹,使繞屋數百株,扶疏茂密,為鳥國鳥家。將旦時,睡夢初醒,尚展轉在被,聽一片啁啾,如云門咸池之奏。”
前不久,我與一個朋友聊天,邀去桃花源小住些時日,我又一次感受到那些鳥唱蟲鳴,原來大自然才是這些生靈們身心安處的歸依之所。
而重歸大自然,鳥亦如是,我當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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