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庫什的二姐名叫嫩哲,今年15歲。兩年前,努爾哈赤將她嫁給了巴圖魯伊拉喀。在度過一年的甜蜜時光后,伊拉喀突然將嫩哲趕出了家門。伊拉喀變臉毫無征兆,嫩哲只是到城外游玩一趟,回來發現自己的所有嫁妝都擺在街上,隨嫁的使女也都一個個蜷縮在地上,猶如待售的羔羊,任由圍觀。嫩哲拼命地拍門,叫喊著伊拉喀的名字,但是門內的人像死絕了一樣毫無回應。兩天兩夜后,又凍又餓的嫩哲只得帶著奴仆妝奩回到了娘家。
此時,她坐在梳妝臺前望著鏡中的自己,臉轉到左邊再轉到右邊,再仰起頭,欣賞一下自己的下巴。接著,拿起一把烏木的梳子,將烏黑的發抿了又抿,雖然早已沒有一絲雜亂。她將兩手摸著發髻拆下發鈿,發髻隨即散開,一頭烏發像瀑布一樣傾瀉而下。她左右轉轉頭,又將發髻盤起,如此解下再盤起,盤起再解下……她的眼神始終像蒙了一層霧,黯淡、茫然,嘴角向下撇著,似乎隨時就要哭出來,又似乎隨時都會冷笑。
阿巴亥站在門口,看著這個美麗卻孤單的背影,不知道該進還是退。嫩哲的宮中沒有一個侍女,只有一個老嬤嬤住在西廂房內,沒有嫩哲的傳喚從不輕易進正屋。阿巴亥輕輕地退到了臺階下,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同這個傷心人說話。
嫩哲還是從鏡中發現了她,募地轉過身來:“你是誰?”,聲音低沉,帶著些許抗拒和敵意。
阿巴亥用同樣低沉的聲音說:“嫩哲格格,我是阿巴亥!”她是個十分敏感的人,已經被這個悲傷的靈魂感染透了,心里浸著深深的涼意。
嫩哲也是個敏感的人,她見慣了卑微、高傲、虛偽、蠻橫,卻沒見過這種不卑不亢的感同身受。她的目光柔和下來,如同一團濃霧慢慢散開:“我見過你,阿巴亥福晉!”
阿巴亥拾步上階:“是的,我進宮的第二天在大福晉處見過!”她伸手挽起嫩哲烏黑的長發:“格格,我來幫你梳妝!”
嫩哲也不推辭,重新坐在了梳妝臺前,從鏡中看著阿巴亥凝重的表情:她是知道我的事,所以非常難過吧!
阿巴亥用眼睛向下的余光看著鏡中的嫩哲,圓圓的臉盤兒,透著象牙色的光澤,彎彎的長眉毛,一雙細長的丹鳳美目,小巧的嘴巴,稱著圓圓的兜下巴。分明是有福之相,奈何遭遇如此落魄之事呢?阿巴亥突然發現她的眉眼之間像極了一個人,伊爾根覺羅福晉,她是伊福晉的女兒嗎?
“莫非你對那狼子依然有情?”阿巴亥緩緩開口。
嫩哲不說話,眼睛死死盯著鏡中的阿巴亥,本來就小的嘴巴緊緊抿在一起,顯得更小。突然,她的眼淚撲簌簌地流下:“我不知道我究竟做錯了什么,他前一天還好好的,怎么會突然對我厭惡至此!阿巴亥,這一年來,我一遍又一遍回憶著前一天發生的每一件事,吃飯我伺候他吃,渴了給他倒水,就連夜間的閨中之事,我也沒有一點對不住他的地方。我究竟錯在了哪里?”
“為什么非要是你的錯?你美麗、年輕,又是大汗的女兒,渴望能娶到你們姐妹的男人從十歲到八十歲,從蒙古到靺鞨,比那草原上的牛羊還要多……”阿巴亥停下梳理,激動地說。
“那我究竟為什么會失去伊拉喀?”嫩哲瞪圓了眼睛。
“一定有什么隱情,這樣窩到心里不是辦法,我們總要想辦法搞清楚”。阿巴亥若有所思:“你身處后院之中,自然消息閉塞,難道沒有請大汗或者你的兄長們幫你打聽打聽?”
“我回來之后,阿瑪定要不問青紅皂白殺了伊拉喀,大哥褚英、二哥代善馬上就要帶人滅了伊拉喀滿門,是我死死攔住了!過后,我再也不敢提這件事,只當自己心甘情愿與他分離了!”嫩哲懊惱地垂下頭,仿佛對自己萬般無奈,又仿佛對命運俯首稱臣。
“那你的額娘呢,你額娘怎么說?”看到嫩哲對無義無情的狼子用情至深,阿巴亥也深感無奈。
“哼哼,快休要提她!”嫩哲的目光瞬間冷峻起來,冒著寒光,仿佛能殺人?!八壑心挠形疫@個不中用的女兒,滿心只有她的寶貝兒子。我如此孤苦伶仃地回來,連老阿瑪和大福晉都落淚了,卻不曾見她為我哭過一次。她私下對我說,我要是你就撞死到外頭,回來做什么。哼哼,從那之后我再也沒有看過她,她也不想著來看我!”
阿巴亥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怎么會有這樣的額娘。向阿巴亥吐出了悶在心中的郁壘,嫩哲感覺精神爽快了一些,她其實一直盼望有人來過問她的事,但是一年多了,并沒有人問,她的心情如何似乎對這個大家庭無關緊要。仿佛只要她還活著,只要沒有死,就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好多次,她甚至想要向年幼無知的穆庫什傾訴,只是穆庫什太小了,她銀鈴一般的笑聲一下子就摧毀了嫩哲的心情,使得她意興闌珊。這樣的痛苦,豈是一個未經世事的小女孩兒能懂的。今天,如果不是阿巴亥,換了是其他成年的女性,她也會一吐為快吧。
這邊,伊福晉正在給阿巴泰清理傷口,自從用了奇朵的藥,傷口愈合得很快。阿巴泰看著認真換藥的伊福晉:“額娘,你為什么非想讓我當大汗?”
“唔,你說為什么?為了吃好的,穿好的,為了成箱成柜戴不完的珠寶首飾。娘沒有福氣做大福晉,一輩子總要榮耀一次不是?前半輩子靠夫,后半輩子靠子。娘還有什么別的辦法?”伊福晉似乎是對兒子說,又似乎是喃喃自語。
阿巴泰哈哈大笑:“我的額娘嘞,你就這么點兒想頭??!”
“那你說說,你為什么想當大汗?”伊福晉被他逗樂。
“為了讓所有人都跪倒在我的腳下!為了得到整個天下!”阿巴泰自豪地揚起下巴。
忽然,窗前一個人影一閃,阿巴泰連忙厲聲問:“誰?”,同時麻利地鉆到被中,伊福晉驚得站起,飛快躥至門口,“嘩啦”開了門閂,一把拉開,卻沒有看到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