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一直射到我臉上,光亮、十分耀目。我抵受不住掙扎一下,終于張開了眼。
畫室里充滿玫瑰花濃郁的香氣,輕風懶懶地吹過門前,院子里盛放的芳香循著風吹送進來,興許還有那疲弱的丁香那淡淡的芬芳。
窗外全部都是柑橘花香,還有玫瑰香,我感到一點累了。走出窗外,籃球場上熱浪沸騰,東北高校戰隊正和本地聯隊車輪戰,有人在球場上打氣,我們剛剛被換下來,坐了會兒,感覺還是室外清涼,至少樹蔭下是這樣。擰開水龍頭,我把頭伸進水槽里,任憑涼水沖刷大腦,過了好長時間才拔出來,梳著頭盡是一片清涼。
這時候,不知哪里傳來呼喚:“哦~哦~!原來你在這里。”
“嗯?”我回過頭,水槽修在兩座大樓之間,也是最角落的地方,十分陰涼。從這里望出去剛好可以看見球場,陽光萬里明媚無暇,也就在這個視野入口處豎起了高大榕樹,枝繁葉茂,很溫馨地襯托著朦朧夏日。
說話人是個女生,穿著啦啦隊服,叉開手靠著粗壯樹干,還招手朝我打招呼,笑容活潑。
我頓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是你啊。”
她馬上抗議:“什么叫是你啊。沒有好一點的回答嗎?這樣怎么哄女孩子?”
“我可沒說過要哄你歡心。”我也抗議。
“算了,本大小姐也不跟你計較,今晚一起吃飯。”
我簡單道:“不去。”
“你又打算一個人在家里過生日嗎?”
“生日也不一定要外出。”我關了水龍頭,想要回室內。誰料,她反射性地叫著:“什么叫不一定,難得生日嘛。”
“那又怎樣?慢著……”我站在門口突然感到好奇,“我生日關你什么事?”
“呃……這……我只是關心你嘛,喂!!”
懶得理她,我沒好氣地關上門。
宿舍建立在山坡上,由于不是長住所以沒擺放太多,也沒經什么裝修。我回到這里,首先做的是——洗個澡。桌上放有我們一家的照片。
我叫梁笙,小時候出了一次意外,父母不幸離世,就是上面用手按著我強迫我拍照的人,一對“夫妻”,為什么這樣說?因為他們根本還沒有結婚,母親一直都跟著父親,可到不了結婚那天就出事了。所幸的是如今兩人再也不用分開了——他們葬在一起。那時候,我還在懵懂之年,叔叔問我有什么愿望,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說的,只說了一句:“我不想他們分開。”叔叔果然實現了我的愿望。
很奇怪還有一個女孩嗎?對,就是我抱著那個,用盡全力在我臉上熱吻著的那個。她是我妹妹,叫梁恩善,可愛、活潑、逗人喜愛的家伙。自小我們在一起,母親直接把我們送到爸爸家里,一起吃一起睡,一起長大。那次意外,我失去了她。然而我從沒忘記過她,她的聲音,她的容貌,無時無刻圍繞著我,總覺得睡著的時候就在我身邊一樣。
冷水撲面罩來,霎時清醒,我沒試過舒服地享受一次冷水浴很久了,今日例外,哦,對了,說到今天,今天是我生日,可我不喜歡,而且從來不慶祝也不做特別安排,為什么?很簡單,發生意外那天,正是我生日。天空如同油畫一樣明媚,可惜站在浴室,不然總會好風光。要說有什么喜好的話,我最喜歡的事情就只有一件——摒棄一切,盡情撲向天空的懷抱。
不過這種想法被一個人徹底推翻了,那就是我的朋友,球場隔壁餐館頂級有名大廚——的助手。他最大的喜好就是夏日炎炎坐在鐵網前,一邊削蘿卜一邊欣賞球場上神采飛揚,讓青春汗水塑造胴體而熱辣淋漓的女生。我曾經嘗試過打救這個人,不過他的辯詞實在振振有理:“上帝創造了這個世界就是要讓我們的生活光彩美麗,我們做人怎可以不知珍惜拋卻凡塵,將生命浪費在眷眷不休之中。”所以最后還是失敗,與其說是我無能為力還不如說根本就是那家伙自甘墮落,有時候我會忍不住指著他罵道:“你就快變成女人的奴隸了!”
俗話說得的好,一說曹操,曹操就到。
我在浴室里就已經聽見門外暴力開鎖。那家伙肯定撞門進來,因為通常這時候也就是送餐時間。我訂餐一般在朋友那家店,因為近而且便宜。而他總會搶著送過來,原因是他趁機偷懶。而這時,我往往在洗澡。
算了,這就是我的生活,好不好也過了二十年,反正早習慣了。隔著墻壁,我大叫:“放在桌上,別放床里!”
一會兒,隔壁那頭揚起宏亮嗓子:“別把我當傻子!”
我罵:“你害我換了三次床單!”
他算是我的最佳損友,自從初中開始,因為偷看期考試卷而一同受罰,那家伙就認定我是同道中人,死纏爛打,最后我發誓不再作弊,就是因為他滿懷好意將字條傳給我而令我在全校作弊榜上被列入黑名單,自此以后,每逢測驗考試,座位旁就多了兩個陪考——訓導主任和班主任!
這家伙讓我吃了不少苦頭。很奇怪為什么還在一起?我覺得不可思議,人就是這么奇怪,感情很容易就會培養出來。還記得那天傍晚,露營隊伍決定在一條清河附近扎營,卻遇上山洪,我被沖垮了。后來知道那家伙沿著河流一直苦苦追尋了一晝夜,在下游瀑布深處救了我。為此,讓他一條腿跛了,現在走路一拐一拐。可不是我感激他,因為始作俑者也是他,山洪是天災,但缺堤卻是人禍。他把堤壩邊上那尊石菩薩拔走,原因?因為那是尊古董,很不幸,千里長堤潰于蟻穴,石像一拔,洪水如開閘猛獸瞬間把我沖垮。只是沒想到,為了救我,他那么拼命……不得不認命,這輩子我注定跟他一起了。
后來?很好,問得好!我因為某個原因跟了一位教授,開始發現了人生目標,就是追尋。我一直都在追尋,不斷地追尋,真理、社會、大自然的真諦、世界本質、事實根源。因為在遇上教授以前,我的人生并不光彩,想過自殺,是他令我重新堅持下來,并找到了生存的理由。至于那個救我一命的家伙,就簡單得多,他讀完高中便中斷了學業,一心一意直奔夢想——廚師。為了學藝,他進入餐館從學徒做起,如今成為了助手,五年了,終于有機會做兩個菜摸一摸鍋頭。雖然漫長,可卻練就了一手好刀法,我管他叫屠夫,無論什么東西,手起刀落,就是活豬解剖亦難不到他。這讓我需要他,我需要一位對動物、人體結構以及內臟分布了如指掌的人。
門開著,他趴在窗前欣賞球場上揮汗淋漓的美麗女子,正自入神。我沒有管他,洗完澡匆匆解決午餐。“門口有信。”收拾時,他揚手指著門口提醒著。
我望了一眼,有點意外,好多年我忘記有誰會寄信來。打開信箱時,只見一個郵包,沒有地址,只有寥寥一行署名。
“誰寫的?”他問。
我拆開信,有厚厚一疊像資料的東西,還有封短信:我需要你幫忙。
信十分簡短,卻十分清晰,我隨手扔桌面,看起了那疊資料,大多是復印件還有幾張裁剪細小的圖案。也許我太疑慮,完全被吸引著。
他感到好奇,湊過來圖新鮮,看見圖形笑道:“小學生涂鴉?”
的確很像,可我還是習慣性地保持著認真,因為這些圖案給我一種不安:“我叔叔。”
放下資料,不愿再看,因為太煩,只是教授的課題已夠我受,實在沒多余精力再管些雜七雜八事情,何況內容實在太多厚厚一疊,還是等以后有興趣再說。身邊的朋友拿起我的飲料,又回到窗前繼續欣賞球場上美景:“我真后悔沒繼續讀書。”
“你不是說夢想偉大嗎?”
“我開始厭倦了。”他回頭看見我正收拾行裝問,“你去哪?”
“教授讓我過去,好像有事情。”
“他不是到南美了嗎?”
“那是上個月的事了,回來后還去了趟昆明。”
他驚奇地坐著:“呵呵,真不敢相信還一把年紀。”
“對呀,比牛還壯。”
他從口袋里掏出張紙條:“阿琳讓我給你。”
打開一看,是個購物單,附上價格。他神秘地湊到耳旁,曖昧地說:“小心,情人節快樂。”
“去!去!去!”我罵著把他趕出門去,面對清單沉默了。
充滿著玫瑰花香味的教室里,徜徉著南風,吹拂著窗簾,中山市夏日的杏黃色陽光透過鉛制窗格射進來,照耀著高高的奶油色鋼琴,輕巧地舒緩著樂章,那是十九世紀的鋼琴協奏曲,沒有其他樂器聽起來就像在獨奏。廣闊教室里沒有多余桌椅,連黑板也沒有,奶黃色地磚鋪砌的地板擦得很干凈,是那種能反射陽光,一站上去就能反射虛像的光潔。我推開門靠在門旁不做聲,乳白色窗簾下有人專心彈奏。暖風拂過她的衣領,撫摸著碧藍如同天空的裙紗,在她穿著高跟鞋的圣潔的足踝上打起波紋和褶皺。她抹殺了炎夏的光輝,我聽著直到她完結,一群孩子沖進教室,手里拿著剛捉到五顏六色的圓球把她圍起來,叫嚷著。
她疼愛這些孩子,一個一個地哄著,直到抬頭時不經意間發現我。
我笑著搖了搖頭,扛起背包。仁慈的老師這才哄著大伙讓他們出去。
“找教授?”她總是走得很輕,足下沒發出過大聲響,高跟鞋也如此,直至我面前才停下,用手梳了一下額前垂落的發絲,似乎因風勢變得有點零散,但卻總是美好。
“你不讓我買東西嗎?”我放好背包,一大袋,什么都有,五色球、橡皮擦,從文具到玩具沒完沒了,可我還是買齊了。
她垂頭望了一眼,暗暗地笑著,便俯身拿著幾個手上把玩:“你真買了。”
我也蹲下:“跑了半個廣州。學校讓你買?”
“今年我想送點東西給孩子,這兒的孩子都挺苦。”
我贊成,小時候在這兒長大,有時候挺懷念這里,夢想著總能回到這里,希望老了以后還可以回來。思量間,她突然盯著我一副俏皮樣,然后拉起一個頑笑,迅速摘下我的并不是太深的眼鏡,令我有點惶燥,可馬上我嘆了口氣:“被你嚇死。”
她打量著眼鏡,迷惑地說:“你的眼鏡都花了,換一個吧。”我木然沉思,然后伸手把它拿回來:“這是父親的東西。”
抬頭她出奇地盯著我:“你還保存著。”
我將眼鏡放入口袋,她問:“干嘛不戴?”
“只有看書的時候我才戴。”
“哦。”她恍然大悟,轉過頭站起來:“那你剛才用它來看我。”
我尷尬地深吸一口氣:“看美麗的女人是個例外。”
她點頭,用手指戳著我的心窩道:“算你會拍馬屁。”
“晚上我再來。”
“晚上過來吃飯,我爸想見你。”
“考慮,考慮。”隨便應了句,匆匆離開教室。
………………
“剛才見過小琳了?”教授捧著厚實的拉丁詞典從書房一角里踱步往另一角,專注的眼睛在精巧小圓眼鏡下聚神地盯著詞典,似乎思考著某種文字,把我扔在書桌前愛理不理,直至我耐住寂寞地應答:“嗯。”
也許怕我無精打采,老頭子用力搔著自己的面頰,而他那張臉永遠因為懶惰而長滿花白的須根,正如曲卷的頭發一樣,在寬闊結實的臉型里開辟出靚麗天地。或許一直保持著鍛煉,就連身材亦出奇高大寬闊,并且硬朗結實。此刻便以此泰山轉向我,放低眼鏡從眼鏡上方斜視著自己的門生:“她比以前漂亮了許多?”
我一愕,半晌沒反應過來。
“呃,我的意思是漂亮,你不明白嗎?”他對我的呆木顯然更吃驚。
“漂亮?”
“對!漂亮。中文解釋是用來贊揚某種令人賞心悅目的事物,包括意識形態,簡單一點就是……美麗,嗯?”
我猛地從座位里跳起來,撿起行李就走
“你想到哪兒去?”
我回身叫著:“你讓我大老遠跑過來就為了這么一句?”
他張開手表現得比竇娥還冤,沉著氣說:“對異性有評價這是正常生物的特點,你不能否定自己,我可以再簡單點,漂亮的意思是……”
“行!行!”這家伙不但不慚愧竟然還說教,我馬上提手杜絕他的言辭,向天吹氣,“她小時候就是一個可愛的女孩。”
本來以為可以搪塞過去,誰料老頭子比我更直接,一句就扔過來:“我是說長大以后。”
我暈,立刻,抽門,正想走,他又叫著:“難道你不想知道成為一位出色學者的捷徑。”
我回頭說:“我只知道這種事沒有捷徑。”
“不,有!今晚你要把這些看完。”說著他指了指桌上書籍,每本都有十五厘米厚,“不看完不準走,我明天檢查!”他像下命令的軍長,將我推回書桌前,然后自己去開門欲走。
我叫:“哎!”
“怎么?”
“你還沒說捷徑!”
“你不是不相信嗎?”
“這是你說的耶!”
老頭子挑上帽子,丟下一句:“如果你想成為一名出色的學者,你就要走出書房!”
言畢,隆地關上大門,而且我聽見他鎖門的聲音,看來這老家伙真打算讓我一晚啃掉三本書。突然發覺,鎖在一個悶熱的書房里其實是件悲慘的事情。
教授在我小時候就認識,他不但是個學者,還是個運動員,劍術、技擊、火藥、槍械無所不曉,最近又迷上了生化實驗,弄得滿屋里布滿可怕的血腥和防腐劑。他的實驗千奇百怪,我看過鐵籠里背上長著針刺狀肉瘤的老鼠,也看過用鋼釘貫穿身體仍活著的青蛙。教授總是叫人吃驚,不過我替這些動物可悲,寧愿它們流浪街頭,被過往汽車碾死,或者路人踩死,也不忍心看見它們在教授的刀鋒下殘忍地生存,因為那往往意味著痛苦與可憐。當然,我向他反映過,然而總是得到相同回答:“任何進步都是建立在犧牲的基礎上。”
一個人呆書房里,確實很無聊,我翻開教授留給我的書,全是關于古代神話還有一本介紹巫術神怪談,用外語寫成,粗略瀏覽一遍,有點新疆、青海一帶的古文字,最后一頁夾著一張印滿拉丁文的紙條。看上去很像臨時札記。
我想起剛才教授一直捧著拉丁字典,心里涼了半截:“這老頭又心血來潮。”
悲哀是悲哀,眼下還是認命吧。
這時候,我想到叔叔的信,從背包里找到那疊資料,正想看時手機響了。羅琳的電話…………
“笙,你在哪?”她的聲音總是很小,生怕被發現似的。
“老頭子不讓我走。”
電話那端默然半晌:“那……”
“怎么啦?”
“……我以為你會過來。”
“……”我想了很久才說,“下次吧。”
“……真不行嗎?爸在等你。”
“我是沒辦法。”
“那……明天呢?”
我無奈地苦笑:“不知道。”估計明天教授會直接說出目的,我就更忙了。電話再次沉默,良久才輕輕傳來一聲道別。我嘆著氣觀望手機,時運不濟哪。
時間過得很快,我不知睡了多少次,每次依靠堅強毅力支撐起來繼續閱讀,尤其那張拉丁札記簡直耗掉一整個晚上,從此今后我最討厭的就是查字典!
清晨第一縷陽光穿過松木雕刻窗戶,淡黃丁香色帷幕拂過臉頰的時候,戰斗結束。
我忘記了是如何睡著的,感受到光線刺激而醒來時,正躺在辦公桌上,以書作被。剛醒來,門鎖咔的一聲,老頭子頂著黑帽像剛從派對離開一樣走進來:“我真高興你喜歡我的書桌。”
“嗯?恩……”睡眼惺忪。
掛好帽子,他伸著懶腰問:“睡得還好嗎?我這里可不準打手槍。”
我暗罵一聲,口上還算和氣:“你這里勾不起我的欲望。”
“是嗎?我看我得裝修一下。看完了?”說著,他坐進旁邊的舊沙發。
我說:“沒有。”老頭一下就嚴肅起來:“你的誠實讓我非常生氣。”
我抱怨:“大爺,我不是神啊,不可能一晚學會兩種語言。”
“至少你要把懂的全看了。”
“一點吧。”
“你變懶惰了,你從前不是這樣,看來你得回來跟我住,我要重新修整你。”
“對不起,我已經很累了,你讓我啃三本書,這到底是為什么?”
“為什么?哈,好,我告訴你。就為了今天的話題,也為了以后的行動。你很久沒活動了,這項目最適合你。”
“項目?”我提起精神從桌上爬起來,“工作室的事情我可不管。”
“你必須管,我們現在缺乏人手,準確地說是缺乏跑腿,我在南美發現一種很奇特的崇拜,當地人每到月圓時就向天膜拜,而且時間很長,其間所有人一聲不響,我從部落里要了一些關于那個習俗的祭品,你猜是什么?是一張數百年前的皮畫。你猜到了什么?”他狡猾地笑了一下,“是一座神宮。一座宮殿!”
我接過皮畫。畫面十分殘舊,布滿褶皺與裂紋,上面用碳素和動物血液混合的顏料描繪著粗陋圖案。教授來到身邊,指著底部和遍布畫面的曲線說:“你看,這是霧氣、云層。”又指著左上方最角落里的圓圈說,“這是太陽。”最后指著畫面中央主圖案說,“你看這像什么?”
仔細看,曲線中確實畫著另一個圖案,它被曲線遮擋,露出一些瓦頂和門柱,還有牌匾,總覺得有點熟悉,我看了一會,越想越奇怪,突然被教授一句驚醒:“應該從建筑風格上看,是不是很像中國古代建筑?”
“嗯……”我猶豫著,“一點也不像。”
老頭子一愕:“你怎么說?”
“因為不可能,每個民族,每個地區都有自己特色,南美跟這里根本就不同。”
老頭子急了:“你只是一般性理論分析,可圖畫是需要感性比較。”
“那你想怎么樣?一個中國古人遠渡重洋飄到南美洲然后將建筑風格流傳下來?”
“你不覺得這是一個奇跡嗎?”
“是的,是一個奇跡,荒謬得再無可能的奇跡。或者說是個幻想。”
“可是你相信金字塔有生命體。”
“因為那樣比較有趣味!”
“這沒有趣味?”
我面無表情地說:“你在侮辱我多年來的歷史知識。”
“你也在侮辱我的研究成果!別忘記你是我的門生!”
“我想我是時候換導師了!”
“換?”
“對!”
“恐怕不可能了。”
我有種不詳預感:“什么意思?”
“我們的項目正缺一個跑腿,需要有人為我證實這個結論,很榮幸地我把你舉薦上去了。”
“不可能,比我強的人多得是。”
“這次不同,已經答應了。”
“什么?”我幾乎喊出來,“那……那些皇親國戚到哪兒去了?平常爭個頭破血流,好差事都讓他們占去了,這次怎么全死了。”
“哦……別激動,其實原因很簡單,因為沒有人想去!”
碧藍晴空猛然炸出一個驚雷,把我徹底轟醒,良久才回過神來。我用一種試探式的口吻問:“怎么回事?”
“我通過南美一個部落弄來這張皮畫,所以想要解開這個謎題就必須回到南美,但是我們是不可能回去的了,所以……”
我用一種幾近怨恨的目光盯著教授顫聲說:“你……你就這么……對待自己的門生……你……”我說不下去,別過頭放聲大笑,“娘啊,爹啊,我拜錯師傅啦!我入錯門啦!啊~~~我不活啦,我不做人啦~”
教授慵懶地拍拍我說:“好吧好吧,孩子,你不小啦,該知道,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這世界不總是王子和公主,收拾行裝,一周后出發。別忘了給阿琳道別,這點時間我會給你的,不過別玩得太過分,保留精力到那邊還有得玩。”
“我寧愿在這里啃書頭。”
“如果你真想成為一位出色的學者,首先要做的就是走出書房。”
“你……”我指著他,“我……”
他說:“別擔心,到那邊會有人接待你,放心吧,不會虧待你。”老頭離開書房回臥室。
太陽降入白羊星宮的時候,我回到位于鄉村小鎮的廉價出租房。那兒只有一對母女。母親經營理發店,也是我的房東,早出晚歸,甚至將自己打扮成早晨的黃鶯,頭發束得老高,為了吸引客人還特意用濃厚粉底掩飾那布滿額頭風霜不改的皺褶。女兒念高中,正是功課繁忙時。我不敢太打擾,靜悄悄走上二樓房間,啊,好久沒這么舒坦。終于回到鄉土氣息濃厚的村鎮。剛開門,天空降下陣陣白灰。我扇著手,四年、五年?不記得有多久沒回來,房租一直交。
臥室很簡單,木柜、單人床。盡管如此,可這里還是挺暖和,無論冬夏都叫人安心,回想當年高考情景,恍如昨晨,桌椅、窗戶,徹夜不眠的夜晚,仍殘留著當年影子。我閉目感概地拉開窗簾,呃……好刺眼,太陽正好落在窗里,是落日余輝,房間田野一下子明亮起來,從窗戶望去,大片大片碧綠的油野植遍大地,在夕陽下增添了說不出的開闊壯麗。
身后,門外,突然咯的一聲,愣了愣,回頭查看。狹窄門里站著白衣短褲少女,短發清涼,眉毛很淡,并且總是往上翹,因為長期田間勞作,一身肌膚泛著靚麗古銅色澤,她光著腳板,捧著臉盆,沉浸在意外驚訝中良久才說:“回來了?”
我點著頭:“嗯。”她望了望窗外夕陽:“今晚不走嗎?”
“不走。”
“我去下米。”
租房時,房東夸下海口,只要我五年內不退租,一切伙食全包。也因為這樣,對貧困高中生來說簡直是美夢,即使現在,我還經常回到這兒,為了那免費的三餐。
她叫蘭芳,我們都管她叫芳兒。
農家菜簡單,味道適合我,但他們更注重的是口感。不過,對我來說,都不重要,只要能為我省下錢,其實吃什么不太在乎,過得去就行。
窗外小道又有車駛過,晚上睡不著,腦海里不斷浮現教授狡猾嘴臉,迷糊中,睡了……
……
……
誰……
夢……
……可是……
……在我的……夢里……
窗外又響起童年風鈴,窗戶開著,窗簾飄著。有風,輕輕拂過眼眸,它打在我身上,很溫馨,很溫暖、也很溫柔,我不知道是誰,有人說話、撫摸、耳邊流連、笑……誰在笑……潔白手臂溫暖溫柔地按到我的額前,拂掠肌膚。
誰呢?熟悉的聲音,久違了,女孩聲,她在笑……
……嘻嘻…………呵呵……
很歡樂……誰……
……哥……
……
…………誰…………
朦朧中,張開眼,一切都那么自然,沒半點不舒服,也沒半點掙扎,四周漆黑一片,路上沒有燈,窗外毫無燈火,純潔的月華流淌在空氣里,透過開著的窗戶飄進屋里,南風吹動窗簾,吹到身上,溫暖,掠過臉頰和肌膚,就像有人溫暖地撫摸一遍,還沒反應過來想探尋清楚時就醒了,拖著身體起床,月亮高掛窗內,一半房間沉浸在月華中,已經很久沒看見如此安詳夜晚,天空里云朵清淡,我從床頭柜上揀起一家四口合照,突然感到一陣溫暖,奇怪?我張手摸著臉頰,有人在撫摸我,親熱地撫摸……
砰!
硝煙繚繞飄升,帶著濃厚火藥味,還有一點燒焦。遠處豎著標靶,高分區域完整無缺,唯獨外圍低分區印上幾個空洞。
垂下槍,目光落在木臺上,兩盒剛開過的子彈兩個備用彈匣,旁邊躺著灰黑系列的SIG短程槍械,還有一副眼鏡,兩顆彈殼。
“呼……”我舒了口大氣,沒打中,距離五十米甚至準星上的圖像都已模糊,近視又加深了,正自想著,準備將手里光滑式左輪放下,門外傳來招呼。頓了頓才回頭,是個穿著粗布大衣,沒扣鈕,走起路來隨風飄揚露出古銅色扎實健康的肌肉,暗灰色無袖背心和同樣顏色的耐磨長褲,實行一灰到底。聲線十分宏亮,室內射擊場霎時被他的呼喊震蕩回響,盡管其他人都戴了耳罩,可也停下來張望,仿佛那吆喝能穿透隔音罩。
他是我的老相識,雖然常年住在城市,可骨子里卻懷念山野農夫的生活,不過,人挺瀟灑:“近視又深了?今天這么差。”說著,已繞到身旁,慢條斯理地拿起臺面的彈匣和子彈,一顆一顆往里面塞。我無奈地搖頭讓過一旁,緊靠著擋板,隔鄰沒有人,而且今天人少,所以沒人介意。
“這么快回來,難得回去一趟,應該住久一點。”裝好彈,他也掛上耳罩,松動肩膀正式站到主射臺中央,其實是把我擠開去。我承認,SIG的阻力很小,他射擊頻率甚至比想象中還要高。九發子彈很快就完了,變成槍靶里參差不齊的大小窟窿。雖然不全是高分區可加起來的總分也不低,我心一涼,搔著腦袋自我反省。
他像放下心頭大石般長吁一氣:“見著美人沒有?”
我退出輪子,一下子卸掉所有彈殼,從彈盒里抽出六顆一顆一顆往里塞:“別胡說。”
“都成你夫人了,還憋著,趕哪天跑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女人得早抓緊。”
“她不是這么隨便的人。”
“傳統一點好,我喜歡傳統。”
我不想說羅琳的話題,便打岔道:“車房沒工作嗎?”
舉槍!
“我聽說一件事。”打住了,他一笑上膛舉槍瞄準:“有批貨剛到,威力太小,不稱心,買家想轉手,有興趣嗎?”
我握槍的手開始僵直,良久才說:“我不需要。”
再次抬槍時,雙槍同時炸響!他頻率高,我威力大,整個場館在一片隆隆聲中度過了最熱鬧時光,槍靶早已碎裂橫飛,孔洞一個比一個大,一個比一個新,甚至重復重疊,幾秒鐘下來面目全非,直至我們空膛為止。
他的槍套卡退,我的輪子停頓,人體標靶落櫻繽紛,頭和半個胳膊全打爛,碎了一地。也許已成習慣,剛空膛便不約而同地退匣卸殼。
“好久沒這么痛快。”他放下槍,拍拍我肩膀,“做個好丈夫,有需要找我。”用手指了指臺面兩把手槍,“比這玩意還好。”
五天后,教授如期而至。拉上窗簾,臺燈亮著,窗外響起卡車喇叭聲。教授穿著獨家裝束帶來了不少行李。我問他:“你不是不去嗎?”他說:“我不去。”“那你拿行李干什么?”“我昨天中了大獎,去海南避暑,怎樣,合適吧?”他挑起花哨的上衣,非常享受。“哦,度假。工作卻由我來做。”
“別這樣,你這種表情會令我很內疚。”
……這是必然的……
他拍拍我繼續說:“我知道你一直都對醫療方向的研究很有動力,可是偶然換個課題,放松大腦也很不錯,對嗎?”
“我說不過你。”
“這是機票。”
“沒有了?”
“沒有了。”
我瞪大眼盯著他那老舊的臉皮,讓他不得不回應:“我說過了嘛,過去以后會有人負責接待。你只要輕松上飛機,一下機就什么都準備好了,放心吧!”
“我先說明,我可一分錢也不會出。”
“哦噢,當然!經費雖然不多,可足夠完成任務。”
我暫且相信了他。
“記著,準時上機。”他說完就跳回自己的小卡車里,匆匆逃走。
我拿著機票,立在門口,感受著太陽烈日的煎熬。我知道,這只老狐貍不能依靠。
南航客運公司盡到了應有的職責,為我安排頭等艙,那里通常人少,也安靜。今天卻特別少,簡直是寂靜。我懶懶地靠著座椅,準備酣然入夢。這趟旅程應該很舒適才對,臨走前帶來食品,座位有即用即棄耳機,我聽著無聊音樂,很快睡意濃厚,側頭看窗外,還沒起飛,地勤人員忙于裝卸貨物。
天空爛漫,黃昏夕陽,富含詩意,做夢也沒想到中國南大窗廣州居然能看到如此明朗天空,廢氣污染早已把我的夢幻消磨殆盡,顯然,是個好兆頭。如此想著,準備小息片刻,直到起飛前,我都不愿意做太多思考,反正甜蜜成熟的空姐會提醒我何時起飛。
正當此時,身邊響起帶有強烈磁性包含底蘊與知性的成熟女聲;“你好,請問是不是梁笙先生?”
抬頭,不知何時身邊站著年輕女士。頭發剛好蓋過耳垂,從頭頂偏左梳出一條法界,將大部分頭發往右梳理得柔順整齊,形成一個小小的拱形,很適合清秀的臉型,眉毛和眼睛都給人暢快感,眼神有力,富含堅毅和窮追不舍的精神。雖沒有太多化妝,可嘴唇卻十分紅潤。她只穿著白色短袖上衣,因為冷氣大,又加了件紅色修身外套,米褐色辦公式長褲和白色幾乎平底的不是很高的高跟鞋,反正一副寫字樓辦公的摸樣。
說實在,我不想太被打擾,哪怕找上門的小姐,便搪塞道:“你找哪一個梁笙?”
她微啟紅唇,眼睛有點奇怪地往旁邊轉了個圈又不耐其煩地重復:“請問是不是張明哲教授的學生?”這下我沒轍了,教授大名搬出來,非砸死我不可,天知道老爺子又耍什么花樣:“我是。”
她熱情地含笑道:“我是自由記者,梅冬晴,張教授委托我協助你做全程記錄。”
“記錄?”我奇道,“什么記錄?”
“關于這次任務,教授需要一份詳細記錄,所以我要陪你同行,可以坐這里嗎?”我被動地望了眼旁邊座位,到現在還沒見人,應該是空座,而實際上我收到了兩張機票,座號連在一起,原本以為可以一個人清靜,沒想到另一張機票是為了有人隨時搭訕而設的。我點了點頭,她很快坐到旁邊,將白色挎包往大腿上一放開始搭訕。
“教授很健忘,所以事先沒通知你,還將我的機票一起送給你了。”
哦……原來是這樣……天……可別叫他忘記我去了南美……
“梁先生,你第一次出國嗎?”
“也算不上。”
“那就好,我還有一些細節要和你談。”
“其實你叫我阿笙就可以。”
她更親切地笑了笑:“哦,叫我冬晴。”
“東晴?”
“阿笙?”
我們笑了。
機艙響起升空提示,空姐示范安全知識,南航服務算不上一流,可也滿意,一片祥和中,我們升空了。
冬晴打開南美地圖,為我講解當地風俗,還有目的地等名目繁多。從解釋里了解到此行共有四人,我們會先在巴西利亞著陸與另外兩人會合。一個是教授上次的向導,另一個和我一樣是專程趕往南美的公安,他負責我們在當地與領事館聯系等對公事務,還直接負責我們人身安全,確保任務順利進行。反正這倆人我都不了解。相反,東晴卻對他們略有所聞,教授早在出發前把他們的資料給她過目。盡管如此,東晴仍然否認對此兩人認識有多深。看來教授留了一手不到最后不給我知道。
臭狐貍!我突然感到此行的目的是把我賣到南美。
我們談天說地,談到國內重大新聞,然后談到天上,談到月球和太陽,最后大家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