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一年冬天,寒風襲人,從耳邊呼呼刮過,涼颼颼的。村頭的菜地邊,我前方不遠處的那個黑影正在迅速的往前奔跑著。我用手把掉落眼前的頭發抿在耳后,也疾步追著黑影而去。
那天哥和嫂子進城去了,一直到月上樹梢還沒有回來,娘不放心,拉著我的手,和她一起到村口接他們。
初冬的夜已經很冷了,四面一片漆黑,隱隱的半弦月發著慘白的光,有幾顆星星眨著眼睛和月亮做伴。我牽著娘的手,趁著月色,順著出村的小路往前走。
這是進城的唯一一條道路,路的左側是村里的菜地。平時茂密旺盛的菜地此時已經是光禿禿一片,我看見菜地里隱隱約約還有好多圓的,發白的東西在立著,就用手指著對娘說:“娘,你看,那多像小孩子排著隊蹲在那兒。”娘回頭瞥了一眼,嗔怪的打了我一下,笑了:“傻蛋,那是你李叔和張嬸家的白菜還沒有收回家,你竟然看著像小孩兒。天冷了,他們應該也快收了,要不就會被霜凍了。”
又走了一段路,忽然聽見自行車叮鈴鈴的鈴聲,“我哥他們回來了!”我飛快的跑過去,果然是他們。
哥和嫂子下車,哥不好意思的對娘解釋著回家晚的原因,娘大度的說著,只要沒什么事,娘就放心了。嫂子從袋子里掏出糖,塞到我和娘的手里,我們幾個人邊走邊聊,寂靜的夜空里充斥著我們歡快的笑聲。
忽然我看見剛才經過的白菜地里有個黑影,在菜地里來回移動,聽見我們的喧鬧聲,那個黑影連忙回到地頭,拉著一個車子往前走村子趕去。
因為還有一段距離,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但可以聽見車子走在路上叮叮咣咣的響聲。我疑惑的說:“莫不是李叔家現在收白菜?
娘也看見了,用非常肯定的口吻說:“他們這個時候絕對不會來收菜呀,要收也是明天,該不會是偷菜的吧!”
一聽有偷菜的,我箭一般的往前射去,很快就把他們甩在身后。
“雷子,回來!”耳朵里傳來娘的喊聲,我沒有回頭。
我們隔的距離不算太遠,不大一會兒我就快追上了。黑影已經走出菜地很遠,我的奔跑聲她似乎也聽到了,也開始拉著車子奔跑了起來,昏暗的夜色里,一前一后兩個身影在暗中較量著,車子快速跑在土路上的叮叮咣咣的聲音又大了許多,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會是誰?我被心理的疑問困擾著,看她拼命往前趕的樣子,毫無疑問,這一定是個小偷,這不做賊心虛嗎。是誰竟然這樣膽大包天,敢拉著車子來偷菜?
我們的距離一點點縮小,已經進了村子。快了,就快要追上了,我已經看到了她脖子里的紅頭巾,聽見了她呼哧呼哧的喘氣聲。
忽然一個小黑影向我奔來,啊!我立即停下腳步,汗毛唰地立了起來,狗。就是一只肥碩的大黃狗,看見我,它嘴里嗚嗚的吼了幾聲。
哪里來的狗,我不認得它是誰家的。我的心瞬間提上了嗓子眼,我最怕的就是狗,我的腿肚子上至今還留著幾個牙齒印,那是亮子家的大黑狗咬的,一大排牙齒印,至今我看見狗心里就發顫。
已經顧不得再往前追趕,我喘著粗氣膽戰心驚的立在原地,大張著嘴一動也不敢動。那條狗走近我,低頭認真的嗅了嗅我的腳,最后竟然甩了幾下尾巴跑開了。我的心這時候才砰的一聲復了位。
穩住心神以后,我急忙往前看,前面是一個街口轉彎處,走過街口,街道上哪里還有一個人影。唉,我垂頭喪氣的站在那,隱約看見村口劉嫂家的燈忽然就亮了。
跑著畢竟比走得快,等了幾分鐘,娘和哥嫂竟然還沒有跟上來。我蹲下身子,準備做在路邊慢慢等。
劉嫂家的門吱扭一聲打開了,劉嫂探頭看了一下,發現了我,扭身走了出來,“哎呦,這么晚了,這是誰在外邊呀?”
劉哥在城里工作,領著國家的薪水,條件在村子里格外優越,劉嫂長的身材勻稱,身著打扮總是格外潮流,吃穿用度上不緊張,一直都讓村里的小媳婦們艷羨。
我不好意思的站起身說:“是我。” “”哎呀,這么晚了,雷子你是干啥去了?”
“我和娘接我哥和嫂子了,他們在后邊。”我在黑暗里,用手指了指,不知道劉嫂看見看不見。“哦,原來是這樣。雷子,你進來一下,我有東西給你。”劉嫂熱情的上前拉著我,就往他家門里拉,我被動的往前走,劉嫂的碎花小襖擦過我的臉頰,軟軟的,很舒服。
劉嫂家和我們家雖然不遠,但是平時打交道并不多,我有些拘謹。
“你劉哥在城里買回來幾根火腿腸,那個香味我吃不慣,想著小孩子一定喜歡,你拿去吃吧!” 說著話,劉嫂已經把幾根火腿腸塞到我懷里,并咬著我的耳朵說:“別讓你娘知道了,自己吃!”
我從來就沒有吃過火腿腸,一次在亮子家,亮子的姨給他買的,亮子在我面前一小口一小口的吃,那股香氣飄到我的鼻翼里,那個香,我吧咂了好幾下嘴,饞的哈喇子差點流出來。
面對劉嫂的盛情,我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一邊把火腿腸往她手里送,一邊拘謹的說:“我不吃!我不吃!”
“拿著吧,雷子,我不吃,那扔了就可惜了。”正在我和劉嫂推讓之即,忽然他們家沙發上一條紅色的圍巾映入了我的眼簾,剛才那……?
不過,我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甚至為自己荒繆的念頭感到可笑,看劉嫂家的擺設,還有身上的穿著,這個條件,打她一頓她也不會做那偷竊之事,根本丟不起那個人。
看我的目光在沙發上停頓,劉嫂顯得有些慌亂,隨手把圍巾抓起來,掀起門簾扔進了里屋,笑著說道:“看我們家亂的。”
火腿腸到底還是被我揣在懷中,拿了出來。一來是我太想吃那香噴噴的火腿腸了,二來劉嫂也太熱情,我根本拒絕不了。劉嫂又把我推出門,交代著:“趕緊回去,要不你娘要著急了。” 出門時,劉嫂特意又拉亮了門外的門頭燈,讓我能看清楚外邊的路。我心里熱哄哄的,揣著火腿腸穿過西廂房往外走。
猛然間,院子西南角背影處一個架子車引起了我的注意,上面放著幾顆白菜。我就像觸電一樣一下子怔在當場。
一切真相大白,一種屈辱感從心里泛上來,原來她早就知道我就是追她那個人了。我把懷里的火腿腸統統扔到地上,指著她叫道:“你,你這個……”然后氣恨的往外跑。
“雷子,我——你可不能說出去啊!”
我飛快的跑了出去,娘正急切地在外邊找我,看見娘我一下子撲進她的懷里,不知為什么眼淚一下子委屈地流了下來。
我弄不懂自己,可我一直保守著這個秘密,沒敢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不過有一次我的問娘,你知道是誰偷的菜嗎?娘笑笑,我知道。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提起這件事,也沒有碰到過劉嫂。
兩年后,聽村里人議論,劉哥因為私自卷走了廠子里的集資款去賭博,因此坐了牢。劉嫂受不了這個打擊,一下子瘋了。時常一個人跑到村里的菜地里,一邊磕頭,一邊念念有詞,全村最時尚的女人這時滿身污垢,成了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