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開始講吧,這路還長的很呢。估計明兒早才能到。講下故事,還能暖和暖和身子?!崩先藳_著身旁的年輕人說著,順手從大衣口袋里摸出來了一個早就擠壓得變形的煙盒。他抖了抖。從里面掏了一根出來點上。瞬間,這黑夜里就憑空冒出來了一個不速之客,雖然這火光只是一時的,或者說一霎那。不過已經足夠了。
這山里到了晚上真的是一點光亮都看不見,最亮的怕是那繡滿星星的天空了,要是這是個女人繡出來的,那所有的男人肯定都會想到底是個啥樣的女人才能繡出來。特別是那半輪月亮,彎彎的,瘦瘦的,那得多難繡啊。這驢車走在這山路上,還是夜里,驢子也很安分。整個世界,就剩下這驢蹄踩到沙石上的聲音了。其他的……大概都睡了吧。
老人是趕車的,車上就一個“乘客”,是個年輕人,從那打著發蠟和整潔的衣裝來看,應該還算是個體面的人,沒有為奔波所亂。
“不急,你可以慢慢講,我有時間聽呢。畢竟到了一定的年紀,做什么都不急了?!崩先宋丝跓煟瑹熑~的極速燃燒,如同地上的明星,不過可惜是流星。老人松口后,就消失了。
車上的年輕人挪了挪身子,讓自己更靠近老人,他此刻心里只想著回家,他心里憋了太多東西了,他想告訴父母,告訴親朋好友,他知道他們會給自己建議,并且會幫助自己解決困惑。至于眼前這個趕車的老頭,年輕人并不想讓一個陌生的人和自己分享這些,若是事后老頭還要評頭論足一番,他就更生氣了。這樣只會更無趣。雖然說自己錯過了末班車。這個老頭好心載他一程,不過到時候給他點錢就是了。他可不想和這老頭說些什么,然后自己又在老頭和他人的聊天中變成了談資,成為了一個令人厭惡的“某人”。
“真的不說么?這夜還長的很呢。我是無所謂啦,這么多年習慣了。你呢?”老人說話一直沒回頭,就像武俠小說里的世外高手一樣,風度的重要性。
年輕人有些厭煩了,他不知道這個老人為何一直催著自己講話,就算自己手機沒電,沒信號,自己也可以睡覺啊。何必和他聊天呢?況且老頭說他習慣了,聽到這個年輕人腦海里浮現出了契訶夫小說里某個人物,一個可憐的馬車夫,沒有人聽他傾訴,他就只能在雪地里對著馬兒傾訴。看著前面這佝僂的背影,年輕人心里大致有了個想法。
“行,不說就不說,反正你遲早要說的,哈哈?!崩先怂Φ袅藷燁^,抖了抖手中的韁繩。毛驢叫喚了一聲,隨即又安靜了下來。鐵掌踏在碎石渣上,聲音清脆卻又難以斷掉。
年輕人拿出了手機,拍了幾張照片想留作紀念,可惜攝像頭卻是一片黑。他失望地收回手機躺在了車子里。等整個人躺下來,他才發現這木板下還有陣陣冷風劃過的聲音。車身破開了這柔弱的風體,留下風痕,而這風,也只能在木板上無奈地撓著,就算使出渾身勁,也無濟于事。
不知過了多久,年輕人突然想開口了。這噠噠的鐵蹄聲讓他想起了那西方教堂里的大鐘擺,每一下,都是一種清澈到骨子里的鳴響。久而久之,倒成了一種煎熬,逼迫著年輕人開口。他開始懷疑這是老頭的把戲,就像那些神棍們的手段一樣。現在年輕人才開始后悔自己上了這輛車。
“這樣吧,我講一個關于我同事的故事吧。”年輕人終于開口了,他忍不住了坐了起來,就像人有三急一樣,如果可以,現在他認為這就是第四急。
“哈哈,你終于開口了。來抽根煙,精神下?!崩先嘶仡^遞過來一只煙,年輕人這才看清他的臉。高聳的顴骨,瘦削的面龐。剛才那聲笑,帶著臉部肌肉的抽動,使臉上每一絲皺紋都糾結在一起。抽象得連畢加索也要望而卻步。
“不了,我不抽的?!?/p>
“真的?”老人看年輕人堅決的眼神,沒再說什么,縮回了手,給自己點上了。
“我的同學,可以說得上是個‘純粹而精致的利己主義者?!@一點都不夸張?!?/p>
“啥?”老人沒聽清,年輕人又重復了一遍。
“你可真行,這么長的一串?,F在人都這么喜歡扣帽子?”老人吸了一口,又是一顆流星。
“扣帽子?您這上個世紀的事了吧,這只是一種貼標簽而已。沒什么的,現在什么東西不貼標簽?”
“就沒有正常的?”
“你是指沒有標簽的?肯定有啊,那些有個性的人當然不喜歡被貼上標簽。不過大部分原因是因為標簽他們不喜歡。他們的個性努力結果只不過是換上一個更好的標簽了。”
“行,這年頭,不想被‘扣帽子’還成了一種個性了?!?/p>
“我說了,不是‘扣帽子’。”年輕人有些惱火,他不知道該和這老頭說什么了。
“算了,不講了。我困了要睡覺?!蹦贻p人又躺了下去。閉上了眼睛,似乎已經睡著了。
老人看著他,笑了笑。他抖了抖煙灰,繼續趕著驢車。不一會兒,后頭就傳來了年輕人的鼾聲,順著空中每一襲風的暗流,散在了夜里。
至于年輕人,他的夢里有著許多的東西呢,他還要把這些故事帶回去講給他的親朋好友們。于是,他夢見了:
聒噪的欲望家們開始了表演,圓桌騎士在一旁猶豫不決,華麗的苦難者欲言又止,純粹而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們側耳傾聽,無知的理想家們高談闊論。
嗯,瞧他的樣子,還一本滿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