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時代的最后一次心動

九月的海棠花

禾子遇到海先生,完全就是個意外。

當禾子倚在門框,眉飛色舞的和我們幾個人大肆談論海先生的時候,大家只覺得這小丫頭又犯花癡了。但是,可悲的是,禾子這幾年沒有犯過花癡。

禾子說,海先生長得可帥了,可是她看了一天他的背影,也沒看出他長什么樣。

我們笑,這叫什么帥?

禾子又說,海先生不茍言笑,認真的樣子就像全世界只有他了,可是,她在他的身后心亂如麻。

我們笑,這是你傻。

禾子再說,海先生寫字真好看,一筆一劃,極其認真,可是,她不敢多看。

我們不笑了,這丫頭眼里一閃一閃的星星,一會兒亮,一會兒滅。

禾子是我朋友,看起來溫溫柔柔,卻古靈精怪,喜好惡作劇,說得一口甜言蜜語。若是個男生,撩妹的技術定是一流的。

可是,偏偏這樣一個看似不正經的姑娘,三年來從未見她喜歡過誰。

禾子端起杯子,咕嚕咕嚕喝完一杯水,手背往嘴上一揩,笑:我好喜歡他。

汗水從她額頭滑下,我看著她眼里燃起的光,突然覺得,一切都是美好的。

她侃侃而談,誓要在明日見到他時搭個訕。

幾人大笑,發揮平日里從電視劇小說中學到的所有男女主的搭訕技巧的本領,你一言我一語。

我不說話,看著禾子,心里波濤洶涌。

她骨子里住了一個內向的孩子,和女孩子說話都會臉紅。

靈魂里卻飄著一個充滿野性的大女人,膽大妄為。

我知道,她會去搭訕。但是,這能夠要了她全部的勇氣。

她會臉紅,也會心跳加快。

禾子在聽了一大堆意見后,停下來,看著我的眼睛,堅定的說:“兮兮,你明天會陪我的,對吧?”

我不忍拒絕,也不會拒絕。

我笑:“你放心去,我就在不遠處看著你,如果,他不搭理你,我就上去一把摟住你,不讓你尷尬。”

禾子放心的笑了,眼神又變得柔軟起來。

臉上開出一朵朵的海棠花。

和我偶然在院子里看到的那朵九月的海棠花一樣。

心動了,怎么辦?

禾子再見到海先生,還是前一日的地點。事實上,禾子壓根兒不想來這,硬著頭皮過來,也只是為了和海先生說句話。

我站在禾子身邊,順著她的目光,看到海先生矯健的身影。

禾子沒有喜歡過這種類型的男生。

海先生打扮很隨意,一件T恤,一條運動褲,標準的男生發型,看起來干干凈凈。

我瞥了一眼禾子,她嘴角勾起的笑若有若無。

我捏了一把她,輕松的說到:“走吧,再看,就要望穿秋水了。”

我們坐在海先生身后,四只眼睛盯著前方的海先生。

禾子喜歡他什么呢?

我看不清他的臉,模模糊糊。只能看得出個大概的輪廓。

海先生挺直了背,一絲不茍。

禾子趴在桌上,歪著腦袋看著他的背影,紙上寫出一串串他的名字。

名字是昨天她偷偷看到的。

窗外是艷陽天,海先生的背影在光的陰影下越來越清晰,卻又越來越模糊。

我側過頭,不打算再看他們。

禾子眼睛里的東西,是多年前我眼中也有的。

“兮兮,你說,海先生會不會不理我。”

她指的是故意搭訕。

我扯了扯嘴角,憋出一句話:“不理你就不理唄。”

心里卻隱隱擔憂。

終于,禾子鼓起勇氣,站在了海先生旁邊。

仰起頭,笑得像個孩子,小心翼翼。

我站在離她不遠的后方,心跳加速。

“那個,你是讀這個專業的么?”

海先生愣了愣,我也愣了。

這不是廢話么?

“額。嗯。”

海先生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禾子站在原地,臉紅成了晚霞。

我走上前,一把摟住她的肩膀,大笑:“你這問的都是啥問題?哈哈哈哈……”

禾子紅了紅眼睛,笑:“哎呀,我這不是太緊張了么?”

“就你這樣,還搭訕呢?”

她低下頭,“等一下我一定要他聯系方式。”

我揉了揉她亂糟糟的麻花辮,憋著笑,差點憋成內傷。

對于禾子是怎么要到聯系方式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夜晚,她晃著手里的手機,一臉得意。

我們嗤笑:這姑娘傻了。

她們問,看清海先生長啥樣了沒。

我搖搖頭,和禾子一樣的茫然,沒看清他的樣子。

禾子是太緊張,以至于不敢看他。而我,是臉盲。

她們笑。

禾子一字一句,認認真真的和海先生“瞎扯”。

她在大學里,只認真過兩次,一次是喜歡那個喜歡了多年的偶像,一次,便是這一次。

禾子說,海先生名字真好聽。

大家不以為然,不就一個普普通通的名字。

我歪著頭想了想,認同禾子的想法。

確實好聽。

“我喜歡他。”禾子眼里閃著一顆一顆的小星星,堅定的說。

大家都說她犯花癡。

我躺在她身邊,輕描淡寫:“你認真的么?”

她握緊了我的手,笑:“兮兮,我動心了。我知道,我完了。”

心里咯噔一下,她很久沒喜歡過誰。

人啊,一旦動了情,就會變得柔軟起來。

動心了?怎么辦?

不能愛,也愛啊。

禾子突然暴露出自己喜歡海先生這件事,是在得到海先生聯系方式后的幾天。

后來說起這件事,禾子滿是悔恨。

恨自己說喜歡他說得太早了。

海先生不明白,一個女生,為什么總是要給他說早安午安晚安。

禾子小心翼翼,問他:“我能給你說晚安嗎?”

海先生回:為什么不能?

禾子瞇起眼睛,狡黠的笑:“他們說,晚安是wan an 我愛你的意思。”

“他們真恐怖。”

海先生不茍言笑,卻把禾子逗樂。

更加喜歡他了啊。

奸詐的禾子飛快打了一句:晚安。

海先生發了一串的捂臉小表情給她。

禾子說,海先生好高冷,我那么能說的人,和他說話的時候,話都捋不清。

確實,打電話給海先生的時候,氣勢弱了不止一丟丟,說話都沒底氣。

我們在旁邊看著,替她干著急。

她和海先生表白的時候,海先生問她:“你都不了解我,怎么就喜歡我了?”

禾子握著手機,著急了:“喜歡你了就是喜歡你了,干嘛要了解你,了解是為了愛。”

末了,還不忘補上一句:“難不成,你還不讓我喜歡你了?”

說話的口氣,倒是和我挺像。

海先生無奈,只是回了一句:“行行行,喜歡就喜歡吧。”

估計覺得這丫頭怎么傻乎乎的。

禾子想去看他。

因為記不清他的樣子了。

我笑,咱倆要是在一起,一輩子都記不住別人的樣子。

禾子嗤之以鼻,白我一眼。

卻摸了摸我的眼睛,說:“兮兮,他是不是被我嚇到了。”

我愣了愣,笑:“有可能。”

果然,海先生在禾子生日這天,和她說了一大堆話。

委婉拒絕了她。

凌晨一點,禾子躺在我身邊,紅了眼睛。

“兮兮,我只是喜歡他而已。沒有讓他接受我。”

我知道。

第二天,大家讓禾子約海先生出來一起過生日。

禾子垂下眼簾,淡淡的說:“海先生讓我刪了他的聯系方式。”

和我遇到的故事一模一樣。

大家都責怪海先生沒有選對時間。

畢竟是禾子生日,說這些讓她難過。

她們再問:“生日怎么過?”

禾子搖了搖頭,沮喪的說:“不過。”

大家不再說話。

禾子眼里已經有了淚花。

我輕輕抱著她,心里波濤洶涌。

就像海先生說,你刪了我吧。他說得波瀾不驚,她心里卻是臺風過后一場海嘯。

禾子一直沒哭。只是昏昏沉沉過了一天。

“總有一天,我會把他睡了的。”

她這么說的時候,大家都目瞪口呆。

我站在她旁邊,心里淚流成河。

“既然不能愛他,那我就把他睡了吧。睡了他,從此了無牽掛。”

所有人都笑她:你是愛他的身體,還是愛他的靈魂。

禾子嘴角勾著一抹笑,“當然是他這個人,可是他不需要我喜歡。我只需要嫖了他。”

所有人把她當瘋子。

我別過臉,說:“你覺得值么?”

“沒有值不值得,我只想睡了他。”

我不看她。

這丫頭已經著魔了。

夜里,又聽到禾子在嘆息。

我歪著身子。看著她的背,久久不能入睡。

“禾子,別想太多了,就當你從來沒見過他。”

她一動不動,“兮兮,從我見到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完了。所以。無法再當作從來沒見過他。”

我啞口無言。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我說得再多,她也聽不進去。

“兮兮,我只是想見他一面。”

嗯,我知道,因為她想看看他的樣子。

我看著她絲紋不動的背影,知道她落淚了。

如果可以,多想去告訴海先生,禾子很喜歡他,不是他理解的那樣的隨便。

是很喜歡很喜歡。

我只是來看風景的

我們決定去海先生的學校,只是一瞬間的事。

全校停電的周六午后,原本打算去逛街,卻因為禾子一句我想去他們學校,大家便紛紛同意。

禾子喜出望外。

原本只是隨口一說,卻不想,我們幾個人都欣然前往。

風很大,禾子畫了眉毛,涂了口紅。

比平常精神了很多。

一行人坐了四十多分鐘的車,來到海先生的學校。

禾子捏緊了我的手,小心翼翼的說:“兮兮,我緊張。”

我們大笑,都走到這了,有啥可緊張的。

禾子繼續說:“我不會見到他的,我就是來看看風景的。”

堅定的眼神,和她說喜歡他的時候是一模一樣的。

風很大。

吹得她發絲飛揚。

她捏緊了手機,在風中大笑:“你們說,如果我遇到他,我可不可以老遠就叫他名字?”

那樣子,就像征求老師意見的孩子。

“可以啊。”我們小心翼翼,像呵護一個夢。

“還是不要了,我怕我把他嚇跑。”

禾子總說,她把海先生嚇跑了。

如果她沒說喜歡海先生,海先生也許還會和她做朋友。而不是不搭理她。

末了,又輕聲說:“其實,他早就被我嚇跑了。”

逛了大半個校區,也不見熟悉的身影。

我約了他們學校的朋友一起吃飯。

吃完飯,大家強烈要求打電話給海先生。

禾子握著手機,小心翼翼的發了一條信息。然后說:“他不會回我的。”

我們說,打電話吧。

禾子播了電話。

坐立不安。

海先生接了電話,卻不肯見禾子。

禾子吞吞吐吐,“我只是想見一下你。”

海先生卻拒絕得很干脆。

禾子想了想,說:“哦,好,那我回去了。”

我們幾個人,都恨不得把海先生拖出來揍一頓了。

禾子低著頭,思考兩分鐘,笑著對我們說:“我們回去吧。”

馨說,要不要去折根棍子,把海先生敲暈了用麻袋裝起來。

禾子笑:“我們都不知道他在哪。”

大家不再說話,悲傷全是禾子的。

打道回府,一路上,她沒說話。卻在燈火闌珊的城市街頭,紅了一路的眼睛。

反季節的海棠,終究不會跨過寒冬。

禾子還是一如既往地偶爾冒出一兩句讓人匪夷所思的話。

“我真想把他給睡了。”

“他可能貼金了。”

……

每每這個時候,我們都打趣,海先生真不是啥好人。

禾子大笑:“我也覺得。”

“可是,我就是喜歡他啊,大概是得不到吧。哈哈哈……”

嘴上說著最不正經的話,心里卻已淚流成河。

禾子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空洞,一片荒蕪。

她的心里,估計早已悲涼不已。

海先生肯定不會知道,禾子一點一點的記起了他的樣子。

這對她來說,更加痛苦。

海先生也不會知道,禾子寫過很多他的名字,一頁一頁,最后全扔進了垃圾桶。

海先生也并非姓海,只是禾子問他喜歡什么的時候,海先生說他喜歡海。

禾子笑,她沒見過海。

于是,海就成了他,他就成了海。

禾子做著青春時代的每一件幼稚的事。

大家笑她,那么多人對你好,為什么要吊死在這棵歪脖子樹上。

禾子笑,“這大概是上輩子欠他的。前世他一定很愛我,可是,我不愛他,所以我欠他情。這一世,我來還他。”

佛家講因果循環,我想,大概是這樣的。

“兮兮,這是我最后一次心動了,以后不會再有了。我以后會找個對我好的男人,不求他愛我,只是我喜歡他,足夠安穩,便是以后的老公了。人啊,只能在學生時代任性。我和他也不會見面的,以后我在南方,他在北方,我們隔了一個中國的距離。生死不見。”

我看著禾子的眼睛,說不出話來。

一字一句,全戳在我心上。

喜歡這樣的禾子,無論怎樣,都藏不住眼里的純粹。

多希望她一直這樣活下去。

可是,現實并非那么美好。

禾子會長大,心動也會越來越少。

而我們,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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