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益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緩緩睜開眼睛,視線漸漸清晰。葉益往左右看了看,發(fā)現自己正躺在一張草席上,呆在一間房子里。
“姑娘,你醒了。”
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嫗走進屋內。
葉益坐起身子,問道:“請問這里是哪兒?我怎么會在這里?”
那老嫗道:“這里是靈樞坊的醫(yī)坊,姑娘你昏倒在山上,是山上的村民把你送到這里的。”
葉益回想剛才發(fā)生的事情,她本來在與林靜容相談,結果那個男人來了,自己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一想起那個男人,葉益便是郁悶,不由地罵了句:“真是個混蛋!”
“啊,姑娘,什么你說?”那老嫗見葉益醒來張口便罵,不知道是何緣故。
葉益見自己失言,道:“沒事,我是在罵把我打昏的那個人。”
老嫗道:“姑娘是被人打昏的!這太平盛世的,誰這么大膽啊?”
葉益道:“他是我一個朋友,我和他切磋比試,他一時失手把我打昏了。不過他竟然把我一個人丟在山上,實在是太混蛋了。”
那老嫗道:“原來姑娘是習武之人啊。”
葉益笑著點了點頭。
那老嫗又續(xù)道:“不過姑娘的那位朋友做得也太過分了,把你一個人丟在山上,要是出了事,該怎么辦啊。”
葉益道:“誰說不是呢?下次見到他,一定要和他理論一番。”
“張嬤嬤,你說的那個病人在哪兒啊?”一個身穿青衿白衣的年輕公子走進了屋子。
葉益抬頭,見到來者,下意識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孫子樂。”
“葉娉婷?”孫子樂見到葉益,也是吃了一驚。
靈樞坊坊主孫寒衣有兩個弟弟,孫寒葉和孫寒星。孫寒衣育有三子兩女,孫寒葉育有二子四女,孫寒星獨有一女。
而孫子樂便是孫寒葉的第二個兒子,孫子言和孫子律的堂兄弟。
葉益當年離開華山,曾向江湖各派高手挑戰(zhàn),其中便有孫子樂。
孫子樂敗在葉益的手中,但孫子樂并不服氣,每隔幾個月,便又要和葉益比試,可惜每次都敗于葉益手中。一來二去兩人便熟絡起來,成了亦敵亦友的關系。
“說了多少遍,叫我葉益,怎么就記不住呢。”葉益站起身,說道。
孫子樂雙手抱胸道:“表字取來不就是讓人叫的嗎?不然取它作什么?”
葉益道:“我的表字只有阿生可以叫。”
孫子樂不屑地發(fā)了聲:“切。”
那老嫗這時走上前問道:“五公子,你和這位姑娘是朋友?”
孫子樂道:“不是,只是見過幾面而已。張嬤嬤,你先出去吧,這里交給我就好了。”
那老嫗點了點頭,走出了屋子。
孫子樂問葉益道:“不過,你怎么會在這兒?”
葉益道:“想女兒和夫君了,聽說他們在你們這里,來看一看。”
孫子樂面露疑色道:“不對吧,我聽張嬤嬤說,你是昏倒在山上,被山上鄉(xiāng)民送到這里的啊。”
葉益道:“我在山上遇到個故人,和他過了幾招,一時失手,被他打昏了。”
孫子樂露出戲謔的笑容,道:“誰這么厲害,能把不可一世,睥睨天下的葉益女俠打昏啊。”
葉益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接著又一臉冷漠道:“跟你有關系嗎?讓開!”
葉益繞過孫子樂,向屋外走去。
葉益于屋頂檐角穿梭,向楓園而去,心中暗道:“過了這么多年,孫子樂還是這么不會說話。”
孫子樂望著葉益的背影,道:“怎么還是這么開不得玩笑。”
孫子樂無趣地搖了搖頭,便又去診治醫(yī)坊里的病人去了。
葉益回到楓園,楓園里的四個房屋東西并排而建,顧以生的房間是最東邊的那一間。
葉益推門而入,顧菁葉此時正躺在床榻上沉沉睡去,顧以生坐在桌案前,將一塊塊切好的羊肉放入木盆之中。
顧以生聽到聲響,抬起頭望了葉益一眼,道:“回來了。”
隨即又低下頭,將一把鹽撒在羊肉上,看起來他是在腌制這些羊肉。
葉益坐到顧以生的對面,用手支著頭,慵懶的靠在桌前,道:“你知道那個叫紫蘇的是什么人嗎?”
顧以生將鹽涂抹到羊肉上,道:“別賣關子了,要說快說。”
葉益道:“她是定風波中人。”
“哦。”顧以生平淡地說道,一點也不吃驚。可能是他早就猜到了,也有可能他對這件事情根本不感興趣。
葉益續(xù)道:“她的母親是林靜容。”
“哦。”顧以生表現依然平淡,自顧自的腌制著木盆里的羊肉。
葉益看到顧以生的反應,道:“你好像一點也不吃驚啊。”
顧以生道:“剛剛他來過,告訴我的。”
葉益知道顧以生口中的“他”是誰,于是問道:“他剛剛來過?”
顧以生點頭道:“他來告訴我,他把你打昏在山上,我問他為什么把你打昏,他就把剛剛發(fā)生的事情告訴我了。”
葉益突然猛拍了一下桌子,厲聲責問道:“那你怎么不幫我好好教訓他,平白無故地把我打昏。”
顧以生抬頭望向葉益道:“開什么玩笑,我打得過他嗎?還有小聲一點,別把小葉子吵醒了。”
葉益望向顧菁葉,見顧菁葉還在安詳地睡覺,于是壓低聲音道:“打不過他你可以下藥用毒啊,這不是你最擅長的嗎?”
顧以生道:“他和我一樣是百毒不侵之軀,我的毒對他起不了多大作用的。”
葉益又道:“那你知道他來此處做什么嗎?”
顧以生拿起一方手帕,將手上的油漬擦掉,道:“他要將潛伏在靈樞坊里的三途教徒清除掉。”
葉益又道:“靈樞坊里也有三途教徒嗎?”
顧以生點了點頭。
葉益接著緊盯顧以生的眼睛,一臉好奇地問道:“那你來這里做什么?”
顧以生道:“給孫子律醫(yī)臉啊。”
葉益嘴角一勾,狐疑道:“真的嗎?你會那么好心?”
顧以生把一張潔凈的紗布蓋在木盆上,將木盆推到一邊,站起身子道:“信不信由你,我的事你最好別管。對你沒好處的。”
葉益擺手道:“好,我不管。那你能幫忙指點小風的武功嗎?”
顧以生疑惑道:“他的武功很差嗎?”
葉益道:“也不是很差,與同齡人相比他也算是出類拔萃了,但他不如百里師兄那樣聰明機靈,而且心思單純。所以還是希望他的武功能夠更進一步,這樣不至于被別人欺負。”
顧以生道:“好吧,今晚吃過飯后就教他。不過先說好,我只指點他的招式。”
葉益道:“那就多謝了。”
顧以生一笑道:“跟我那么客氣做什么。我去廚房要些米蒸飯,晚上我們一起吃烤羊肉。”
葉益興奮地猛點頭道:“好啊好啊。”
顧以生接著從隨身攜帶的行李里拿出一個畫著青紋的瓷制小罐子。
葉益好奇地湊到顧以生的身邊,問道:“這是什么?”
顧以生打開罐子,道:“你自己看啊。”
葉益望向罐子,只見里面是一條一條的白色蛆蟲,密密麻麻地在罐子里蛹動。
葉益連忙往后退,道:“這什么呀!”
顧以生道:“蛆啊。”
葉益道:“我當然知道這是蛆啊。你把這么惡心的東西帶在身邊干什么?”
顧以生道:“當然是為了給孫子律醫(yī)臉啊。這蛆蟲可是我特制的,為了飼養(yǎng)它們不知道費了我多少功夫呢。”
葉益道:“飼養(yǎng)?你用什么飼養(yǎng)的。”
顧以生道:“毒蟲的糞便和腐肉。”
葉益聽后一陣干嘔,道:“你不會是要把這些蛆蟲放在孫子律臉上吧。”
顧以生點了點頭,道:“對啊,讓蛆蟲食去曾經燒傷痊愈的皮膚肌肉,再用藥物刺激肌膚再生,蠱蟲重塑骨骼面貌,就能恢復孫子律的面容了。不過在使用之前,還是需要處理一下。”
葉益聽完顧以生的話,想到蛆蟲在人臉上爬來爬去,密密麻麻的樣子,就是一陣惡心。
葉益感到一陣反胃,連忙將涌到嘴里的穢物吐到屋里的青花渣斗中。
顧以生看到葉益嘔吐的樣子,露出一臉嫌棄的表情,道:“至于嗎?”
葉益倒了杯水,漱了漱口,道:“怎么不至于,那可是蛆啊。我一想到……算了,我先出去,你自己慢慢處理吧,再呆在這里我估計又要吐了。”
葉益走出房門后,又半路折回,抱起了盛放羊肉的木盆,道:“今晚的飯還是我來做吧。要是你做的話,我也不敢吃了。”
顧以生一聳肩道:“隨便你。”
葉益抱著木盆走了出去,顧以生低著頭凝視著罐里的蛆蟲,看著蛆蟲在罐子里蠕動,有的正沿著罐子內壁向外面爬出,但罐口涂抹的藥粉將它們重新逼到了罐內。
顧以生盯了片刻后,皺起眉頭道:“真的有點惡心啊。”
孫子律安靜地在床上午睡,但即使是睡覺,她也不想讓別人看到她的臉,所以睡覺時總會在臉上蓋上一層輕紗。
忽然,睡夢之中,孫子律感覺耳邊有熱氣撲來,一陣男聲在耳邊響起。
“該醒來了。”
孫子律辨認出男聲,猛然驚醒,卻發(fā)現自己眼睛張不開,嘴巴說不出話,身體也不能動。
那男聲道:“不要費勁了,你現在看不見,說不了,身體也不能動,不過你的耳朵還是能聽見的。孫姑娘,現在我們好好聊聊吧。”
孫子律心道:“說不出話,如何聊。”
那男聲仿佛能聽到孫子律的心聲,道:“這個不用擔心,你在心里回答,我能夠聽見。”
聽到人的心聲,這聽起來很荒謬,但孫子律相信這個男人能做到。
孫子律心道:“先生來找我作什么?”
男聲道:“隱藏在靈樞坊里的三途教徒,姑娘找到幾個了?”
孫子律答道:“目前為止,一共找到了二十五人。”
男聲道:“足夠了,你把他們的名字寫下來,晚上我會來拿的。還有,我要的東西找到了嗎?”
孫子律道:“《長生經》一直由父親保管,很少公開拿出,家中兄弟想要翻看,也必須要父親陪同才可以。我雖然看過幾次,但一直不知道它被父親保存在哪里。”
“嗯——”男聲沉思片刻后,道:“沒關系,我自己有辦法,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孫子律道:“先生,你要的東西拿到之后,答應我的事……”
男聲道:“你放心,拿到《長生經》之后,我會讓孫沅回到靈樞坊的。”
孫子律道:“謝謝。”
孫子律忽然感到臉上的面紗被掀起,一只光滑而冰涼的手撫摸著她的傷臉。孫子律猛的一驚,但身體還是不能動彈。
那男聲道:“不必說謝謝,我們是在交易,你得到你想要的,我得到我想要的。不過我還真是不理解,我可以恢復你的容貌,你卻不要,而是要我?guī)湍阏夷愕奶妹茫瑸槭裁茨兀俊?/p>
孫子律沒有回答,面色凝重,似乎回想起了往事。
男聲續(xù)道:“是因為愧疚嗎?為了救你,你的叔叔死在了那場大火,他唯一的女兒為此負氣離家,獨自浪跡江湖。你為此感到愧疚,想要找回她,想要補償她,是嗎?”
孫子律保持沉默,沒有回答。
男聲道:“你不必自責,發(fā)生那件事誰也不想的。”
孫子律沉默片刻后,道:“可畢竟是因為我,她失去了唯一的父親。雖然我是無心的,但終究還是傷害了她。”
孫子律感覺面紗重新蓋在了臉上。
那男聲長嘆了口氣,道:“我先走了,記得把名單寫好,天黑之后我會來取。”
之后房間內一片寂靜,孫子律感到一股睡意襲來,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再次醒來時,已是黃昏時分。
剛才的事就像是場夢一樣,但孫子律知道那是真的。
孫子律坐起身,戴上斗笠,坐到了書案前。
紫蘇端了碗茶,走進屋內。
紫蘇道:“姑娘醒了,來,喝碗茶去去乏吧。”
“嗯。”孫子律接過茶碗,喝了幾口,道:“不好意思,今天起得太晚了。不過還來得及,一會兒我和你一起去楓園。”
紫蘇道:“姑娘,不必了,我剛剛又去了楓園,發(fā)現來的外人是顧六公子的夫人,葉益姑娘。”
孫子律望向紫蘇,問道:“葉益來了?”
紫蘇點了點頭。
孫子律道:“這件事別人知道嗎?”
紫蘇答道:“她大搖大擺地去了廚房,要了些炊具,想要人不知道也難啊。”
孫子律思索了片刻后,道:“好,知道了。紫蘇,幫我把紙筆拿來。”
紫蘇聽從吩咐,將紙筆放到了孫子律面前的桌案上。
孫子律提筆在紙上寫下了一個一個的人名。
他們都是隱藏在靈樞坊的三途教徒。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與靈樞坊的其他人沒有什么不同,找到他們費了孫子律不少心力。
孫子律找到的第一個三途教徒是她的侍女——紫菀。
她隱藏得很好,和普通的侍女一樣,照顧著孫子律的飲食起居。
但一次偶然的機會,孫子律發(fā)現她會武功。那是一年夏天,孫子律感染風寒,紫菀從藥房里端了一碗湯藥給孫子律。途中,紫菀一時手滑,眼見湯碗便要落地摔個粉碎。紫菀下意識伸手,在離地面幾寸處將湯碗接住。她手法極快,湯藥竟沒有一滴灑出。
她無意之中施展武功后,急忙四處張望,生怕被別人發(fā)現。在確定沒有人看見時,才心虛地吁了口氣。
但這一幕,不經意間被孫子律看見了。
孫子律從那天開始便留心起紫菀來,經過數月的觀察試探,才確定紫菀是三途教徒。
找到第一個三途教徒后,孫子律蔓引株求,又陸續(xù)找到不少三途教徒。
他們都隱藏得很隱蔽。孫子律既要找到他們,又要避免打草驚蛇,著實費了不少功夫。
孫子律心道:“如今將他們的名字交給那個人,總算是可以功成身退了。”
二十五個名字寫完后,孫子律放下了毛筆。看著紙上的名字,孫子律如釋重負道:“終于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