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南唐,幾度滄桑。后主李煜,曾是盛昌。一朝風雨,國破家亡。繁華落夢,終成絕響。
南唐后主李煜,“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自從作了大宋的南冠客,便成籠中之雀,被囚禁于寸步尺屋。
井下之蛙的階下囚生活,令他虎落平坡,龍軀溪臥,日夜如夢,垂淚作歌,“多少恨,昨夜夢魂中。”他夢見自己,“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望江南》
李煜一夢驚醒,想起二十五歲當后主,“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花作煙羅。”一人在上,萬人匍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曾幾何時,春宵帳暖,七十二嬪妃,三千美宮娥,日日笙歌。錦衣玉食,滿漢全席,綢緞綾羅,珍饈奇味,瓊漿玉液。
那時,出門霞帔鳳輦,旌旗展展,精兵護衛(wèi),氣勢磅礴;入宮龍床錦榻,紫檀花鏤,雕梁畫棟,金碧琉璃。
可現(xiàn)在,李煜仰天一聲長嘆,淚已愴然,“人生愁恨何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高樓誰與上?長記秋晴望。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子夜歌》
李煜是中國歷史上最有才情的一位皇帝。他善詩詞,精書畫,懂風月,妙音律。宋朝大軍兵臨城下時,他曾拒命違抗,守城不降。但終因寡不敵眾,也知大唐氣數(shù)已盡,無奈肉袒出城,做了俘虜。他原以為宋太祖仁慈,能賜他一塊安福之地,頤養(yǎng)天年,沒想到趙匡胤笑他懦弱之君,一囚就是三年。
被囚禁的李煜終日以淚洗面,愁腸悱惻,暗夜徘徊,倍感凄涼。悵吟《相見歡》,“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清代沈雄在《古今詞話》中說:“國家不幸詩家幸,活到滄桑語始工。”李煜眼見大好山河落于他人之手,自己還要忍辱含垢,茍且偷生,怎能不“往事只堪哀,對景徘徊。”嘆只嘆,“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
正是李煜的亡國恨,塑造了他一代文壇宗師的地位。他入宋之后的詞作,一空依傍,含意無窮,直抒胸臆,短小明朗,被稱之為“神秀”之作。其后宋代的詞人,如范仲淹、蘇軾、柳永、李清照等都或多或少受他影響。至于他的清新工麗之言,更是空前絕后,可以說是絕唱。如《浪淘沙》,“窗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亡國奴,階下囚,江山易主。黑夜靜,小庭空,恨深愁濃。
李煜在他的生日,七月七日的那天晚上,在開封的寓所里宴飲奏樂,抒懷感慨地寫下一首詞,讓歌伎高聲吟唱,聲聞其外。后來宋太宗知道這件事,覺得他有故國之思,就命令秦王趙廷美賜他牽機藥,把他毒死。這首絕命詞《虞美人》,余音裊繞,頓挫生姿,情景交融,自然妙合。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良辰美景,賞心樂事,春而有花,秋而有月,永無了時。只可惜都已經(jīng)消逝了,都化為虛幻了。清冷的明月下,令人百感交集。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李煜在南唐當皇帝時,荒廢國事,盡情享樂。他在《浣溪沙》里,“紅日已高三丈透”,記錄了自己沉迷聲色的情景。而現(xiàn)在,故國的“雕欄玉砌”還在,然而物是人非,他的愁啊,宛如長江之水經(jīng)過三峽的曲折回旋,出西陵峽后進入平地而一瀉千里。此時的李煜,肝腸寸斷,涕淚唏噓。
李煜之詞,足當太白詩篇,高奇無比。近人王國維對他的作品評價極高:“詞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令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
后人提到李煜時說:“做個才人真絕代,可惜薄命做君王。”
更有后人評:“尼采謂一切文字,余愛以血書者,后主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