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學長最近找我聊天兒，一臉的郁悶和挫敗。

他失戀了。學姐18歲從大一和他相識在一起，整整十年，畢業后他離開家鄉追隨學姐來到這座城市打拼。

如今工作六年，他從一個清閑自在的普通文員轉行做了加班忙碌的市場，又在前年換成了勤奮拼搏的銷售，從2000元工資漲到3500再到現在月均5000，上個月還晉升成了部門的小主管。這幾年的積蓄加上掏空父母的老底兒，剛剛夠湊好一套小戶型房子的首付，可學姐還是走了。

他語調低沉，聲音嘶啞，再也不是當年那個留著板寸打著響指的少年。

我永遠記得那個燥熱的下午，他斜靠在學校西門的綠蔭道上，對我說，你是青島姑娘吧？青島姑娘都勁勁兒的，我媳婦兒就是青島的，以后我也去你們地盤兒買大房子，開好車，也學你們拿塑料袋哈啤酒吃蛤蜊，你們叫“ga la”是吧？彼時他明明瞇著眼，卻仿佛有光。

現在的他西裝筆挺，襯衣平整，是個干練利落的職場人，眼神里的光卻似乎被什么帶走了。

我問他，學姐為什么離開你？

他說，和我在一起她看不到希望吧。我是真沒錢，也沒用。畢業六年，我們在一起整整十年，她頂著各種壓力和我在一起，溫柔體貼待我，鼓勵支持我上進，可我真的沒出息，連一個像樣的房子都沒有，車子更是不敢買。她28歲了，不用她爸媽親戚著急，不用她自己委屈難受，我都替她不值！

以前在學校那些機靈勁兒拿到社會上沒什么用，錢都是一個月一個月工資掙得，一口酒一口酒每個客戶談下來的，一筆一筆什么都不舍得買攢下來的。以前她過生日或是情人節，我買禮物給她，她嘴上埋怨我亂花錢眼神里卻全是驚喜和愛意，我都懂。

可最近幾年，為了使勁攢錢盡快買房子，漸漸地我買禮物的頻率少了，每天明明知道她擠公交上下班，回家吃完飯和我打電話累得能睡著，平時出門別人打車，或者男朋友開車接送，她都堅持坐公交，省下來的錢干嘛呢？都給我添置了好行頭，說男人出門在外談事別讓人瞧不起，可我卻絕口不敢提買車買房結婚的事。

她媽媽一直不太喜歡我，可也沒有拼命地阻攔，她的朋友們常常對我倆的未來欲言又止，我爸媽還在心疼抱怨一輩子的血汗錢竟然只能夠給一座偏遠市區的房子交個定金，而心心念念的媳婦兒其實還遙不可及。

他越說聲音越小，我也已經28歲了，可感覺這二十八年白活了，書也白讀了，愛了十年的人離開我，我麻木到不痛，只是很空很空，甚至連挽回一句的勇氣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看她走。曾經許下的承諾，是我沒本事兌現......

那么，你怪她嗎？怪她的父母、朋友或者你的父母、家庭嗎？

我誰也不怪，也怪不著。尤其是她，除了感激就是愧疚。我耽誤了她整整十年，最終沒有能力給她幸福，甚至沒有送她回家，而是眼睜睜看著她踩著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向公交站，那時候我特別想扇自己幾個耳光。

我工作不是不努力，踏踏實實地做事，也不再玩網絡游戲，開始漸漸遠離酒吧和KTV，除了晚上應酬陪客戶，我聽她的話都不再熬夜，11點之前睡覺，早早起床，按時吃早餐，甚至偶爾還會去打球、跑步，我們都不是大學時候隨隨便便幾個通宵還能面不改色去上課、演出，而是熬不動了。

父母親戚們再也不關心我的成績和作業，而是互相打聽著工資、油價、股票，討論著房子、車子、結婚生子，我計算著工資、獎金、補貼細心分攤好生活費、信用卡和之后可能面臨的房貸車貸，會比較5元的煎餅果子和7元一屜的小籠包哪個更頂餓，只敢抽最便宜的煙。曾經她最討厭我的煙味卻怎么也戒不掉，現在我反而不想抽了，越抽越想她，內心越掙扎。

我無數次站在她家樓下，卻不敢給她打一個電話，我們都不再上人人網和qq，空間荒蕪了很多，現在卻禁不住天天隱身去看，我偷偷關注她的微信狀態、微博發布，想要知道她過得好不好，還要假裝自己過得好，似乎少了她，我根本不在乎，反而更幸福。

這些話，我誰都不能講，父母不行，親戚長輩不行，姐妹弟兄不行，朋友同事不行，她，更不行。我怕愛我的人擔心、自責和難過，不愛我的人既不理解還會嘲笑、厭煩、瞧不起，最多就是一頓擼串兒大酒過去，第二天頭疼欲裂，嘔吐難受。我想到你，因為你算是了解我倆的始末，和我們沒有任何利益關系也不會偏袒誰，我們都在校園認識有更多相似的純真和初心，你也二十七八歲，也是青島姑娘，心思成熟不會介入其他的關系和圈子，你瞧，我現在連說個心里話都戒備多多。

你懂嗎？

我懂。而且我不介意你的這些思量，因為正如你說的，我也二十七八歲了，我也在工作生活中接觸了形形色色的人，經歷了光怪陸離的事，當我受傷難過的時候，我也學會了沉默、忍耐、云淡風輕，我最愛笑，不僅因為我笑得好看，還因為我知道哭不漂亮也沒什么用。我們都被世界教會了偽裝堅強和粉飾美好，我懂你，因為我今年，也二十七八歲。

他輕輕地對我點點頭，是啊，你這個小丫頭都二十七八歲了，我們都長大了。

你會回家鄉嗎？最后我問他。

我愛的人在這里，六年前我追隨她過來就沒想過要回去。我會繼續努力奮斗，就像她一直鼓勵和期待的那樣，或許有一天我就會有底氣再次站到她面前，補償她為我受過的苦。說到這兒，我感覺他的眼里又燃起了光，像當年一樣。

02

我沒告訴學長的是，在他找我之前，我早就知曉他倆的分離，因為學姐找過我。

她沒哭，也沒笑，我只讀出她還愛他。

他倆初識是在學校的迎新晚會，學姐剛入校就成為了院系主持，學長憑著一首《聽媽媽的話》和《好久不見》的歌曲串燒也爭得獨唱一席，很快地無數小伙子對學姐虎視眈眈，學長也俘獲了不少新生少女的心。可學長就是認準了她，有事沒事就往學姐班里跑，十一回家半夜幫學姐買火車票，還大包小包給她把行李扛上車，回來給她帶了好多家鄉的零食給宿舍姐妹們也都帶了一份。學姐有顧慮一直沒答應，他苦追了小半年才得手。

我認識他們是在學生會，那時候我也是院系新晉的迎新晚會主持，和學姐有很多話說，她常常抿嘴笑著，風中的柳絮吹著，學長穿著白衣在旁邊看我倆嘰嘰喳喳地傻笑，他倆有時拌嘴，學姐那股勁兒勁兒的感覺上來，學長也不生氣，還是一直樂呵著，我看著兩個明朗的少年少女打情罵俏羨慕到不行。

我們青島小嫚兒不會騎自行車，學長就讓她坐在后面載著，去看牡丹花，游紀念館，學長早上中午的給她打飯，學姐在上院系大課時給他占位，他們一起帶著我舉辦參加各種晚會、比賽，我也由此見證了他們甜蜜愛情的一路走來。畢業時，學姐以為他們會分開，可學長二話沒說收拾好行裝就和她一起回了青島。其實，從第一次見學長，他斜靠在西門攔住我就已經告訴過我，他會跟著青島媳婦兒去她的家鄉，拿塑料袋哈啤酒吃蛤蜊。

學姐說她最懷念讀大學時候，無憂無慮，忙著學習考試，操心院系活動，卻也最享受純真無負擔的感情。他們生活費不多，但兩個人相互照應，學長偶爾做點兼職，她抱個西瓜啃著等他，現在想來真是天堂一般的好日子。

她知道他一直在努力上進、拼命工作，所以對他體貼關懷、知冷知熱；她了解他的處境艱難、無可奈何，所以自己佯裝樂觀堅強、幫他扛著家人朋友的催促、壓力；她深知社會的人情冷暖、生活不易，給他購置衣物，不求驚喜禮物；甚至她從沒多問一句，你什么時候娶我，我想嫁給你。

她也28歲了，周圍的朋友陸續結婚，她當了三次伴娘，做了兩個寶寶的干媽，拿著三四千的工資賴在家，說起來她有男友，可是婚期遙遙無望，父母年過半百，不用說爸媽的唉聲嘆氣、親戚的敦促不解、鄰居的冷眼旁觀，就連閨蜜們都在暗示：你們還要耗多久？未來在哪里？

就算他現在勉強湊夠了首付，每個月巨大的還貸數字是問題，房子偏離單位和娘家以后來回和照應孩子是問題，婆婆家再也無力支撐彩禮、婚禮其他是問題，他還有姐弟親戚是問題，不敢買車養不起也是問題......她說，我有時候特別恨自己沒本事，明明知道他已經竭盡全力，我卻幫不上什么忙，如果我能力超群像《歡樂頌》里的安迪或者曲筱綃一樣，一定會毫不猶豫嫁給他，一切都我來。可是，如果我現在真的這么做了，受苦受累的是我不要緊，我不想把自己的父母搭進去，不想把他們的期望換成失望扔回去。

她說，我有時候就在想，也許當初我們不認識就好了，也許我們當初不在一起就好了，也許畢業時候我狠心分手就好了，也許前幾年我們早點結束就好了，一眨眼，十年了，誰能割舍下誰呢？還是我真的太自私了，太自私了？她有點后悔自己耽誤了他十年，她說不僅是自己的青春，在他的老家，怕是這個年齡，早就該當爸爸了。

她的聲音也是越來越小，越來越輕。

如果說我是聽了學長的話才更加深切地理解他的難處，那么同為二十七八歲的我也是女生，她的痛苦掙扎不用說一個字，我也能感同身受。一個堅守了十年感情的姑娘，一個獨自頂著家庭、社會壓力輿論的姑娘，一個不求玫瑰禮物反而堅持公交連出租都不肯打的姑娘，她如果自私，誰不自私？就該不顧父母感受、家人指責、朋友勸慰、一窮二白、挖空自己家去嫁給他贏得一個“偉大”或者可能僅僅是“應該”嗎？

我們已經二十七八，不再是任性胡鬧的小孩子，做人做事多了考量和思忖，不見得是好事，但也絕不算壞事吧。她有點傷心學長的不挽留，可也知道一旦他真那么做了，她會更加為難和痛苦。

或許，最好，還是讓他恨我吧。她最后和我說。一臉凄然。

她沒哭，也沒笑，我只讀出她還愛他。

03

我不知道最終他會不會再去找她挽回，也沒想過她會不會后悔。不敢問她會不會答應回來，也不忍心勸他放棄或者堅持。

但，至少讓我欣慰的是，他們對彼此仍然充滿愛意和尊重。他不恨她，她不怨他。

我們今年二十七八歲，漸漸成熟長大，也寬容穩妥，就像曾經網絡上瘋傳的那個視頻中說的：我今年二十七八歲，偶爾會有寂寞，偶爾會掛念一個人；我今年二十七八歲，我開始追逐夢想，不會再輕易流淚，不會再為了一點挫折而放棄；我今年二十七八歲，明明很想哭，卻還在笑；明明很在乎，卻裝作無所謂；明明很想留下，卻堅定地說要離開；明明很痛苦，卻偏偏說自己很幸福；明明忘不掉，卻說已經忘了；明明眼淚都快溢出眼眶，卻高昂著頭。

我們今年二十七八歲，生活有時候好累好累，心里也都會埋著一個未亡人，白天談笑風生，夜晚靜默入睡。我們不求大富大貴，只希望能靠自己的能力有一個小小的溫暖的窩，有一個人一起起床吃早餐，下班去買菜，看電影，洗衣服，平淡又瑣碎的生活著。

我們今年二十七八歲，縱然很忙很累，但好在還有夢想，還有一點點愛的動力和印跡。我們不再怨天尤人，也試著開始理解和體諒父母家人，甚至學會和曾經的戀人與自己和解。我們對很多事無能為力，對很多人難以忘懷，但至少我們仍然愿意拼盡全力去拼搏去爭取自己想要的一切。

我們今年二十七八歲，其實常常會忘了自己的年齡，恍惚間似乎只有在20歲之前才會清晰地在意每年的歲數和生日，這之后每當有人問起，我都要好好數數再告訴別人，我21了，22了...27了，28了。不知道是刻意地遺忘，還是日子真的飛快還來不及熟悉某個數字就又向前跳了一格。

我們今年二十七八歲，見識了世界的殘酷，生活的現實，偶爾頹廢想要放棄，但最終還是愿意相信未來，相信愛情。也有過不去的坎，那就隨風而逝；還有得不到的人，那就平靜釋然；心下凄然卻依舊樂觀，我們頑強的活著，因為我們必須頑強，我們執著地爭取，因為我們只剩執著，世界以痛吻我，讓我們報之以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