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1
? ? 我叫楊澤俞,是一個死人。
? ? 嚴格的來說,我現(xiàn)在是一縷殘魂。
? ? 我的三魂七魄丟了二魂五魄,余下的一魂二魄卻遲遲不肯散去。
? ? 魂魄缺失,使得我想身化厲鬼有些怨氣不足,想投胎轉(zhuǎn)世又因魂魄證件不齊,人家地府不收。
? ? 萬般無奈中,我試過了無數(shù)種“自殺”的方式,我想徹底結(jié)束我這暗淡悲慘的鬼生。
? ? 我曾在烈日下暴曬過,曾生吞道士的驅(qū)鬼符箓過,曾在佛像前虔誠哀求過,祈求佛祖大發(fā)慈悲,賜我一個魂飛魄散。
? ? 許是未奉香火錢,所以佛也不愿度我。
? ? 萬念俱灰間,我看見漆黑的夜空中亮起一抹橘紅色的光芒。那光芒微弱至極,卻又仿似能永恒存在,就像是一盞指引浪子回頭的明燈。
? ? 我情不自禁的站起身來,在那抹光芒的指引下,來到了天城客棧。
? ? 在客棧中我看到了白無常與黑無常,據(jù)我身前所知,這倆貨是專職勾魂的使者。
? ? 一念至此,我心中大喜。
? ? 我連忙激動上前,誰知黑無常開口便是一句:“如果在你死之前可以做一件事,你最想做什么?”
? ? 我雖不記得自己死了多久了,但我敢確定,即使活著的時候,我也從沒想過回答這種看似哲思,實則毫無意義的問題。
? ? 我看了看白無常一臉正經(jīng)的模樣,再看了看黑無常面前堆積如山的瓜子茶水哈密瓜。
? ? 終是忍無可忍地道:“你們是不是覺得問一個死人這樣的問題,顯得自己特幽默?”
? ? 白無常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然后對我使了使眼神,攤手示意自己也很無奈。
? ? 我心神領(lǐng)會:原來白無常懼內(nèi)!
? ? 黑無常倒是顯得隨意得多,她一邊嗑瓜子,一邊無所謂地道:“答不答?不答滾。”
? ? “……”
? ? 我覺得他們身為一個抓鬼的鬼,既然問一個鬼這樣的問題,那肯定是大有深意,既然問題大有深意,我的回答肯定不能太淺薄。
? ? 于是我認真地答道:“如果一切都將毀滅不復存在,那拼命留下再多的痕跡,又有什么意義?
? ? 同樣的,如果我都要死了,那我死之前再做什么,又有何意義?”
? ? 看著黑無常驚訝的表情,我知道我這波回答絕對滿分。
? ? 果然,只見黑無常呆滯的轉(zhuǎn)臉看向白無常,不顧形象地大笑道:“他是不是想得有點多?”
? ? 白無常聽完認真的看了我一眼,然后肯定的點了點頭。
? ? 他俯身上前對我解釋道:“你別想太多,這女人就是閑得慌……所以她的問題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別扯一些有的沒的,以她的智商不一定聽得懂……”
? ? 說著對我擠了擠眼睛,一本正經(jīng)地道:“咳咳……你就認真說說你生前最想做的事吧!”
? ? 看著強裝正經(jīng)的白無常和一臉八卦的黑無常,我呆若木雞的點了點頭。
? ? 2
? ? 死亡,是指生命的終止。
? ? 有生命就會有死亡,懂得獨立思考便會有自己想做的事。而總有一些事是你生前沒有做到,死后永遠無法完成的。
? ? 那種事叫做“遺憾”。
? ? 有的人在死亡之前結(jié)束了自己的“遺憾”,所以他死而無憾。
? ? 而沒有結(jié)束的,不叫死而有憾,他叫做死不瞑目。
? ? 我死后在塵世間游離浪蕩,遺失了自己的二魂五魄,不是因為我貪玩,而是因為,我死不瞑目。
? ? 是的,我就是一個心懷“遺憾”死不瞑目的可憐人。
? ? 所以我的魂魄在塵世間不停地飄蕩,永遠無法沉入地府轉(zhuǎn)世重生,因為我今生的“遺憾”牽絆著我,所無法開啟新的人生。
? ? 所以我在死之前有想做的事嗎?
? ? 當然有!
? ? 雖然我現(xiàn)在依舊覺得這個問題毫無意義,但是拋卻那些意義,單說我在死之前有沒有想做的事,那是肯定有的。
? ? 我沉默著回憶生前所有經(jīng)歷,想著那個害自己到現(xiàn)在都無法投胎的“遺憾”,醞釀著情緒,剛要開口,又覺得哪點不對。
? ? 我望著眼前的黑衣女子與白衣男子,認真問道:“請問您兩位,是黑白無常嗎?”
? ? 黑衣女子與白衣男子聞言默契的扭頭對視一眼,然后同時扭頭默契又誠實地對我道:“不是。”
? ? “淦!”
? ? 看著他們一臉誠實的模樣,我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有你們這么糊弄鬼的嗎?
? ? 我欲掀桌而起,卻忽然想起自己是個鬼。
? ? 兩手空空穿過桌子,我重新飄了起來,他們滿臉不解,我怒道:“倆大活人這么糊弄鬼,可還要臉?”
? ? 白衣男子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
? ? 我怒氣沖沖的瞪了兩人一眼,轉(zhuǎn)身便準備走了。
? ? 不是我不想在走之前錘他們一頓,而是我如今實在太弱了。
? ? 想到轉(zhuǎn)世之事又落空了,我的心中瞬間無比落寞。
? ? 更氣鬼的是,我這么大一個鬼,居然被倆活人戲弄了,我感覺我絕對會成為鬼界之恥。
? ? “等等……”我將將飄到大門口,一股八卦氣味緊隨而來,黑衣女子三步并作兩步竄到我的面前,認真道:
? ? “我看你方才情緒醞釀得不錯,要不,”她試探著道:“咱們回去把故事說完?”
? ? 欺鬼太甚!
? ? 饒是魂體,我亦瞬間怒發(fā)沖冠,魂體變得忽明忽暗。
? ? 黑衣女子一邊訕笑后退,一邊安撫道:“別,別生氣……待會兒炸了!”
? ? 我知道你是怕我炸到你,我謝謝您的提醒!
? ? “秦掌柜的,你再看戲老娘又要漲你的房租了!”女子無視我氣得發(fā)紅的鬼臉,大聲嚷嚷著。
? ? 白衣男子聞言一臉不耐的揮了揮手,一面鏡子翻滾著向著我砸來。
? ? 我頓感可笑至極,我是一個鬼!具體表現(xiàn)在我是一個殘魂,豈是凡間物體就能傷到的?
? ? 可就在那面鏡子快要砸到我之時,黑衣女子忽然一躍而起接住鏡子,轉(zhuǎn)身對我滿臉堆笑:
? ? “想投胎不是?您看看這個……”她熱情地推銷道:“這東西可不得了,您別看它表面是一面鏡子,實際上它真是一面鏡子!驚不驚喜?”
? ? “……”
? ? “但它不是一面簡單的鏡子,怎么說呢,”黑衣女子扭轉(zhuǎn)鏡面介紹道:“主要表現(xiàn)在它具備轉(zhuǎn)世投胎的功能,而這個功能可不得了!
? ? 它可以讓你省下黃泉路,奈何橋,望鄉(xiāng)臺,孟婆湯等等一些列的繁瑣流程,直接就給你輪回轉(zhuǎn)世了!”
? ? “實在是懶鬼轉(zhuǎn)世,惡鬼插隊,孤魂野鬼偷渡投胎的必備良鏡!”
? ? “怎么樣?心不心動?想不想要?”
? ? “……”
? ? 3
? ? 心不心動我不知道,反正我又回到客棧坐下了。
? ? 新上的茶水冒著騰騰熱氣,聞著茶香我頓感踏實了許多,可惜的是只能聞,喝不到。
? ? 我還知道了黑衣女子的名字,她叫祝姚淑。
? ? 是一個很八卦,長得還行,話很多,而且情商很高,極會察言觀色的女子。
? ? 比如此刻,大概是知道我想喝茶了,她連忙端起我面前的茶,嘴里念念有詞:“楊澤俞喝茶嘍~楊澤俞喝茶嘍~”
? ? “別!”我見狀慌忙阻止,卻還是晚了。
? ? 她極為大方的把滾燙的茶水潑到地上,一股烈火燒身的灼痛之感瞬間從我喉嚨開始在腹中極速蔓延!
? ? 這尼瑪……是燙水!
? ? “怎么樣?味道還行吧?”她甜甜地笑道:
? ? “我就知道喂你們鬼吃東西,得先叫名字,然后把那東西扔到地上就行了,別謝我,應該的,唉你別哭啊,不用感動的!”
? ? 我發(fā)誓這是我鬼生生涯最痛苦的一次經(jīng)歷之一,其痛苦不下于我很多年前生吞道士的驅(qū)鬼符。
? ? 我看著她一臉乖巧懂事的模樣,再看看“白無常”秦君悅一臉慶幸被“燙”的不是自己的欠揍模樣,忽然有些同情他了。
? ? 我同情的看了秦君悅一眼,同樣慶幸還好這個“乖巧”的女人,不是我的!
? ? ……
? ? 話題回到最開始的那個問題。
? ? 如果在你死之前可以做一件事,你最想做什么?
? ? 我看著兩人認真地答道:“如果可以,我最想殺死我的小叔。”
? ? 4
? ? 我的小叔是四里八鄉(xiāng)有名的才子,行為舉止優(yōu)雅卓越,動不動就之乎者也,滿嘴盡是詩經(jīng)道理,經(jīng)常說一些大家都聽不懂的文人騷話。
? ? 山村麥田里出了這么一個文化人,其珍貴程度不亞于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
? ? 關(guān)鍵這白蓮花還長得一副好皮囊,引得無數(shù)含苞待放的同鄉(xiāng)少女們時常暗送秋波。
? ? 就連我小時候也是非常崇拜他的,其主要原因是,他娶了我們村里的村花。
? ? 村花從此不做女紅了,天天像個男人一樣扛起鋤頭上山挖地,卷起褲管下田插秧。
? ? 而我那個文人小叔,終日無所事事,美其名曰:飲酒作詩,行文人風月之事,與好友闊談天下,雖生于紅塵,卻莫要被紅塵所累!
? ? 啊呸!那您娶我小嬸作甚?
? ? 我曾問村花,也就是我小嬸,我小叔的媳婦。
? ? 我說:“小嬸啊!您說您嫁我小叔圖個什么?他要啥沒啥,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除了滿口的之乎者也唬人之外,就是廢……反正大家都說他好吃懶做!”
? ? 我嬸憋了半天,紅著臉道:“我圖他長得好看。”
? ? “而且!而且他還說了,等他考取功名,定會讓我過好日子的……”
? ? 那時的我才八歲,小叔整日不著家,對他的了解,僅限于街坊鄰居的評價。
? ? 其評價大多是除了識幾個字,長得好看之外,一無是處。
? ? 哦不,后來還多了一個優(yōu)點,那就是找到我小嬸這么一個好看還勤快能吃苦的媳婦。
? ? 我說:“小嬸啊,那我小叔啥時候去考功名?”
? ? 小嬸解釋道:“他是一個有遠大抱負的人,而且還高風亮節(jié)清心出塵,以前不去沾惹官場,只是怕官場渾濁臟了自己的心。”
? ? “但是……但是,”我小嬸羞道:“他說愿意為了我,去考取功名!哪怕被官場的污穢骯臟所同化,也在所不惜,因為他想讓我過好日子。”
? ? 得嘞!我謝謝他,求他趕緊去去做個大官,別三月兩月不著家,一回來就知道啃我爺爺?shù)睦瞎穷^!
? ? 5
? ? 小叔一腔熱血,要上京趕考。
? ? 我爺爺笑得合不攏嘴,總覺得自己花了半生積蓄培養(yǎng)的小兒子終于出息了。
? ? 于是笑呵呵的賣了自己一年的收成與耕地的兩頭牛,可總覺得還不夠,又問街坊鄰居親朋好友去借。
? ? 借到我二叔家,二叔悶聲悶氣不愿說話,但看著老人家一臉的皺紋,還是心一軟,給了一些。
? ? 我二嬸當時就不樂意了,陰陽怪氣的道:“父親,不是我說您,就老幺那德性,您覺得他能混個一官半職嗎?您連自己棺材本都給他了,您說您以后怎么辦?”
? ? “夠了!”二叔沉聲道:“父親不是還有我們嗎?”
? ? “還有你們?”二嬸笑道:“父親和母親兩個老人家,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往老幺家送,那時候怎么不想到你們?你有這能耐以后一個人管去,我不管了,不管了!”
? ? 看著二叔與二嬸又要干仗,爺爺只得落寞轉(zhuǎn)身,去了三叔家。
? ? 三叔一臉無奈:“父親,我這真沒有,不是我不盼著老幺出息,但是兒真的拿不出來啊!”
? ? 三叔道:“孩兒他娘走得早,我一個大男人又當?shù)之攱尩睦秲蓚€孩子有多難您知道嗎?”
? ? 內(nèi)屋,兩雙小眼睛疑惑的盯著自己的爺爺和父親,他們以為父親在和爺爺吵架,所以不敢鬧騰。
? ? 爺爺嘆了一口氣,又一搖一晃的來了我家。
? ? 母親一如往常,招呼爺爺吃完飯后又恭敬的給他添了杯茶,然后帶著我進了內(nèi)屋,給父親和爺爺留出了談話的空間。
? ? 父親沉默了許久,拿出了自己幫工掙的一些錢,不情不愿的道:“父親,要說這錢是給您和母親的,多少我都不會心疼,可是給老幺……感覺就像石沉大海。這些年來,他騙了您多少次,您都忘了嗎?”
? ? “這次不會了,這次不會了,老幺有出息了!有出息了!”爺爺開心得像個孩子,他保證道:
? ? “等老幺高中了,不會忘記我們的恩情的,不會忘記的!”
? ? 父親答道:“只要他以后不要在嚯嚯這個家,兒就燒高香了!”
? ? 6
? ? 為小叔籌夠了盤纏路費,最高興的莫過于爺爺,還有小嬸。
? ? 一個是望子成龍,一個是望夫成龍。
? ? 小叔樂呵呵的拿著盤纏離家三月有余,回來之時渾身衣服卻是破破爛爛的,眼中藏不住的落寞與頹然。
? ? 小嬸在腦海中憧憬無數(shù)次的好日子終究是沒有過上,而爺爺則是更加沉默了,我看著他落寞蒼老的身影,竟覺得有些難受。
? ? 但我那時還不會安慰人。
? ? 小叔說他落榜了,原因不是自己的才學不夠,而是被歹人陷害,說完這些就泣不成聲,終日借酒澆愁。
? ? 我看著爺爺雙眼通紅,卻仍舊故作堅強的安慰著小叔,他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是咱們沒那命,只要你平平安安便好,咱們莊稼人,做不成官,還能務(wù)農(nóng)為生的!”
? ? 爺爺說得輕松,但我卻知,為了給小叔湊盤纏,他付出了自己的所有。
? ? 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我開始有些厭惡小叔了,我覺得大家說的對,他真的就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 ? 7
? ? 小叔似乎是聽進了爺爺?shù)脑挘膊辉谛锞屏恕?/p>
? ? 他聽爺爺?shù)模辉偃ハ肽切┎磺袑嶋H的青云之路,想踏踏實實的做一個“莊稼人”。
? ? 比如先和小嬸生個孩子什么的。
? ? 結(jié)果小嬸卻怎么也懷不上,鎮(zhèn)上的郎中說,小嬸因為這些年太過操勞,加上身子本就虛弱,以后能有孩子的幾率微乎及微。
? ? 自那以后,小叔好像又變了一個人。
? ? 連對小嬸惺惺作態(tài)的好,都不再有了,每日不去做農(nóng)務(wù)便罷了,喝醉了酒還對小嬸拳打腳踢。
? ? 小叔承諾小嬸的“好日子”沒有讓她過到,反而讓她體驗了一把“人間地獄”。
? ? 受不了折磨的小嬸最后不顧世人的流言謾罵,偷偷跟著隔壁村的王大牛跑了。
? ? 那是一個曾經(jīng)她從不正眼看的男人。
? ? 原因無他,主要那個男人性格太過木訥無趣,還長得粗獷憨厚,她覺得這樣的男人配不上她。
? ? 她那時覺得只有小叔這樣文采與容貌皆是上品的男人,才是最合適她的良配。
? ? 結(jié)果這個長得斯文的男人,卻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滿足了她心靈上的需求,卻讓她的身體處在地獄。
? ? 大概是覺得身體和靈魂,總有一個要在地獄,所以她義無反顧的跟著“老實人”王大牛,跑了!
? ? 8
? ? 失去了媳婦的小叔更是把“廢物”這個詞演戲得淋漓盡致,要不是奶奶每日三餐給他送到床前,我懷疑他都活不過兩天。
? ? 爺爺看得揪心,奶奶也整日以淚洗面,覺得是自己沒有能力,才讓自己的小兒子自棄至此。
? ? 最終爺爺拉下自己的老臉,拖關(guān)找系的又給小叔尋了一門親事,但人家女方要求得先看小叔一眼,再決定是否同意相嫁。
? ? 遙記得那日小叔紅光滿面,神采奕奕的換上了自己不惹塵埃的白衣,折扇相配,完全看不出是一個靠麥田喂大的農(nóng)夫之子。
? ? 看到他這般模樣,我便覺得這波又穩(wěn)了!
? ? 果不其然,那姑娘對小叔的第一印象好得很,甚至是喜歡得緊!
? ? 于是小叔如愿以償?shù)挠秩⒘艘晃恍穑侵笠桓闹暗念j廢落寞,天不亮便扛起鋤頭上山鋤草。
? ? 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嗎?能讓一個廢人重獲生機便罷了,竟能讓他如變了一個人般!
? ? 新的小嬸似乎是不忍心讓小叔如此一個“才子”獨自受苦,于是便也陪他上山干活,下田插秧。
? ? 可是活干著干著,稻田里的身影便有只有小嬸一個人了。
? ? 她挺著一個大肚子,似乎是怕別人誤會小叔,所以逢人便說:“俺家哪位當下正在認真研學,就要進京考取功名了哩!”
? ? 說著還摸摸自己的肚子,自豪的道:“俺們娘倆兒的苦日子就要到頭了哩!”
? ? 真不該是小夸叔聰明,還是罵他遇到的女人都蠢!
? ? 可是旁人便罷了,爺爺和奶奶養(yǎng)了小叔幾十年,竟還也還看不透他是怎樣一個人嗎?
? ? 小叔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又讓爺爺再次給他籌盤纏進京趕考。
? ? 但上次借的還沒還完,再借哪有那么容易?
? ? 爺爺沒有籌到錢,小叔自然沒有再次赴考,他又變得一副潦倒落魄的模樣,終日酒氣纏身,逢人便說:
? ? “非是自己沒有直入青云的能力,實在是出生跳板太低,連送他出村的能力都沒有。
? ? 九天之鵬被枷于麥田鴻溝之下,又怎能展翅騰飛與天比高呢?”
? ? 他竟把一切都怪在了爺爺身上,怪爺爺連送他進京的能力都沒有。
? ? 可為什么我看到的卻是,爺爺為了他,就差把自己的命搭進去了。
? ? 9
? ? 他的日子渾渾噩噩,自甘墮落,可別人的日子總是要過的。
? ? 轉(zhuǎn)眼我便十三了,我這個年紀的孩子,好多早已跟著父親下田干活了。
? ? 而我不想做農(nóng)活,這點我和小叔一樣,都不想被這個麥田鴻溝壓著。
? ? 但我并不想成為他那種好高騖遠,自詡不凡實則一無是處的廢物。
? ? 我想走出麥田,便會真正的自己去走。
? ? 我跟著父親干了兩年農(nóng)活,滿十五歲的那天,母親如每年那般給我煮了兩個雞蛋。
? ? 還記得那天夜里,我對母親說我想離開這里,去見識見識外面的世界。
? ? 我說我想向他們借一點盤纏,但不會想小叔那樣要了爺爺半條命。
? ? 我只要一點,夠我離開這里,到達縣城就行。到了那里,我自會憑借自己的雙手養(yǎng)活自己。
? ? 那是我第一次與他們爭吵,他們說讓我安心留下務(wù)農(nóng),過兩年給我尋一門親事,安心成家立業(yè)。
? ? 我說我的“業(yè)”不在麥田,我志再更廣闊的世界。
? ? 母親拗不過我,打了我一巴掌,然后自己也哭了。
? ? 父親也是沉默著看著我,一言不發(fā)的攙扶母親去休息。
? ? 我捂著臉出了家門,在院子里石凳子上坐了一夜。
? ? 月光灑落在我的身上,我看著石桌上的我的影子,我想趁著月色離開這里,又舍不得房間內(nèi)那兩道孤單的身影。
? ? 想著想著,我便睡著了。
? ? 再次醒來,石桌上多了一個包袱。
? ? 母親養(yǎng)的大公雞正在奮力報曉,我沉悶的腦袋瞬間清醒了,原來這一夜,有人比我睡得還晚。
? ? 我背起母親為我備好的行李,向著屋內(nèi)感激的磕了三個頭,我感謝他們生我養(yǎng)我,也感謝他們能知我并且支持我。
? ? 還記得后來有機會把今天的事當做家常閑談,我玩世不恭的對母親道:“我那時以為您不會給我盤纏呢!”
? ? 我永遠不會忘記母親那天的話,她說:“可是不給你,你也會走啊!既然如此,就不如給你一些,讓你在外的日子能好過一些!”
? ? 是啊,兒行千里母擔憂。
? ? 10
? ? 一個十五歲的少年第一次遠行,來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眼前的一切都是新奇的,也是陌生的。
? ? 自己并無一技之長,好像什么也做不了,想干些體力活,人家卻嫌你身板太瘦小,怕你被米袋壓折了腰,賠不起!
? ? 輾轉(zhuǎn)顛簸之間,好心的酒樓老板收留了他,留他在店里擦擦桌子,洗洗碗什么的。
? ? 月錢可以忽略不談,關(guān)鍵是有了一個吃飯睡覺的地方,為在這個城市扎根撒下了一粒種子。
? ? 酒樓本就是一個魚龍混雜的地方,有達官顯貴到此飲酒應酬,也有地痞無賴到此混吃鬧事。
? ? 我后來在這認識了一群賭痞,所謂賭痞,便是終日無所事事混跡在各大賭坊的痞子。
? ? 他們身無分文,就靠在賭坊賭錢的賭鬼們贏了大錢之后,分一些紅錢給他們吃喝。
? ? 總的來說,三天能撈到兩頓,便算是運氣不錯了!
? ? 我一邊感嘆這個城市大了,果然什么樣的人都有,一邊把今天客人沒怎么動過的剩菜倒給他們。
? ? 似是覺得被我這個小孩子鄙視的眼神看得不爽了,一個個大哥開始吹噓自己光輝往事,甚至還勸我跟他們干,在酒樓做打雜的沒前途!
? ? “我謝謝您哩!”我憨笑道:“我不要前途,我只要能吃飽飯就成!”
? ? “嗨,小孩,你還真以為老子們在哄騙你?”一賭痞憤憤道:“干老子們這行,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你個小毛孩懂個屁!”
? ? “哦?”我假裝有了一絲興趣,問道:“怎么個開張吃三年?”
? ? “哼哼!”
? ? 賭痞們你一言我一語,聽得我目瞪口呆,所謂的開張吃三年,大概就是:
? ? 賭坊雇他們當賭痞,如果遇到落單的賭客贏了錢,出了賭坊后他們可以搶!
? ? 如果最后對方報官的話,賭坊負責保他們無罪釋放。
? ? 最后雖然自己搶的錢,有很大一部分會流落到官府和賭坊的手里,但他們依舊可以有不少的分成。
? ? 嘖嘖嘖。
? ? 我一邊感嘆城市套路深,一邊聽他們繼續(xù)吹……啊不,繼續(xù)說。
? ? 許是因為吃客人剩下的醉蝦吃得多了,一位獨眼龍大哥說著說著竟有些醉意了。
? ? 不由自主的感嘆自己剛當賭痞的日子,他說回想起這許多年來,無一不是他逝去的青春啊!
? ? 特別是剛當賭痞那一年,便遇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 ? 據(jù)說那時有一書生模樣的賭客來了這里,那人身穿白衣,俊逸無比,滿口忠孝節(jié)義,之乎者也。
? ? 好幾家賭坊都以為他是世家公子到此游玩,于是把他奉為上賓,當做財神爺般供著。
? ? 乃至于后來那公子賭錢賭輸了,賭坊也大膽的借他銀兩,供他繼續(xù)行樂賭博,只是后來……
? ? “后來怎么了?”我眉頭一挑,心中竟有種不詳?shù)念A感。
? ? “嘖嘖嘖,”獨眼龍大哥笑道:“后來發(fā)現(xiàn)那小子竟是扮豬吃虎,除了身上帶的那些散錢之外,其他什么都沒有,更別說顯赫身世了,許是多認了幾個字罷了!”
? ? “那事鬧出的笑話當時可是風靡全城,那幾家賭坊淪為全城笑柄,其他賭坊的人時常身著白衣,到賭坊門口出言嘲笑。”
? ? “當時我也分到了一件!”獨眼龍大哥一解衣帶,露出一件早已泛黃的貼身衣服,從外觀可以看出,那件泛黃的衣服曾經(jīng)的確是白色的。
? ? 他不顧其他人的嘲笑,自顧的道:“你們懂個屁,這件衣服材質(zhì)不錯,當然得貼身穿著。”
? ? 我激動著上前一把抓住獨眼龍,問道:“那個白衣秀才叫什么名字?”
? ? 獨眼龍一愣,把我推開,有些生氣的道:“小孩,胡亂抓人家衣領(lǐng)是不講武德的!這次怪我大意了,沒有閃,所以就放過你了,再有下次老子打斷你的腿!”
? ? 我訕笑著后退,也意識到是自己失禮了,畢竟在他們的“江湖規(guī)矩”里,抓衣領(lǐng)是強者對弱者的挑釁。
? ? 我連忙遞上我留下來準備自己吃的大螃蟹,陪笑道:“大哥對不起,螃蟹給您吃……”
? ? 看著獨眼龍緩和的臉色,我又繼續(xù)追問道:“那那個白衣秀才叫什么名字呀?”
? ? “老子哪里會曉得?”獨眼龍扯下一條螃蟹腿,興致缺缺的道:“只是當時那些賭坊管事的叫他羊公子還是牛公子去了,時間太久記不得了。”
? ? 羊?
? ? 是楊吧!
? ? 我當下心中一凜,不甘心的問道:“那后來他怎么樣了?”
? ? 獨眼龍想了想:“還能怎么樣,還不起錢總不能要他的命吧,好像揍了個半死給他扔出城了!”
? ? 11
? ? 那年我用自己辛苦掙來的錢抓了幾副治療重傷暗疾的藥,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望小叔。
? ? 看著他醉醺醺的模樣我努力擠出溫和的笑,我說:“小叔,侄兒給你帶了禮物。”
? ? 他醉眼朦朧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因為他的記憶和我是一樣的,彼此都未有太大交集。
? ? 他撐起身看了看我:“何物?”
? ? 我道:“小叔這些年來,是不是每到刮風下雨,天氣變化無常之時便覺得渾身疼痛難當?”
? ? “你怎么知……”他睜大了眼,然后猛的改口:“侄兒說的什么話?你小叔我身體還硬朗得很,沒有的事!”
? ? 反應還真快,我心中暗道,臉上卻不顯露痕跡,自顧的道:
? ? “我在城里得知,但凡文人雅士,皆因常坐觀書,導致身上血液流暢不通,后會引起血脈堵塞,身上疼痛難忍。”
? ? “特別是刮風下雨,天氣轉(zhuǎn)變,疼痛便會加劇,因此帶了兩副治療此種病疾的藥贈予小叔。”
? ? 末了再添一句:“郎中曾囑咐小侄,此藥對治療重傷留下的暗疾,效果更佳,所以未曾受過重傷者,藥量得適量,不能放得太多!”
? ? “重傷倒是未曾,只是,”小叔擺了擺手:“這些年來的確因徹夜研習,身上已留暗疾,既如此,便多謝澤俞了!”
? ? 還真是能裝,我暗笑一聲,抽出藏于身后的木棍便是給他一棒!
? ? “澤俞,你!”小叔兩眼發(fā)懵的摔倒在地,我上前又是一棒!
? ? “啊!”
? ? “楊澤俞你個小雜種,竟敢……啊……竟敢打老子!”
? ? “啊!”
? ? “啊……你個沒教養(yǎng)的玩意兒,小雜……啊!別打了……”
? ? 小叔是四里八鄉(xiāng)讀書最多的人,可伴隨著他殺豬般的叫喊聲發(fā)出的,竟只是一些重復的,毫無新意的污言穢語。
? ? 所以我越打越氣,越氣越打。
? ? 想著獨眼龍?zhí)岬剿砩蠋У哪切吧㈠X”時的嫌棄,我便更是氣上加氣!
? ? 那是散錢嗎?
? ? 那是我爺爺?shù)拿?/p>
? ? 12
? ? 那一次楊莊開被我打個半死。
? ? 楊莊開就是我這個文人小叔的名字,從這里起,我不會再稱呼他做小叔。
? ? 楊莊開的叫喊聲引來了街坊四鄰,引來了三叔,二叔與二嬸,甚至還有我的父親母親。
? ? 他們沒有問為什么,除了我的父親和母親之外,并無其他人阻止我,這里可以想象楊莊開有多惹人厭了。
? ? 最后小嬸也被鄰居從田里喚了回來,他們說楊莊開就要被楊澤俞打死了!
? ? 小嬸是跑著來的,但是她來了也只是看著楊莊開被我打,并沒有阻止。
? ? 我后來猜想,小嬸之所以那么急著回來,大概率不是怕我打死楊莊開,而是來看他怎么死的。
? ? 爺爺蒼老的身影慌忙的沖了進來,拉著我的手不準我再動手,似是怕我真打死了他。
? ? 我看著爺爺滿頭的白發(fā),與蒼老眼眸中的濕潤,不禁跟著留下了淚。
? ? 是我沖動了,這樣雖解一時之氣,但是卻忽略了老人家的感受。
? ? 這時我感受到我的棍子被什么東西輕輕握住,我低頭,一雙晶瑩的眸,藏不住她的害怕,她渾身都在微微顫抖著。
? ? 小女孩怯生生的道:“哥,哥,你,你不要打爹爹了,好不好?”
? ? “雖然爹爹老是兇娘親,是壞人,但是,他是馨兒的父親呀!”
? ? 楊澤馨,楊莊開的女兒,我的堂妹。
? ? 不知不覺,小家伙都五歲了呢!
? ? 小家伙雖然害怕我連她一起打,但因為躺在地上的這個人是她的父親,所以她站了出來。
? ? 可地上這個人,有做過一天合格的父親嗎?
? ? 我把木棍一扔,蹲下捧著小家伙的臉,道:“不打了,哥哥不打了,對不起,妹妹!”
? ? 任我再有萬般氣憤,也不能剝奪你擁有父親的權(quán)利!
? ? ……
? ? 我把爺爺安撫好后,又把大家都聚在一起。
? ? 我說出了我在縣城的見聞,與之前對楊莊開的試探,說出了我打他的理由。
? ? 奇怪的是,大家并沒有對我的話有絲毫懷疑,除了有些憤怒之外,顯得見怪不怪。
? ? 二嬸甚至還拍了拍我的肩膀,鼓勵道:“俞小子做得好,也是你還年輕下手太輕,這要擱二嬸我,非給他錘死!”
? ? “……”
? ? 二叔干咳一聲,拉著二嬸便要回家,我轉(zhuǎn)身對小嬸說道:“對不起小嬸,我不該這么沖動的,他好歹也是你的丈夫,爺爺?shù)膬鹤樱皟旱母赣H,我……”
? ? “沒事哩!”小嬸灑然笑道:“其實有他沒他都一樣了,也怪我當初瞎了眼……說句不守婦道的話,要不是因為有了馨兒,俺也是跟他過不下去的。”
? ? 13
? ? 自那以后,楊莊開安分了許多。
? ? 直到馨兒十三歲那年,母親給我寄了一封信,從鄉(xiāng)里到城里的信件,大概要兩個月。
? ? 所以我收到信件的時候,已經(jīng)是兩個月后的事了。
? ? 信是母親請村長寫的,信是我請新來的伙計念給我聽的,他認過字,我正在學認字。
? ? 內(nèi)容大意是:
? ? 楊莊開的媳婦又跟人跑了,最近他又發(fā)酒瘋了,時不時鬧騰我爺爺,嚷嚷著要他分家產(chǎn)。
? ? 爺爺被他氣倒很多次了,我的兩個叔叔包括我的父親,都是軟蛋三個,三個大男人被我小叔一個瘋酒鬼弄得敢怒不敢言。
? ? 至于馨兒……
? ? 至于馨兒,被他賣了,換了酒錢。
? ? ……
? ? 我聽到這里,瞬間失去了思考能力,自顧走到廚房里提了把菜刀,騎上客人停在馬廄的快馬便狠狠抽了一鞭。
? ? 中途換了多少匹馬我已經(jīng)忘了,我只想快些回家,砍死他,砍死他!
? ? 最后一匹馬累死在了村口,我看到母親在村口遙遙相喚,她沖上來就要搶我的刀,我死死握著不給她。
? ? 晨風浮動她的頭發(fā),泛著花白,我的心里一陣刺痛,但是依舊沒有松手。
? ? 母親哭著道:“你想干什么?你爺爺在等你,他就要……他就要……”
? ? “爺爺……爺爺……”我當下放棄了先砍死楊莊開的想法,我想先去看看爺爺,母親說他在等我。
? ? 狹窄屋子里透著哀痛的氣氛,我心中一緊,沉沉地推開人群。
? ? 奶奶坐在床頭,早已經(jīng)泣不成聲,床上垂暮的老人不斷喚道:“孫兒……孫兒……”
? ? 我知他是在喚我,于是我上前輕輕握住了他枯瘦的手,我說:“爺爺,爺爺,孫兒回來了。”
? ? 爺爺聞聲如回光返照般,猛的睜開了眼,緊緊反握住我的手,他說:“孫兒,你終于來了,爺爺終于撐到你回來了!”
? ? 我說:“爺爺,會好的,您先休息,別說話了。”
? ? 屋內(nèi)的人見狀悄然退了出去,奶奶也在母親和二嬸的攙扶下不舍的離開房間。
? ? 爺爺示意我扶他起來,我輕輕上前,他便握住了我手中的刀,他說:“把刀給爺爺,爺爺給你說個故事,好不好?”
? ? 爺爺說:“說起來,我不是一個稱職的爺爺,從小到大,我都沒有抱過你。”
? ? 我輕輕松手,任憑爺爺拿走了刀,確認刀鋒不會傷到爺爺之后,答道:
? ? “沒事的爺爺,孫兒已經(jīng)長大了,以后孫兒抱您就成。”
? ? 爺爺自顧的道:“我的小兒子生來便體格孱弱,當時好多人都說以我們家的條件,是養(yǎng)不活他的。但我不信,我既然生下了他,就一定要養(yǎng)活他!”
? ? “但是真的好難啊,我如果想要養(yǎng)活我的小兒子,就得用另外三個兒子的口糧去換一些好的食物,因為只有好一點的食物,才能給予他活下去的營養(yǎng)。”
? ? “我知道這很不公平,但是另外三個兒子哪怕是一天一頓,也能活著,而小兒子只要缺了一頓,迎接他的便只有死亡。”
? ? 爺爺說他當時面臨的選擇其實很簡單,只要讓另外三個孩子的日子更艱苦一些,自己的小兒子便能活下去。
? ? 可這個選擇卻又很艱難,因為每個孩子都是他的兒子,他這樣做是很不公平的。
? ? 可是他沒得選,他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子死去。
? ? 久而久之,小兒子把他的額外“關(guān)照”當做理所應當,而另外三個大一點的孩子竟也習慣了父親對于弟弟的“偏袒”。
? ? 甚至為了能讓父親輕松一些,主動幫助父親一起撫養(yǎng)弟弟,這也養(yǎng)成弟弟嬌縱無能的習慣。
? ? 因為弟弟有“四個爹”,所以他敢想常人不敢想,他想要糖葫蘆,便有糖葫蘆。
? ? 他想騎木馬,便有木馬騎。
? ? 他想念書識字,便成了鄉(xiāng)下麥田里讀書最多的才子。
? ? “四個爹”都沒讀過書,他們能靠雙手養(yǎng)活兒子,能拼命吃苦受累供他念書識字,能把他培養(yǎng)成麥田里讀書最多的人。
? ? 卻從沒教過他,該如何去做人。
? ? 我想著自我記事以來,楊家的點點滴滴,原來所有的雞犬不寧,皆是咎由自取。
? ? 我想笑,卻又感可悲!
? ? ……
? ? 爺爺說一切都是他的錯,讓我不要記恨楊莊開。
? ? 我說:“這事不能怪您,換作我是您,那種情況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子死去。”
? ? 爺爺說他死后讓我放過楊莊開,因為楊莊開從小命就不好,讓我饒楊莊開一命。
? ? 我氣急,卻沒有說話。
? ? 原來您心心念念想看孫兒最后一眼,只是為了讓孫兒放過那個氣死您的人。
? ? 外面?zhèn)鱽砦跷跞寥恋穆曇簦逸p輕扶爺爺躺下,我想拿過他手中的刀,他卻怎么也不肯松手。
? ? 我在他耳邊輕聲的保證,我說:“孫兒向您保證,絕不會傷害楊莊開。”
? ? 爺爺聞言果然松開了手,外面的吵鬧聲越來越大,我拿起菜刀著急的沖了出去。
? ? 因此錯過了爺爺?shù)淖詈笠痪湓挘f:
? ? 一切都是爺爺?shù)腻e,為了那樣的人吃人命官司,犯不著。
? ? 孫兒你……還年輕。
? ? 爺爺知道你會……會……會有出息的。
? ? 14
? ? “我是怎么也沒有想到,那個我生活了十幾年的貧瘠山村,居然會有山賊愿意光臨。”我郁悶的道:
? ? “我拿著菜刀沖出去是去講道理的,誰知那貨迎頭就是給我一刀,那刀差不多三米長啊,我離他就兩米五,想跑都跑不掉!”
? ? “所以你知道我為什么死之前最想殺他了吧,因為這對大家都好,因為他活著,還得繼續(xù)拖累其他人。”
? ? 祝姚淑聽得目瞪口呆,然后點評道:“你最后這段夸張了,手提三米長的大刀,那人起碼得有五米高才能劈得這么快,凡人長不了這么高,難道你說的是志異故事?”
? ? “……”
? ? 我直接懶得理這女人,吃瓜不嫌事大,我看向秦君悅:“白無常……啊不,秦大哥,故事說完了,能讓我投胎了嗎?”
? ? “我只是聽了一個你現(xiàn)編的故事,關(guān)系還沒好到那種程度,請注意你的稱呼。”秦君悅淡淡的道:“還有,你真的只想投胎嗎?那你進去吧!”
? ? 秦君悅說著把輪回鏡一撂,鏡面頓時浮現(xiàn)一個烏漆嘛黑的通道,以我多年做鬼的經(jīng)驗,這個通道不是投胎就是去地府。
? ? 可不管是投胎還是去地府,對我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啊!
? ? 一念至此,我毫不猶豫的道:“其實我還想知道之后的事……”
? ? 祝姚淑一臉鄙夷,秦君悅露出一抹自信的笑:“把你的手放到輪回鏡上,便能出現(xiàn)你想知道的畫面……”
? ? 祝姚淑連忙搶著道:“但是得先提醒你,在那之后輪回鏡會吸收你的一縷魂魄喲!”
? ? “靠!坑我呀!”我翻了翻白眼:“大哥大姐,我現(xiàn)在是一縷殘魂,殘魂你懂嗎?殘魂再分出一縷魂魄,以我余下的魂力,下輩子投胎能做個啥?小螞蟻還是小蜜蜂?”
? ? “大概率是小螞蟻!”祝姚淑幸災樂禍道。
? ? “也不一定,”秦君悅無情打臉道:“輪回鏡還有一個好處,就是會把你丟失的所有魂魄全部聚齊,然后再吸收你的一縷靈魂。”
? ? “所以嚴格的來說,你還賺了!”
? ? “瞧您說的!”我笑道:“咱哥倆還談什么賺不賺。”
? ? 話罷我毫不猶豫的把手放到輪回鏡上。
? ? 秦君悅:“……”
? ? 祝姚淑:“???”
? ? 15
? ? 畫面中。
? ? 兇悍的山賊用三米長的大刀砍死我之后,異常嘚瑟的走出了六親不認的殘酷步伐,一步一步的走近村莊。
? ? 一道白衣身影長發(fā)飄飄,毅然決然的走了出來,與山賊進行了兇狠的……口水戰(zhàn)。
? ? 最終白衣身影因讀書較多,略勝一籌。
? ? 原來山賊也是講道理的啊,我感覺自己死得真虧,當時但凡離他三米開外,完全有機會兵不血刃啊!
? ? 就在我感嘆蒼天不公的時候,山賊把刀指向了別人,鄉(xiāng)下人哪里見過這個陣仗,那人頓時鬼哭狼嚎叫直呼救命。
? ? 然后又是那道白衣身影站了出來,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可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被山賊劈成了兩半。
? ? 啊這……
? ? 我仿佛看到了自己。
? ? 還好白衣身影先與山賊進行了一場漫長的口水戰(zhàn),在自己死后,官府的兵便及時趕到,保全了山村其他村民。
? ? “不錯。”我嘆道:“楊莊開死不足惜,就我死得虧一點,不過其他人都沒事……”
? ? “好了,不怨了,我饒恕他了。”我笑道:“拜拜秦大哥,再見祝小姐……”
? ? 話音剛落,一股強大的吸力把我拉扯進了輪回鏡。
? ? 恍惚間我聽到祝姚淑氣急敗壞的聲音,她罵道:“這個狗男人,臨投胎了還罵老娘一句!”
? ? “???”
? ? 我不是那個意思啊祝姑娘……
? ? 16
? ? “快,給我說說真實的情況是怎樣的?”祝姚淑對著秦君悅問道。
? ? 秦君悅皺了皺眉,看著祝姚淑越漸冰冷的笑容,無奈的道:“全村的人都死了。”
? ? “啊?為什么?”
? ? “能為什么?”秦君悅闡述道:“山賊本就是楊莊開引來的,他知楊澤俞要回來了,又知以楊澤俞的性格多半會打死他。
? ? 所以想著死別人總比死自己好,便去哄騙山賊說楊澤俞在縣城開了很多家酒樓,錢財多不勝數(shù),把山賊引進了山村。”
? ? “誰知山賊一進村便把楊澤俞給砍了,砍死了楊澤俞錢自然是弄不到了,但是也不能白來啊。”
? ? “想著殺一個是殺,殺兩個也是殺,為了防止風聲走漏,就都給殺了。”
? ? 祝姚淑問道:“那楊莊開呢?”
? ? “始作俑者,并且見過所有山賊的真面目,第一個被殺的。”
? ? 祝姚淑不解的道:“那官府呢?”
? ? “小山村離縣城太遠,就近的小府衙不敢管,太遠的趕到了早就塵埃落定。”
? ? “唉!”祝姚淑問道:“他那么恨楊莊開,可最后為什么會看到那樣的畫面?”
? ? 秦君悅用看白癡的眼神看了一眼祝姚淑,不耐的道:“你聽故事用腦子了嗎?”
? ? 見祝姚淑就要發(fā)作,又連忙解釋道:“因為那是他爺爺?shù)钠谠S,同樣也是他父親和兩位叔叔的期許,他們都盼望楊莊開能夠成才!”
? ? “而他對楊莊開沒有什么期許,只希望他能做個人,在活著的時候能為大家做些人事。”
? ? “既然不能給他樹立正確的人生觀,教會他做一個善良的人,那還不如不要養(yǎng)大他!”祝姚淑忽然感嘆道。
? ? 秦君悅詫異的看了一眼忽然文藝的祝姚淑,剛要開口,卻見祝姚淑望向他道:“阿政,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了。”
? ? 秦君悅眼神微凌,疑惑的道:“祝坊主你在說什么?”
? ? “你還要禁錮我多久?”祝姚淑難過的道:“難道我也曾像楊莊開一樣做過錯事,所以你要懲罰我?”
? ? 此時輪回鏡忽然劇烈顫動,秦君悅低頭看向手中的輪回鏡,鏡中仿似有千萬只惡鬼在張牙舞爪。
? ? 秦君悅一手握住顫抖不止的輪回鏡,一手輕輕挽住忽然暈厥的祝姚淑。
? ? 他道:“阿姚……撐住,還來得及的。全新的人生,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