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題目起得很爛,作者最近有點黔驢技窮了,見諒見諒。
周一晚,我們去看了《敦刻爾克》。兩個月前某人就興高采烈地說最近有部各種好評的片子,被我告知國產電影保護月后,就約定九月上映后一定要看。結果我錯買了中文配音版,坐到放映廳等到第一句臺詞出現后,當即決定退場重買,晚一個小時再看。
后來看到微博有人說很多人入場看敦刻爾克,幾分鐘后就退場了,心想該不會也有像我們一樣頭大買錯票的吧。想起來上一次看諾蘭的《星際穿越》,也是錯買了配音版,一路邊看邊幫忙現場“破譯”,被前座白眼了好多次。
再進到影廳時,沒想到從開始的那一刻起,我就像被拽進了戰場,全程將近兩小時,幾乎沒有時間跳出劇情深呼吸,或者走神。這可能是近期我看到的最扣人心弦的電影了。
雖然電影上映和在國外引發反響都有一段時間了,但為了親身體驗,這次觀影前特地沒看任何背景資料。不過邊邊角角的評論很難不瀏覽到,貌似一時間關于《敦刻爾克》和《戰狼》的對比不絕于耳,但大多你踩完我我踩你,沒什么客觀可言,不過也搞得我特別好奇,想探個究竟,了解下為什么有人會把這兩部作品聯系在一起。
所以當開始觀影后,看到湯姆哈迪湯老濕(被他的《呼嘯山莊》秒死的我此刻咬手帕ing),以及One Direction的哈里,還頗驚喜。不過弊病就是,因為沒做功課,所以時間線一直沒有理清,記憶中1944年的諾曼底登陸開辟了歐洲第二戰場,扭轉了二戰戰局,而《敦刻爾克》一開始就是被打得暈頭轉向全線撤退的劇情,跟某人討論后“硬”推理為1942年左右的事,事實上直到看完電影后從影院出來,才百度到敦刻爾克大撤退發生在二戰初期,1940年,戰況與德國開戰以來以碾壓狀態橫掃歐洲大陸的節奏相符合。這件事教育我們,以后要好好學歷史,時間軸橫縱向比對著“理解”歷史,千萬不要半瓶水,沒文化很嚇人。
而除去“扣人心弦”四個字,《敦刻爾克》給我的最大的觀感,其一在于精湛的多時間線敘事手段,分別從一周、一天與一小時三線開展劇情,然后在精確的時間點三線交叉,迎來故事的最高潮;其二則在于,這是一部屬于英國人的愛國主義影片,也符合西方電影成熟的故事語匯——跨過任何激動人心的勝仗或集體主義的頌揚,而選擇了最灰頭土臉的大撤退。盡管主人公們從頭喪到尾,卻依舊在細微之處將人性的光輝書寫得“力透紙背”。
也是,以耍酷玩猛的姿態歌頌英雄主義盡管是永恒的主題,但越來越老套了,現在的西方電影如果不在故事主題上做大的變更,就盡量讓自己的主人公個性下里巴人一些,缺陷重一些,這樣起碼不令人反感,畢竟高大上的故事看多了,誰都要膩。
所以諾蘭這部“愛國主義”影片,索性反其道,從主題上就選擇了“敦刻爾克大撤退”這個當初并不光彩,卻由于英國民眾自發的民用船支援撤退,以及為二戰后期反攻保存了實力因而顯得至關重要的歷史事件。
當然,諾蘭的訪談中提到,這是他從小熟知的一個故事,為了這個故事,他第一次執導戰爭戲。此前的諾蘭,以腦洞大著稱,《盜夢空間》中的三層夢境設定、《星際穿越》中的四維空間設定以及黑洞表現,都是電影播出后經久不衰、被各種場合討論研究,甚至可以專題出書的大熱話題。《敦刻爾克》相比而言,似乎在觀影后討論方面,并沒什么可以類比的“腦洞”,觀眾最多討論的,基本是湯老濕飾演的飛行員法瑞爾為何放棄水上迫降,而選擇助跑后燒掉飛機被俘的橋段,而這也很快被人解釋——法瑞爾所駕駛的噴火戰斗機,是當時英軍中服役的唯一能與德軍戰機一爭高下的戰機,近海迫降,法瑞爾或者可以逃生,但飛機被德軍打撈后則可能導致技術機密被破解,因此最后一刻,他選擇登陸,在沙灘降落后用信號槍燒掉飛機,平靜被俘。
所以人性的光輝,始終閃耀在這部從開篇基本喪到最后的影片中。
說它“喪”,是因為從最初的第一分鐘開始,所有人就都在喪逃。第一視角主人公湯米可能是最不幸,又最幸運的英國士兵了——他喪到了家,在一周時間線中從開始到最后,拼命逃亡,用盡各種方法,嘗試了各種手段,直到最后一秒才終于掙扎著獲救,成功撤退;而同時,能夠活著撤退,就是幸運的。
開篇時,他好不容易逃出德軍戰火覆蓋區,跑到友軍法國人的陣地,收到撤退的命令,卻一路遭遇各種困難,登不上船則登不上船,登上的船剛開出去沒多久就被炸沉;撤退中的英軍,在岸上被炸死,在水中被淹死,等船堤被炸,上船船被掀……《敦刻爾克》的現場感營造得非常棒,自始至終沒有任何一個德國人正面出現,請注意,沒有一個!也正因此,觀影者第一時間就能夠投入到電影現場,在精神上加入一心逃亡的英軍,想趁德軍逼近之前,埋頭逃出敦刻爾克,回到對岸的故鄉。而沒有正面出現過的德軍,卻讓影片始終籠罩在沉沉的壓抑與恐懼之中,讓人神經格外纖細敏感。影片配樂也是一絕,大提琴不絕于耳的重復拉鋸,讓人腦袋嗡嗡的,更似在纖弱的神經上跳舞撥弄,時時感覺要繃斷弦讓你墜入深淵。
三條線中的一周時間線,以“The Mole”開頭。由于字幕的暗示,在看到吉布森掩埋戰友赤裸雙腳的尸體,鏡頭又搖到他的軍靴后,我基本確定,他就是扒下軍裝喬裝成英軍的the mole。然而當時畢竟太武斷,我一直把他當德軍奸細處理,中途幾次覺得有不合理之處,卻也沒空細想,吉布森一直未開口講話,顯然是怕被別人聽出自己的口音有問題;在船上為避嫌一個人留在甲板上拒絕進艙,可船被擊沉了啊,他又拼命打開艙門救人,如果是德軍奸細良心發現,這未免也太戲劇性了吧。
所以當吉布森被哈卷飾演的埃里克斯逼到墻角,責問他“一股德國酸菜味”時,吉布森不得已張口承認,自己是法國人。
想活命的法國人。敦刻爾克大撤退最初,英方命令只撤英軍,因此作為聯盟的法國軍隊只能留在原地,直到撤退后期法方交涉與抗議,才幫助部分法軍與比利時軍隊撤退。而吉布森,是個拼命想要活下來的人,他不想暴露身份,因此不言不語,他數次出手幫助主人公湯米與埃里克斯活命,最終卻在極端環境下,被懷疑,被指摘,被孤立。看著他的逝去,可能是整部電影最讓人難過的部分,在漲潮的船艙內堵槍眼,待大家都撤退出艙時,他卻沒能再游出來。他是最努力想活下來的人,也曾是最可能活下來的人,卻還是永遠留在了戰亂的敦刻爾克。
這也是《敦刻爾克》很值得稱贊的地方,它高度地寫實,有度地贊頌,不費力做渲染,同時,亦對歷史有批判與反思的表現,思想感情層次很分明,很理性。
聽到軍方的民用船征船令后,駕船而去的道森老爺子,是全片另一個情感噴發點。“我這個年紀的人發動戰爭,為什么要讓我們的兒子們上戰場?”當他對著滿天的戰機如數家珍時,我還以為老爺子是一戰老兵。當他的兒子對戰士們說出自己的哥哥應招入伍服役空軍卻已陣亡的事情后,內心不由得百味雜陳。因為兒子服役空軍,而對戰機精通了起來,這,就是他作為普通父親的父愛,同時,也是支撐他響應征召,說出“我應招的唯一附加條件就是船長也得去敦刻爾克”這樣的話的理由。敦刻爾克大撤退,也是屬于一個父親的特殊戰役。
很多人覺得被剛從戰場撤下來的英國兵不巧誤傷的喬治之死,有點不好解讀。其實戰爭創傷,不僅是能看得到的死亡和傷痛,很多時候,俗稱戰爭后遺癥的PTSD(創傷后應激障礙),會附在活下來的人們身上一輩子。而志愿駕船去到敦刻爾克接人的民船,也一路有著傷亡。他們這些平民或許沒有什么遠大志向,也不曾親赴沙場精忠報國,卻也有著平民的壯烈,不遜于任何前線官兵。
撤退后,決意留在前線,與法國軍隊一起血戰到底的英國海軍軍官,也讓人心生敬意。諾蘭沒有在整部《敦刻爾克》中講述任何的大道理,全部都是簡單的臺詞,但放到撤退中的戰場語境下,就有著它們的力量;沒有任何炫技式的鏡頭運用,但即便是全程遮著臉的湯老濕,在迫降后熊熊燃燒的戰機前坦然被俘,都令人眼圈發熱。
有“歷史控”最近上陣,借挖出的一兩塊“歷史猛料”,號召抵制《敦刻爾克》,原因是因成功指揮敦刻爾克大撤退為英國人頌揚的亞歷山大將軍,曾在遠東戰場撤退時帶走物資,是導致跨國作戰的中國遠征軍被困死傷的罪魁禍首,“他的勝利是建立在中國遠征軍的累累尸骨之上的”。我尊重這樣的觀點,但不認為渲染它有什么意義。在敦刻爾克大撤退的時間點,在英國史書中,他的正面意義無可置疑,電影中的表現絕無不適。事實上《敦刻爾克》中也并未大肆渲染這樣的正面評價,充斥全片最多的,都是普通兵士的生的欲望,這也是“如臨其境”觀影的觀眾們,能夠設身處地所理解到的最多的觀感。立場不同,腳下站的土地不同,很多時候歷史評價的偏差無法避免,畢竟人是復雜的生物——最典型的是隔壁韓國,曾經以《不滅的李舜臣》、《神機箭》這樣的影視作品,向我們論證這一點,我們心目中理所當然的天朝與屬國,在他們也曾是恥辱的生存之道,丑化幾乎是必不可少。
所以,《敦刻爾克》于我,定位還是在于,這是一部屬于英國人的愛國主義作品,多么劃時代,多么改變風向,那倒不見得。我們能夠學到的,是講述電影故事時,不那么高瞻遠矚宏圖大略的視角,以及不一味熱血稱贊、反而帶有反思的表現手法突破——無瑕的英雄故事聽多了,雖然能夠最大程度調動情緒,卻始終離我們太遠。《敦刻爾克》的克制,卻讓人最成功地親身進入了一次戰場,在炮火呼嘯硝煙彌漫的戰場,試圖與七十多年前的小伙子們,一起逃生,一起留條命,跌打滾爬地,滿面塵污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