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噩夢,夢見村里的幾個男人抬著一口棺材從村子里穿過,走在前面的一個本家親戚看見我站在路邊傻傻地看著,就向我招手說:“快跪下哭吧,你爸在里面呢!”我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哭起來。
醒來的那一瞬間悲傷還沒有消散,我還在抽泣著,但我立刻憋住了哭聲,女兒在我身邊睡著,她睡眠淺,很容易被吵醒。可是眼淚卻沒有立即止住,從我的眼角滑至嘴邊,咸咸的。爸爸離家出走十年了,家人一直等他回來,我也在等他回來,這個夢恐怕不是什么好的暗示吧。
上一次因為爸爸大哭是剛畢業在工廠里上班的時候,那時跟張先生才開始談戀愛,他買了一個諾基亞手機送給我,音質很好,我經常用它下載許多歌來聽。有一次我一個人在合租宿舍聽筷子兄弟的《父親》,聽著聽著就蹲在地上抱著雙腿大哭起來。
盡管有了老公和孩子,盡管我也經常對自己說:“反正,世界上沒有爸爸的人又不只是我一個人。”可我還是知道,爸爸不在,我的生命就缺少了一大塊兒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如果爸爸在的話,就會不一樣了,肯定會不一樣了。
最近不太忙,一閑下來就會胡思亂想,其實也不是胡思亂想,只是平時沒有時間或者不愿思考的問題一下子涌進腦海里了。畢業六年了,每天還是做著平平凡凡的工作,寫作也寫不好,做媽媽也做不好,為人妻也為不好,似乎就是這樣一無是處的。不知道有這種想法的人只有我一個,還是每個人都有過這樣的念頭?
《父親》里有這樣的歌詞:“我是你的驕傲嗎/還在為我而擔心嗎/你牽掛的孩子啊長大啦。”我現在都要進入而立之年了,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爸爸媽媽的驕傲。
盡管我曾是我們村少有的考上大學的女娃,可是,大學畢業后,收入微薄,沒有給媽媽買過幾件像樣的衣服,一直想帶她去體檢身體的計劃也沒有實現。媽媽也知道我不容易,從不開口跟我要錢。倒是我每次去看她,她都會說:“我有錢,我有錢,你要是不夠,就拿去用吧!”
每次離開的時候,媽媽讓我捎回去的東西總是比我帶過去的東西還要多。她每次都大包小包地給我塞一些她認為好的有用的東西,有時候是一兜炸雞塊,有時候是給小孩買的毛絨娃娃,有時候是一包帶香氣的紙巾。
人總是往前看的,心里面裝的更多的是后一代人,媽媽如此,我也如此。自從有了小孩以后,對媽媽的關心更加少了,結婚之前每周都去看她一次,現在每個月能去一次都難了。可她也從不介意,每一次帶著孩子去,她都說不要來不要來,她怕小外孫女在路上受折騰,可每次見到小外孫女她又會很開心。她總說孩子長得很像我小時候,總是親得不得了。
有一次,跟媽媽一塊兒吃飯,她正在夾菜的手忽然停下來,望著我說:“你知道嗎,一想起有你這樣的閨女,我感到很欣慰。”我的鼻子立刻酸了。
媽媽不是一個輕易流露感情的人,我也很不習慣她這個樣子。我咚的一聲把碗放在桌子上,假裝不屑一顧地撇撇嘴說:“我又不像麗莎一樣嫁給一個修電動車的,也不像莉莉一樣嫁給一個開飯店的,我連個房子也買不起,工資總是不夠花,您有什么好欣慰的!”
麗莎和莉莉是我的發小,我媽總說她們嫁得比我好,掙錢比我多。媽媽沒有再說話,我也跟著她一起悶著頭繼續將米飯往嘴里扒拉,只是心里面特別感動。
我不知道假如爸爸還在的話,他看見他的女兒一如既往的平凡,會是什么感覺。最后一次見他那一年,他得了腦溢血,出院后連路都走不穩。當時我要高考了,他知道我壓力大心眼小,怕我考試不順利會想不開,可又不知道該怎么寬慰我,只是反復對我說:“上不好就回來,上不好就回來。”我當時聽他這么說,很不服氣,還怨他不會說一些吉利的話。現在想起來,真是慚愧至極。
我沒有飛黃騰達,沒有光宗耀祖,我只是一個啪嗒一聲掉在人群中就會立即消失的人, 平凡得如同草原里的一棵小草,普通得如同草叢里的一只螞蟻,微小得如同螞蟻的一只小觸角。
可是當我陪著孩子瘋玩的時候,當領導夸我做得不錯的時候,當我的朋友認為我靠譜的時候,當我的愛人深情握著我的手的時候,當陌生人在我的身邊感受到友善的時候,當我總算對自己感到滿意的時候,我想,我應該算是他們的欣慰吧。
因為我盡管不聰明,運氣也不太好,卻一直在努力啊,從沒有墮落得扶不起來,更不曾做過什么傷天害理、違法亂紀的事情,作為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一直都在努力地往上走,一個腳印一個腳印地往前走。
我想,我應該是他們的驕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