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陸公子非魚
這條街上的乞丐很多。
來自貴州的小媳婦,紅撲撲的臉蛋,樸素的衣衫,抱著個面黃肌瘦的小孩,時不時還應景的啼哭幾聲。她似是來尋找外出打工的丈夫,數年未歸。家中斷了經濟來源,不得已外出尋找,又遭小偷,身無分文,只求好心人施舍歸家路費。
老家河南的老夫妻,蒼蒼白發。老婦人病重,躺在一塊平板上,蓋著雜亂的被褥,即使夏天也不例外。兒女早逝,無人贍養。
中年男人,不知是哪種病痛的折磨,直不起身的駝背,兩鬢斑白,胡子拉碴。終日跪在一個地方,有人經過就晃動手里的碗。邊上放著幾個小的白色藥瓶。另有一張大紙,故事也讓人潸然淚下。家中貧困,患病多年,失去勞動能力,兒女尚幼。
身著校服的少年,多見少女,偶有男孩。此類比較簡單,一般少有故事。只是用粉筆寫著一路,求xx元路費。
另有各種游走于街巷中的,冷不丁就飄到你面前。不停搖晃手中的碗,發出硬幣碰撞的嘩啦啦聲響。你若聽得煩了,轉過頭去,還能鍥而不舍的繼續晃到你的眼前,繼而接著嘩啦啦。
老馮是乞丐中的一員,中年男人。據熟識他的人說,老馮是陜西人,不過常年扮演著河南人的角色。我見到的老馮一條腿似乎是壞的,蜷曲成奇怪的姿勢,縮在過于寬大的褲管里,褲管系成一個結,下端空蕩蕩的。老馮終日趴在一輛平板小車上。小車的前段系著一根繩子,拉在一個女人的手里。女人據說是老馮“撿來”的,手腳健全,但好像腦子不靈光。于是,女人變成了拉著老馮到處奔走的角色,好在老馮不胖,不然女人應該很累。
老馮小車的后面放著一個音箱,聲音震耳,循環著諸如《流浪歌》《鐵窗淚》的歌曲。我不知老馮和女人住在什么地方,但隔三差五的就會在這條街上看到。從街頭到街尾,再從街尾到街頭。老馮也在有人經過時候,時不時的晃動手中裝硬幣的碗,嘩啦啦的響,引人側目。
一個秋日的下午,老馮和女人又來了。音箱里依舊放著《流浪歌》,陳星的聲音憂傷而凄涼,很容易引起人們的同情心。女人還是在前面慢慢的拉著車,木訥且沉默寡言。偶有逛街的人把錢放進老馮的碗里,一塊兩塊,五塊十塊,皆有。老馮單調而機械的重復著謝謝,對每個給錢的人點頭。
小車突然停住了,老馮抬頭,不是小車停住了,是女人停住了。老馮剛想罵,發現也不是女人停住了,是有人攔住了女人。攔住女人的是三男一女,三個男人一老一中一少,女人的年紀跟拉著老馮的女人年紀相當,面目相似。中年男人對著女人開了口,濃濃的鄉音。“阿枝,跟我回去”,阿枝看來是女人的名字。女人不說話,只是低著頭。
“阿枝,跟我們回去吧。阿光要是再敢打你,爹拼老命也打死他。”看來老人是女人的不知公公或者父親。
“我不回去,家里窮,阿光老打我,我回去干嘛?”女人第一次開了口,聽起來條理分明,吐字清晰,不像腦子不靈光的樣子。
聽到女人的話,中年男人沖上來拉女人,推搡起來。不知因為太吵還是他們說著家鄉話的原因,老馮沒有聽清他們說什么,他只看到有人來拉女人。老馮不趴了,坐了起來,他扯下了褲管寬大的褲子,又解下膝蓋處一個造型奇特的模具,露出一條完好的腿。老馮站了起來,沖到女人的前面。
“你們干什么,拉我老婆干什么”老馮氣急敗壞的吼道。
“什么你老婆,這是我媳婦”中年男人同樣的氣急敗壞,聲音更大。
“這是我媽媽”少年第一次開口,聲音還稚嫩。
“我姐姐關你什么事”女人也開口了。
老馮目瞪口呆,一時啞口無言,只有轉身去看女人。
女人不說話。
老馮突然記起什么似的,“你說她是你老婆就是你老婆嗎?怎么證明。”
中年男人從懷里掏出兩本東西,戶口簿和結婚證,翻開給老馮看。戶口簿的第三頁上清楚寫著:姓名,張蘭枝,與戶主關系,配偶。結婚證上照片赧然就是女人的模樣。
老馮再次啞口無言,低頭看到自己好好站著的模樣,想起什么似的,走到小車上低頭坐下抽煙。女人與四個人繼續爭吵,最終在另一個女人和小孩的拉扯下,跟他們走了。
那之后,這條街上乞丐依舊不少,但老馮好久沒有來過。半年后,又看到老馮了,依舊趴在車上,音箱也還是放著《流浪歌》,只是沒有人拉車了。老馮就終日固定的趴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