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是北方人對外婆的稱呼。

這個暑假沒有回家，呆在學校儲備知識。偶得一本《活過》，看著其中形形色色的普通人講述親人的故事，我想起了我久未聯系的姥姥。

姥姥今年已經七十有余，皮膚黝黑，性格溫良。她愛笑，但大概由于眼下的那顆淚痣吧，人們常常說有淚痣的女人命運坎坷，她的這大半生過得異常艱辛。

姥姥在家里排老二，上面有一個姐姐下面一弟一妹，姥姥是家里最受委屈的一個。與正常的長姐如母不同，姥姥的大姐性格潑辣且強勢，在家里總是有一手遮天下的氣勢。而弟弟不用說，男孩子在那個年代自然是家里的掌中寶。妹妹是早產兒，身體虛弱，所以也備受疼愛。唯有姥姥，夾在強勢的大姐和備受關懷的弟弟妹妹中間受委屈，連上學的機會都沒有。

而童年的成長經歷并沒有在婚姻時期得到彌補。姥姥和姥爺通過熟人介紹認識，那時的姥姥溫柔賢淑，勤勞樸實，只是因為家庭背景一般且沒有知識背景，所以戀愛也不是十分順暢。但姥爺的家人在看到姥姥后非常滿意，輕松的就張羅起了這門婚事，所以為了減輕家里的負擔，姥姥在僅見過姥爺一面之后就這樣草草的把自己嫁出去了。

然而結婚之后姥姥卻過上了更加悲苦的生活，原因是姥爺愛酗酒，且脾氣暴躁，常常對姥姥惡語相加。有時候姥姥埋怨他只顧打麻將不顧家，便會引得姥爺的反擊，有時候還會動手。我曾聽母親說過，她年幼時常常目睹姥爺對姥姥的拳腳相加，最嚴重的一次甚至抓著姥姥的頭發往墻上撞去。而她和舅舅一旦勸阻，便會一起挨打，因此她們多數情況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備受摧殘卻什么都做不了。姥姥也讓他們不要管，自己默默的忍受著這些凄苦，每天拼命工作，下班后拖著疲累的身體給一家人做飯。我聽到這時，不寒而栗。

我對姥爺的印象已經十分模糊了。姥爺在我12歲的時候便突發腦溢血去世了。在我的印象中，他不愛說話，嚴峻的臉總是因為喝了酒而泛得通紅。他總喜歡一個人坐在窗邊聽收音機，在我們去看望他們時在餐桌上不茍言笑。母親和舅舅勸他少喝酒，可是似乎并沒有什么作用，有時還會引起姥爺的不滿。因此后來他們便也無可奈何，隨他去了。可惜最后，姥爺就是因為長期酗酒而導致腦溢血突發，最終奪去了自己的性命。最后，我對姥爺的印象就只停留在一張張泛黃的老照片中——照片中他抱著兒時的我，黝黑的臉，燦爛地笑。

姥爺的去世給姥姥不小的打擊。盡管脾氣不和，爭吵不斷，可是夫妻多年，總是有感情的。在姥爺去世的那段時間，姥姥常常坐在床邊發呆，和我們一起吃飯時，提起姥爺也是時不時便淚流滿面。但另一方面，姥姥對于姥爺有著一定的畏懼，常年的容忍讓她唯唯諾諾，十分卑微。姥爺離世后，她時長會夢到姥爺又對她惡語相加，精神恍惚。因此她總是把一把剪刀放在枕頭下。想到這里不免心酸——姥姥對姥爺，活著的時候害怕，去世了卻也擺脫不了那種恐懼。

后來母親和舅舅輪流陪她住了一段時間，這種境況才有所好轉。

然而兒女畢竟不能長久這樣陪伴，也怕老人孤單，于是母親和舅舅給姥姥張羅著找個老伴兒。機緣巧合遇到一位老爺爺，與姥姥性格比較相合，最后兩家兒女一同意，兩個老人便組成了一個新的家。

姥姥的境遇雖然比從前好了許多，沒有了爭吵和恐懼，可盡管如此，她卻依然因為性格太溫良常常受委屈。

我曾到姥姥和新老伴兒的家中住過幾天，但在那里的生活并不盡如人意，因為我依然覺得姥姥總是出于弱勢。新老伴兒因為讀過書所以總是覺得自己高過姥姥一等，說話時也會偶然不經意間吐露幾絲優越感，而姥姥太過敦厚，總是一笑而過，并不計較。有時我聽不過反駁幾句，卻總是老爺爺評價為“多心了”。

上個假期的一天去看望姥姥，發現她眼睛紅紅似剛哭過，擔憂之下詢問緣由但她不愿意說，直至很久才說道又被她霸道的大姐誤會了。她不由分說的諷刺姥姥，面對盛氣凌人的對方姥姥無法有力的回擊，只能默默地自己流眼淚。而舅舅和母親因為司空見慣這樣的事，總是勸姥姥不要太過仁慈，對時常欺壓自己的親人要劃清界限，可姥姥總是做不到。她待對方如親姐妹，何曾知道對方從來只拿她當軟柿子捏。現在面對又一次的傷害，母親和舅舅也反來怪罪姥姥的軟弱。我面對姥姥安慰她許久，心理感嘆著無底線的仁慈只會帶來不斷的傷害。

母親平日里忙，無法時常看望姥姥，倒是姥姥每次不辭辛苦坐車來看她；舅舅跑出租車工作辛苦，姥姥便每天給他準備晚飯等他來吃，然后默默聽他講每一天路上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事，滿臉慈祥。與姥姥同住的老爺爺本身是個愛做飯的人，但姥姥卻總是不喜麻煩別人，總要搶著做飯，照顧別人。

可以這么說，姥姥這大半生，都是在照顧別人。盡管這溫良有時候會變成別人傷害她的理由，可是她一如既往，敦厚達觀。我腦海中時常浮現這樣一幅畫面，她坐在午后的窗邊，對著窗外咿咿呀呀的哼唱著戲劇片段。

我輕輕走過去，她回過頭看我，滿臉笑意。陽光灑在她皺紋的溝壑中，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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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現在晚了。明天起床，我就給她打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