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想序曲·之七

如果鵝生有四季,在我吃下第三萬八千零二十根青草時(shí),我的鵝生應(yīng)當(dāng)都是春天。

我早該明白的。

那日破殼,天現(xiàn)麟鳳五靈。

我不知五靈是什么。我的父母也不知道。

只是聽得公子白四處宣揚(yáng),說些什么“鳳凰鳴矣,于彼高岡”難懂的話。

又常常給我念“蒙馬一向威,浮江一以仁”的怪詩。

我自是不愿聽的。

聽村子里長一輩的鵝議論,公子白是我太爺爺一輩的長者。

似乎原來多少也讀過書,但終于沒有進(jìn)學(xué),又不會營生。早年日子很不如意。卻有一樣壞脾氣,總是要其余的鵝稱他為“公子”,否則立時(shí)翻臉。

村西口的二鵝子叔聽過他自言自語,說什么“君子固窮”。

二鵝子叔私底下說公子白是太執(zhí)著,眼里揉不進(jìn)去鵝情和世間煙火。

其實(shí)鵝食五谷,哪能跳出六道輪回。

Chap.1

我是廣東南海佛山鵝。

佛山不大。攏共三百零一只鵝。

村里人家趕上改革開放,也算富余。只是聽說在我出生以前,佛山曾遭一場大禍。我還依稀記得幼時(shí),村中墻上殘留的一張張寫著大字的紙。

直至今日,那墻歷經(jīng)三十來年風(fēng)霜雨雪。“破舊”的字樣尚隱約可見。中間的字卻是無論如何也看不清了。

自那場災(zāi)禍后。村中再無讀書人。

我打小瘦弱。

自鵝有天地君親以來,便只尊敬強(qiáng)者。

鵝沒有老師。在我之前,沒有鵝明白那些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方塊的意思。

鵝也沒有君王了。我的爺爺告訴我,一九一二年后,我們什么都沒有了。

我當(dāng)時(shí)不理解。

后來讀書知道,這叫斯德哥爾摩綜合征。

是的,打記事開始,我便沒有朋友。

同齡鵝們沒有欺凌過我,卻也不愿與我太過親密。

我只好在村里四處游蕩。

三歲成鵝禮當(dāng)天,照例是沒有鵝登門賀喜的。

倒也習(xí)慣。

循古禮,這日應(yīng)當(dāng)獨(dú)自出門找到三株沾著從樹冠滴落的露水的冒芽不超過三天的青草,并混著長老賜予的石子一同吃下,方算成鵝。

村里最后一個(gè)長老六天前死去。聽說是誤食了毒草。

也罷。正免得我再去找那勞什子青草。

誰知這天去村里后山,竟發(fā)現(xiàn)了一個(gè)山洞。

那山洞口枝枝蔓蔓長著無數(shù)藤條,難怪多次上山也從未見過。

山洞里全是書。自上而下,自左而右。像一隊(duì)隊(duì)接受檢閱的士兵。

成鵝那一日。我住進(jìn)了山洞。

Chap.2

那時(shí)不知世界寬廣。只心想鵝生漫漫,總應(yīng)當(dāng)見見這天地其折或遠(yuǎn)。

山洞里書很全,從第一排第一列第一本開始。三天后,我知道了這本書的名字《音律啟蒙》。

五歲那年讀史。讀到齊太公世家第二,我突然莫名喜歡上公子小白。他好像是什么都不怕的。

我在腦海里把管仲的那一箭射出二百一十三次后,決定改名公子白。

我以為這樣,在下一箭射中我的帶鉤時(shí),我便再不會驚慌失措。

在山洞里,公子小白成了公子大白。終于又變成公子老白。

在看完第三百六十二排第二百一十五列第六本書的最后一頁后,山洞里再也沒有更多的書。

正是這一日,我見五靈從東來。

五靈伴生的鵝必是救世之命。我卻一點(diǎn)高興不起來。

若這世間風(fēng)平浪靜,又何須救。

我回了村子。回去時(shí)綺窗下,寒梅正好著枝。

村里鵝聽聞我回村,陸陸續(xù)續(xù)都趕到村口。見我言語不凡,又知我識字,竟以為我外出進(jìn)學(xué)。

我笑了笑,沒有辯解。

那洞里雙龍壁寫的明白,此間秘密只得你我二人知曉。

回來時(shí)我既未曾腳踏祥云,自然沒有遭逢那身披紫霞的仙子。

只是村西口那家的二小子私下里說我的我全聽到了。

什么不曉世間煙火。若是讓他單身一輩子,同樣憤世嫉俗。

三日后,公孫破殼。

破殼時(shí)我卜了一卦,卦象只說他命里該叫公孫,沒說原因。只是不知何故,龜尾遙遙指著北方。

后來我才知道,那公孫本是黃帝后裔。

這一脈,命定是劍客。

五靈走時(shí),天邊有赤鳥盤旋。

這世道,要亂了。

Chap.3

公子白自稱是我?guī)煾浮?/p>

我才不會認(rèn)這個(gè)怪老頭當(dāng)師父。更何況,聽聽他給我取的名字,公孫公孫,不就是公子白的孫子么。想必是單身太久,想抱孫子想瘋了。真不知道爸媽怎么答應(yīng)了讓他給我起名。

但有一點(diǎn),我向來稱怪老頭老白。他也不惱。

我成鵝禮那天,老白帶我上了后山。

他說:你是個(gè)劍客。

我一怔,插科打諢說你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老白,我雖然強(qiáng)壯一點(diǎn),帥氣一點(diǎn),就算村里姑娘都叫我鵝界吳彥祖,我也拿不了劍啊。

老白沒接我話。

他說:你看著我。

我還在笑。

老白又說,你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睛。

我心想老白這把年紀(jì),多少圓他這個(gè)武俠夢吧,誰讓我是這樣善良的鵝呢。

我笑著望向老白的眼睛。

Chap.4

那天在山上,我規(guī)規(guī)矩矩的跪下來向師父磕了三個(gè)響頭。

師父從未教過我一招一式。但那日,師傅給了我劍客的靈魂。

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Chap.5

最早出事的是二小子家。

一夜間,一家五口鵝,全不見了。

第二日,小花說二小子主人家有燒鵝香氣。

特別香。小花又補(bǔ)充一句。

佛山的人家不殺鵝。

史載嘉靖往事,三十三年俞大猷領(lǐng)兵蕩倭,佛山鵝亦拼死反抗倭寇,保住了祖廟正殿。自此這一脈世代受白澤護(hù)佑。

此際情險(xiǎn),只得求上白澤大人。

大人吶,這爐子,怎么就容不下我們這根柴了呢?

白澤大人去了二小子主人家,又從二小子主人家飛去村長家。

白澤大人說,縣政府開會告訴村長告訴二小子主人告訴他說,只要家里有鵝,家里的男人就永遠(yuǎn)找不到老婆。

再問,大人說他也不知道了。

只是指了一條明路。

或許可以北上,問問觀音。

Chap.6

北上之路,必定艱險(xiǎn)重重。

或許真的只有公孫可以救我們了。

風(fēng)刮得大。

我把公孫托付給了王狗蛋。狗蛋是小花主人家的兒子,自小和公孫相識。

托付給他,我也安心。

臨行之日正是雨水。

今年卻反常的干燥,像是發(fā)生的所有事情。

我只聽見背后有人在喊。

狗蛋,你不想找老婆了是不是,還想把鵝帶出村子。

狗蛋你給我回來,那是你老子的摩托車。

剩余的話我再沒機(jī)會聽清,扭頭瞬間只看到刀光直撲公孫而去。

那一刻我想,公孫,你是駕著祥云而來,不該命絕于此。

我想,公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公孫。還記得師父教你嗎,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我反身拼盡畢生的力氣躍起。沒有鵝知道我能跳那么高。

那山洞里有道家的心經(jīng)。

那刀暴戾,毒辣。剛好深深卡進(jìn)我左胸第二根肋骨。

我抬頭看著摩托車后座的公孫,盡力伸長脖子。

公孫。為師這輩子見了自己,見了眾生。獨(dú)獨(dú)沒見到天地。

這世界其折或遠(yuǎn),只能由你去替為師丈量了。

Chap.7

吃下第三萬八千零二十根青草時(shí),師父叫住了我。

師父說,去見見世面。

可為什么…那把刀,卻直直沖向我的面門,又嵌進(jìn)師父的胸口?

師父你不是說,等我回來就給你養(yǎng)老送終么?

你不是說,你想通了打算找個(gè)媳婦兒么?

怎么今天的風(fēng)這么大。

好多沙子迷了眼睛,怎么擦都擦不干凈。

我竭力靠近師父。

師父的血沫從嘴角溢出來,噴了我一臉。

師父說,見天地。

不。師父。我不要見這天地。

這天地不仁。

Chap.8

公孫一路向北。

愈行愈遠(yuǎn)。背影孤獨(dú)。

見過他的人,說他一路唱著短歌行。

后來村口多了一行字。

生男生女不一樣,養(yǎng)兒將來沒對象。

可再也沒有讀書鵝認(rèn)識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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