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寒舟
(1)
窗簾“嘩啦”一聲被拉開了,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客廳。
冬日難得有這樣晴好的時候,林瀾卻有些不適應地瞇起了眼。
算算日子,她有半個月沒有拉開過窗簾了。
此時屋內墻上的吊蘭已經枯萎,有些黃葉飄落在地;玻璃桌上凌亂地放著零食包裝袋和快餐盒;沙發上堆著半拖在地上的皺巴巴的毛毯;地上從客廳到門口依次散落著外套、包包、鞋子。
林瀾回頭看著這一片狼藉,想起了這些天的荒唐。
半個月前,林瀾在拿下新項目后遞了辭呈,但是她還是出席了慶功會,陪著唱歌喝酒,好不熱鬧。
那天似乎還胡鬧了一會兒,她記不清了,她只記得那天回家后,她就關了機,安安靜靜地躲了起來,將自己與世隔絕。
七年零半個月,足夠久了,林瀾想。
就是至親夫妻,也未必熬得過七年之癢,她的一廂情愿又何必拖得更久。
想著,林瀾強迫自己打起精神,打算收拾屋子。
她先將垃圾都收了起來,又順手去拿沙發上的毛毯,準備丟洗衣機里。
“彭”一聲響,似是原本裹在毛毯里的什么東西掉在了地上。
林瀾彎腰撿起來,是謝安琪的《3/8》的專輯,里面有林瀾又愛又痛的那首《鐘無艷》。
(2)
其實我怕你總夸獎高估我堅忍
其實更怕你只懂得欣賞我品行
無人及我用字絕重拾了你信心
無人問我可甘心演這偉大化身
其實我想間中崩潰脆弱如戀人
誰在你兩臂中低得不需要身份
無奈被你識穿這個念頭 得到好處的你
明示不想失去絕世好友
阿美進店第一件事就是打開CD機。
自從店長親自將CD機調成了單曲循環的模式,店里就一直是這首《鐘無艷》。
阿美算了算,已經足足22天了,可是店長絲毫沒有換一首的打算。
而且從單曲循環那天開始,店長幾乎每天都來店里,有時候比她們幾個店員來得還早。
阿美想,店長一定是失戀了,除去這首歌本身的含義,還因為每當客人抱怨店里為什么總是這一首歌的時候,店長總是親自出面解釋說自己是在等一個人,這首歌是他們之間的暗語。
穆言到店里的時候,已經快晌午了。
一進店,就是撲面而來的熟悉的音樂。
他很早之前聽過這首歌,但那時并未懂得其中深意,反而不解怎會有人卑微至此。
直到發覺自己也只是別人的“鐘無艷”。
直到那天聽見那人孤孤單單地唱起《鐘無艷》。
直到聽那人講述自己隱忍卑微的像鐘無艷一樣的感情。
他才又重新懂得了這首歌,只是卻是為了那人。
(3)
林瀾最終也沒舍得扔了那張專輯,她將它收好,放在了抽屜里。
何必把自己變得更不堪,何必因為唱出了自己的心聲和痛楚就要判它株連之罪。
至于其他的那些念念不忘,那些在夜里翻來覆去折磨的人不能入睡的感情,那些時至今日想起來還會覺得揪心的記憶,無論是記在心里的,還是握在手上的,就讓它們隨風而逝吧。
我曾愛過你,用盡全力,耗盡青春,而如今只是沒能有一個我想要的結果罷了,真的也沒什么,畢竟我早就過了相信付出就會有回報的年齡。
第25天了,林瀾想自己是真的走出來了。
她重新制作了簡歷,檢查了幾遍,確認沒問題了,投了出去。
關了電腦,林瀾拿了包出門。
故意錯過人少的那趟車,擠上人多的這一輛。
去最繁華的街道,感受摩肩接踵的熙熙攘攘。
林瀾想就這樣安靜地隱于人群,旁觀他們的熱鬧,再重新點燃自己的熱情。
(4)
穆言昨晚在店里睡的,他醒的時候,店員們還沒來。
他像往常那樣,先開了CD機,讓音樂在店內流轉。
第30天了,他看看門口,想著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等來那人。
店員們陸續來了,穆言就準備上樓去。
走了兩步,穆言定住了,他看見玻璃窗外一個熟悉的、他等了許久的身影。
林瀾今天去面試,在電梯里的時候,聽幾個人討論附近一家咖啡書店店長的八卦,說他肯定是失戀了,因為最近一個月他店里都在單曲循環《鐘無艷》,顧客投訴,他也不肯換歌,只說自己在等人。
林瀾擠在后面聽著,想著原來就在不遠處還有個同病相憐的人,內心竟奇異地覺得被撫慰了。
很多傷心的時候,我們真的不需要什么安慰和道理,那些話誰都懂,誰都能張口就來口若懸河地說一堆,可是沒什么用處,真不如直接也告訴我你的傷痕累累,讓我知道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在痛苦,不是我一個人。
于是面試結束后,林瀾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里。
盡管她并沒有什么瀟灑的經驗可以分享給他,可是或許,她的存在本身就能讓他得到些許安慰。
她推開店門,果然是那首熟悉的旋律,CD的完美音質,更有質感,卻也更傷感。
她猶豫著要不要去問問店長在不在,卻見一個男人徑直走到她面前。
那男人笑著,像是看一個等了許久的老友,對她輕聲道:“鐘無艷小姐,還記得我么?”
林瀾微怔。
(5)
我痛恨成熟到 不要你望著我流淚
但漂亮笑下去 彷佛冬天飲雪水
被你一貫的贊許 卻無法愛下去
在你悲傷一刻必須解慰找到我樂趣
我甘於當副車 卻沒法撞入堡壘
彼此這麼了解 難怪注定似兄妹一對
那須得你的允許 我都會愛下去
互相祝福心軟之際或者準我吻下去
林瀾坐在吧椅上,目光落在遠處,一字一句唱得清楚。
詞曲早就爛熟于心,如今不過是在想要被聽到的人面前唱了出來而已。
她不去看葉銳,她知道他一定會回避她的目光。
他一向如此的,擅于躲避和忽視她的心意。
林瀾又記起大二那個陰沉的雨天,他只是借給她了一把傘,卻拿走了她一顆心。
他在學生會,所以她也去競選;他喜歡設計,所以她也努力的學習,為了和他有更多的交流;他畢業北上,她就孤身追隨;他回來創業艱難,她就辭了高薪,陪他一起打拼;他想拿下項目,她就帶著團隊加班加點……
到現在整整七年,林瀾想,就是一塊萬年的冰石也足夠被焐熱了。
可是他卻只說林瀾還是你了解我;他只說你幫了我大忙了;他只說你是我最合拍的搭檔;他只說咱們是最好的朋友;他只說沒有你我可怎么辦;他還說我有喜歡的女人了,她很會撒嬌……
林瀾收回目光,看著下面喝得歡快的人,沒人注意到她的悲傷。
來之前,她遞了辭呈給葉銳,她說她累了,想休息。可畢竟是新項目的慶功會,她這個組長若是不在,葉銳會難辦的,所以她還是來了。
同事起哄說讓葉總給大家獻唱一曲以示慰問的時候,她竟又習慣性地出面替他擋了下來,而后醒悟過來,自嘲一笑,唱了這首《鐘無艷》。
這些年不得開口的話,自此以后就算了吧。
(6)
穆言一個人坐在酒吧的角落里,好友臨時有事來不了了。
他晃著酒杯,無聊地掃視著其他人。
大多是三三兩兩結伴來的,靠著吧臺,或是散座在圓桌處交談,只有靠近舞臺那處似是一個小群體,大概有十來個人。
他正準備收回視線,卻看見那個群體里站出來一個姑娘,她說了什么,而后自嘲一笑。
他看著她走到舞臺上,低聲同鍵盤師耳語了幾句,然后接過話筒坐在高腳椅上。
隨后酒吧內換了音樂,姑娘隨著節奏唱出聲。
穆言聽著那隱忍卑微的唱腔,慢慢看清她臉上落寞的表情,看著她的目光始終落在遠處。
然后他記起這首歌,《鐘無艷》。
他聽著,忽然記起了韓寧。去年這個時候韓寧帶著男友請他吃飯,說謝謝兩年來他對她的照顧,說他是她一輩子的好朋友,說祝福他找到一個好姑娘。
他也笑著祝福她,然后找了借口先離開。
那兩年里她會在凌晨一兩點的時候打電話讓他去接她;她會在搬家的時候找他幫忙;她會跟他說她家里的下水道堵了;她會跟他撒嬌說想要什么生日禮物;她會跟他說工作上的委屈……
她不接受也不拒絕他的表白,他當是她的考驗,卻原來只是備胎。
他有些同情那個姑娘了,能將這首歌的詞曲爛熟于心,一定有個更悲傷的故事。
(7)
穆言認真聽她唱完,看著她收斂了情緒,笑著回到人群中,才收回視線。
又坐了一會兒,穆言起身,準備去一趟洗手間,然后回家。
走到去洗手間的過道上,他又看見了那個唱歌的姑娘,她和一個男人在說話。
不過擦肩而過,穆言只隱約聽到“辭職”“葉總”兩個詞。
等他出來的時候,那倆人已經不在了。
穆言結了賬出來,沒走多遠,就又遇上了那唱歌的姑娘。他出來的時候掃過一眼,那群人還在,可見是這個姑娘獨自先出來了。
她走在前面,一邊走一邊聳動著肩膀,應該是在哭。
穆言跟在后面,一時不知該怎么辦,這接二連三的相遇,總歸是有緣,他猶豫著要不要上前遞張紙聊做安慰。
不等他猶豫完,那姑娘忽然蹲了下來,嚎啕大哭起來。
穆言無奈又同情,于是也走過去蹲了下來,探手遞了紙巾過去。
那姑娘像是被嚇了一跳,后退踉蹌一步跌坐在地上,淚眼朦朧又警惕地看著他。
他想笑又不敢顯露,只抿了嘴,向她伸出手。
他陪她走了一段,主動說起自己故事,那姑娘像是終于找到了發泄口,一股腦地將自己的故事全部說了出來。
她說她愛了一個男人七年,她說她早就看穿了他對她的利用,她說她一次次下定決心離開,她說她終于說了辭職……
如果不是遇上她,穆言想自己一輩子也不會相信會有這樣的傻姑娘,他輕輕地攬住她,告訴她:最后為他哭這一次吧,以后就放手吧。
(8)
“是你!”林瀾眨著眼睛不敢置信道。
她記起來了,那天離開酒吧后,她終于控制不住地落淚了,難過得很了,她干脆蹲下來嚎啕大哭,后來的確是有人安慰了她,似乎還將她送回了家。
“我還以為你真的全忘了。”穆言笑道。
“抱歉抱歉,我后來不愿意多想那天,所以就忘了。”林瀾有些尷尬道,一是為自己那天喝暈了忘了這回事,二是想起她竟然在陌生人面前哭得毫無形象。
“沒關系,記起來就好,”穆言接道,卻也不再多提,“那請我吃頓飯總是可以的吧,好歹我也當了回護花使者。”
“當然當然,要是你沒事的話,就今天如何?”林瀾問道。
穆言點頭,然后他看見林瀾開始翻包,并對他道:“嗯,那你等下,我留張紙條給店長,咱們就走。”
“呵呵,你要寫什么,我就是店長。”穆言笑道。
林瀾一怔,眨巴眨巴眼睛,腦海中閃過與他相關的所有事情,她猶疑地問道:“我聽說這首歌循環了一個月……如果我沒有想錯的話……這是……”
“是因為你,我在等你。”
(9)
穆言的店里,還是經常會放《鐘無艷》。
只是由原來的全天單曲循環,改成了每日不定時單曲循環。
林瀾拿了書,坐在窗前,聽著熟悉的旋律,卻不再感覺到悲傷,因為穆言說這首歌應該算是他們的“媒人”。
那日后穆言告訴林瀾,與她分別的第二天,他在店里擺弄CD機的時候,下意識地就將《鐘無艷》單曲循環了。
他開始還不明白原因,只是一遍遍聽著的時候,他總是會記起那個孤孤單單唱歌的,那個哭得眼淚鼻涕橫流的,那個愛了一個人七年的姑娘。
當他意識到自己或許是喜歡人家姑娘了,他開始跟每一位抱怨聽膩了這首歌的客人說自己在等一個人,他想這樣一個算得上奇葩又深情的行為,說不定會被喜歡分享新鮮事的人給放到網上去,然后借助網絡,說不定就能傳到姑娘那里,說不定她會找來。
“那如果我沒找來呢?我可不是那么有好奇心的人。”林瀾帶著逗弄地心思問道。
“就算你沒好奇心,你還有同情心啊。我那天不過將我當了兩年備胎的事那么輕描淡寫一說,你就也為我稀里嘩啦地哭了好一會,若是聽說有人不惜得罪顧客硬是把《鐘無艷》單曲循環了一個月,肯定會想那人說不準是跟自己一樣,你還是會來的,就像你那天打算做的一樣。”
林瀾笑笑,是啊,她那天不是剛聽說,就尋了過來,打算告訴他其實也有很多人像他一樣在感情里受傷,讓他能不那么難過。
“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知道你住哪里,若你不來,我就找去,沒什么難的。你這么傻,我真怕你又做了別人的鐘無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