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與天地精神往來???——從《湖心亭看雪》走進張岱內心世界

有一類古詩叫自題畫像詩,顧名思義是以題詩的形式給自己畫個像,能比較真實反映出在某一歷史時期,個人的精神狀態(tài)或生活經歷。我們現在能夠看到最早的自題畫像詩是蘇東坡的《自題金山畫像》——“身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東坡以自嘲的方式總結一生坎坷的境遇。而有一首自題畫像詩是這樣寫的:“功名耶落空,富貴耶如夢。忠臣耶怕痛,鋤頭耶怕重,著書二十年耶而僅堪覆甕。之人耶有用沒用?”我們能看出這是一個怎樣的人呢?就是這樣看上去一事無成的一個人,他卻成為了明代公認的成就最高的文學家之一。這個人就是張岱。有人說,沒有看過西湖冬景的人,看看張岱的《湖心亭看雪》就夠了,也有人說,張岱筆下的《湖心亭看雪》,百讀不厭,誦讀之,品味之,言有盡而意無窮。那么,張岱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呢?今天我就通過他的一篇小古文《湖心亭看雪》來走進他的內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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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小古文篇幅短小,大意不難梳理,在此就不一一贅述。直接進入文章的內容理解,文章既然叫《湖心亭看雪》,肯定有賞雪的內容,第一個內容就是“夜游西湖賞雪”,而且是在“更定”晚上八點之后。除了看雪,第二段寫了亭子上還有幾個人,跟他一起喝酒,可以概括成“偶遇雅士飲酒”。先來看看作者看到了怎樣一幅雪景呢?共賞張岱筆下的雪景,寫雪景的內容比較好找,總共有兩句:“霧凇沆碭,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

首先寫“霧凇沆碭”冰花一片彌漫,這是什么感覺?這是一種空靈的朦朧的,甚至于是夢幻的一種感覺。緊接著作者寫到了天、寫到了云、寫到了山、寫到了水,作者在這里用到了一個特別巧妙地詞——那就是“與”,不知道大家對這個詞有沒有疑問,古人最講究惜墨如金的,最忌諱一句之中字詞的重復,但是這句七字之中連用三個與字。如果把這些“與”字都去掉,我們讀讀看看有沒有不一樣,“霧凇沆碭,天云山水,上下一白”意思基本沒有變化,而且四字一句,結構嚴謹,但是好不好呢?這個“與”字用在這,有什么作用呢?讀了很多遍之后便能感受到:作者用了一個“與”,將天云山水四樣景物融在了一起,在這樣的大雪天,天上的云和地下的山水全都白了,茫茫一片,不分你我,這些景物渾然一體、天地合一了。

我們再往下看,這還有幾個詞挺奇怪的,“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特別注意到——惟和而已,還有痕、點、芥、粒四個量詞,前面說,寫天云山水茫茫一片,非常的浩渺壯闊,到這里,寫長堤、寫湖心亭、寫小舟、寫舟中人,又寫得非常地小、非常地少,我們可以看出人在自然山水的浩渺壯闊面前顯得非常地渺小。

細心點可以發(fā)現這兩句寫景意味深長,其間作者的視角其實也在轉換。如果我們說長堤和湖心亭,還是舟中遠眺所見,那么,小舟和舟中人是從哪兒個角度才能看到的?可以說是一個俯瞰的視角的想象得出的。我們可以感受到張岱此時人在舟中,但神游天外,有種“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覽明月”的瀟灑飄逸,他本來是看風景的人,但看著看著,就成為了風景中的人,自成一景,此時已深深陶醉于美麗壯觀、朦朧夢幻的景色當中。,真正做到了物我兩忘,天人合一了。作者在這里,巧用一個與字,由觀世界,到觀自己。人在不可改變的困頓現實面前,所感受到的渺小無助,呼之欲出,正如蘇軾“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又如陳子昂“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而“獨往湖心亭看雪”的“獨”與后文“舟中人兩三粒”的前后矛盾,也正印證了他孤寂獨往的心情、清高自守的內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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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移步換景,作者又開出一個境界——“到亭上,有兩人鋪氈對坐,一童子燒酒爐正沸。見余大喜曰:“湖上焉得更有此人!”拉與同飲,與強飲三大白而別。問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這是“偶遇雅士飲酒”的文字。作者的心理值得玩味一番:本以為是“獨往湖心亭看雪”,有人卻比我先來一步。文中作者沒有直言這種意外之喜,而是通過金陵客的“大喜”脫口而出的“湖中焉得更有此人!”,從對面寫起,襯托了張岱偶遇知音的欣喜,實在妙不可言。為酬謝知己,本不勝酒力,卻盡力喝三大白,飲罷道別,“問其姓氏”。卻又只道“是金陵人,客此”可見他偶遇的知己是故國舊都的漂泊游子,日后恐怕很難再見。本是知己難逢,一見如故,卻又很快各復東西。不禁讓人慨嘆:人世無處不孤獨,人世也無處不可親近,人與自然如此,人與人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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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結尾,借舟子之口點出一個“癡”字,“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這個“癡”如何理解呢?借助相關資料,一起深入了解張岱的內心獨白。

作者張岱,曾在西湖一帶生活了40年,過著錦衣玉食、嬉戲玩樂的貴公子生活,滿清入主,明朝滅亡,張岱以前朝遺民身份入山隱居,不與世事,寫文著書,寄情山水。本文寫于清朝建立后二三十年間。

闊別西湖二十八載,然西湖無日不入吾夢中,而夢中西湖,實未嘗一日別余矣。

——張岱《西湖夢尋·自序》

想余生平,繁華靡麗,過眼皆空,五十年來,總成一夢。——張岱《陶庵夢憶·自序》

出生于溫柔富貴鄉(xiāng)的張岱,少年時是一個極愛繁華的紈绔子弟,明亡后,那種錦衣玉食的繁華生活一去不復返了,成了一地碎夢,一場永遠的醒不來的夢。本文寫于清朝建立后二三十年間,他不是不知道明已亡,但依然保留舊朝“崇禎”年號來紀年,依然以前朝遺民的身份,隱居著書,可見作者那片沉浸于舊夢的癡心。本文名為記看雪,實際只是作者夢憶中的一景,加上《西湖夢尋》《陶庵夢憶》自序中的文字,也可以品悟出:西湖已然成為張岱的一種精神寄托。張岱也如“舉杯邀明月”的李白,也如“獨釣寒江雪”的柳宗元,不是去尋找熱鬧,而是去享受內心的孤獨!癡迷于天人合一地自然世界、癡迷于清高自守的內心世界。

品讀到這里,我們再回頭看張岱眼中的雪景,五十多歲的張岱,透過回憶舊事,所有的一切都只剩下寥寥幾筆便勾勒完畢的西湖雪景,白描是一種必然。他惦記的也許更多的只是亭中人與他心靈相通的情致和一份故園之思。

張岱的《自為墓志銘》記載“年至五十,國破家亡,避跡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幾,折鼎病琴,與殘書數帙,缺硯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斷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待世間的繁華褪去,心中只留下了本真,湖心亭上寥寥幾筆極簡,正如張岱晚年的生活,雖然只有破床碎幾,人不堪其憂,張岱卻不改其志,他的性情如此高雅,靈魂如此孤傲,眼下生活清苦又有何妨?許多人窮其一生尋找精神家園、靈魂故鄉(xiāng)而不得,張岱卻在跟天地萬物溝通,跟自己、跟宇宙的對話中,懂得繁華之后靈魂深處的向往,西湖的那片浩渺天地,向他無限敞開,安頓了這顆漂泊的心。可以說,張岱是幸運的,雖煢煢孑立于人世,但心存一處寄托情感的家園。他用生命詮釋著莊子的那句:獨與天地精神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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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雖然舟子不解張岱的癡心,但今日我們走進了湖心亭,走進了張岱的內心世界,此時,我們就是他的知音。

蔣勛在《孤獨六講》這本書說:當你靜下來,處于孤獨的狀態(tài),內心的語言就會浮現。你不是在跟別人溝通,而是與自己溝通。所以不管是禪宗還是西方教派,都有閉關的儀式……一個人活著,一定首先要學會和自己相處,要留出時間讓自己與天地自然、內心靈魂對話。這樣才能發(fā)現自然,發(fā)現自我,最終走向生命的遠方。

愿我們每個人在紛繁的世界里,奔波勞頓中,永遠都有一處安放心靈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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