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看到畫卷只說了四個字,后半句憋在心里,沒敢說出口。
在市教育局摸爬滾打這么多年,坐的位置雖談不上油水豐厚,但周老也不是沒見識之人。唐瓷宋窯明清字畫,過他手的不少,但讓他看上想留下的卻是不多。
周老是個自視頗高的人,寧肯將寫好的字隨手撕掉,也不愿意其流落到市面上。即便端著官家的飯碗,少不了圓滑世故,可骨子里還殘留著文人的一絲清高。
楊敬文見老丈人只說了半句話,但眉眼間的歡喜和激動卻顯露無疑,于是說道,“爸,我也不懂這些東西,留在我手中也是埋汰。就放您這兒吧。”
周老隨口答,“好好,沒問題。”他仍沉浸在畫卷帶來的震撼中,畢竟這幅畫他只在明代上不了臺面的稗史中見過記載。哪會想到這傳說之物竟真的存在——就在自己眼前。
在觸手可及的畫卷前面,其他事情顯得是那么不真實。無論楊敬文現(xiàn)在說什么,周老都會答應。但這話說完,他恍如從夢中驚醒一般,看向楊敬文問,“你剛說什么?”
“爸,我說這東西就放您這兒。”楊敬文說罷,又怕老丈人沒聽明白自己的意思,補充道,“這幅畫就是您的了。”
“敬文,這幅畫還有別人看到過吧?”周老并未接楊敬文的話頭,而是繼續(xù)問,“不然你我哪會有如此機緣?”
楊敬文覺得沒有必要隱瞞,且鎖柱三人看到畫卷后的異狀一直在他心頭縈繞,有些耿耿于懷,畢竟他自己除了一片空白外,什么都沒看到。“嗯,還有三個學生也看過。”
楊敬文把過程和周老詳細說了一遍,哪怕得到這畫的手段有些不光彩,但終歸是能讓它重見天日。不然,誰知道猴年馬月才會有人打開那老屋的大門呢?
聽完楊敬文敘述,周老并未責怪他的手段,這點兒小心思比起官場上的爾虞我詐差得太遠太遠。誰的手又是干凈的呢?
為什么他能爬到二把手的位子,別人卻不能呢?不就是在那關鍵時刻,從后面悄悄推了對手一下嗎。周老不關心得到這個東西的手段,他關心的是那三個學生。其實那三人也無關緊要,重要的是能否為他所用。
周老心想,如果不能更進一步,再有兩三年自己就該退了。可楊敬文這家伙,沒實力沒背景,只怪女兒當初動了心思,非認定這家伙不成。不然自己還用操這么多心嗎?不僅要在退之前安排好楊敬文,留下暗手棋子助他一臂之力,可悲的是還要將那三個學生算計在內(nèi)。
唉,這是何苦。想到這里,周老說,“回鎮(zhèn)上后,那三個學生你重點關照下。”頓了頓,像是在回憶什么。“我有個門生在那個市的一中,如果三人成績太差,你也可以找他幫忙。”
楊敬文有些不明白老丈人為什么要這樣做,可又不敢違背,回答道,“爸,您放心。我明白了。”
聽楊敬文說完,周老突然笑了,“哈哈…你明白什么,我都糊涂啦。這件事你不用管了,自有安排。”
楊敬文更糊涂了,只好繼續(xù)說,“爸,您放心。我明白了。”
吃過飯后,楊敬文帶著一肚子的糊涂,離開了那所幽靜的院落。他全然不懂周老的意思,就像他不理解女兒婷婷的想法一樣。婷婷那小腦袋瓜里,總是裝著稀奇古怪的念頭。有時說些似是而非的話,讓你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有一次,女兒問他,“爸爸,你能解釋一下靈魂和鬼魅的區(qū)別嗎?”
楊敬文是唯物主義者,還是一個黨員,這些封建糟粕他是斷然不信的。他覺得人活著就要及時行樂,想那么多干嘛,畢竟人只能活一次。他不知該說什么,本身就不認同靈魂和鬼魅的存在,又要如何解釋二者的區(qū)別呢?
可有些時候,楊敬文還是能回答一些問題。比如女兒曾問他,“爸爸,你說舉頭三尺有神明嗎?”
對于這種有無的問題,楊敬文都是十分肯定地說,“沒有!不信你抬頭看看。”
即便曾在鎮(zhèn)中學的老屋內(nèi)看到過那似人非人的怪物,楊敬文也沒動搖自己所堅信的無神論。相反,怪物的出現(xiàn)恰恰印證了他的觀念,因為它被鎖柱三人打跑了!要真的是牛鬼蛇神,能這么容易被降服?
楊敬文走后,周老早沒了練字的心情。他坐在藤椅上,長久地盯著那掛在書房西墻上的古畫。在那本稗史中,它被描述得很是奇妙。可眼睛已開始澀澀發(fā)痛,他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周老知道這畫只是臨時掛在自家墻上,能見到便是天大機緣,哪兒敢起貪念據(jù)為己有。他只是這幅畫的保管員,時候一到就要松手。至于在這期間能得到什么,就要看命了。
臨睡前,周老特意和老婆交代,“書房的那副畫你不要碰,咱們只是臨時保管。”
夜深了,無論是在初現(xiàn)繁榮的石市,還是在那遙遠偏僻的小鎮(zhèn)上,多數(shù)人已沉浸在自己的夢中。有的是甜蜜幸福,有的是恐怖異常,有的是平淡無奇。護石鎮(zhèn)的祠堂也已完工,陷入了屬于它的夢鄉(xiāng)。那里有著它的前身——廁所和土地廟,還有一片荒蕪和護石鎮(zhèn)的過往。
此時若有人留意,會發(fā)現(xiàn)被夜色覆蓋著的祠堂竟在微弱的起伏。那起伏的節(jié)奏,同百里之外周老的呼吸完全吻合。
而此刻的周老正躺在自家床上,睡得正酣。臥室四周的墻壁,泛著難以察覺的灰白色冷光。這時,有個半尺長的東西從周老床下掙扎著顯露出來。五六分鐘后,像是終于掙脫了束縛,猛然躍到床頭。靠著著前面的爪子快速爬動起來,細看去赫然是一只從關節(jié)處砍斷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