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丕
1917年12月7日,在奧克尼群島斯卡帕灣內,旗號如云、檣桅如林,英國皇家海軍大艦隊的百余艘大小戰艦聚集于此,數以萬計的海軍軍官和水兵登上甲板,爬上桅摟,翹首張望,屏息等待。在港灣入口方向的海平面上浮現出幾道煙跡,接著數個造型獨特的籠式艦桅躍出海面,最后4艘身軀魁偉的戰艦排成縱隊由遠而近,緩緩駛入錨地,在它們的桅頂高高飄揚著星條旗。英軍戰艦上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所有人都向這支正在入港的艦隊熱情呼喊,揮手舞帽,表達出最誠摯的歡迎之情。英軍官兵們如此激動是有原因的,自從1914年8月以來,英國海軍大艦隊已經與北海對岸的德國海軍公海艦隊進行了持續三年多的對峙、摩擦和碰撞,現在他們首次盼來了一支來自大西洋彼岸的由戰列艦構成的援軍,這就是美國海軍第9戰列艦中隊,這些美國戰艦將加入大艦隊,并與英軍戰艦并肩戰斗,共同度過戰爭余下的時光……
1?跨洋求援
當美國在1917年4月6日對德宣戰,作為協約國集團的一員參加一戰時,這場戰爭的海戰形勢似乎處于一種平衡狀態。世界上兩支最強大的艦隊依舊隔海對峙,即使1916年的日德蘭海戰也沒有給北海的交戰格局帶來明顯改變,但是在大西洋上情勢正在發生變化。德國海軍在1917年2月開始實施“無限制潛艇戰”,并在短期內給英國的海上生命線造成了摧毀性的打擊,直接威脅到日不落帝國的生存根基。盡管德國實施“無限制潛艇戰”是促使美國參戰的直接原因之一,但是美國政府對于潛艇戰的實際影響并無清晰的認識,一方面在于破交戰的效果需要一定時間才能顯現,另一方面也是英國海軍部的刻意隱瞞,直到美國參戰后英美海軍首次進行高層會晤時,英國人才向新盟友坦承了眼下的困境。
1917年4月,英國第一海務大臣、前任大艦隊司令約翰·杰利科海軍上將在倫敦會見了美國駐英海軍特使威廉·西姆斯海軍少將,杰利科在會談中透露近期因無限制潛艇戰導致的商船損失噸位已經達到每月61萬噸,而英國海軍對此尚無良策,他還悲觀地表示按照目前的損失率,英國將在1917年11月因為饑餓而屈膝投降。杰利科傳達的信息讓西姆斯和美國政府都倍感震驚。1917年7月,杰利科、西姆斯和大艦隊司令戴維·貝蒂海軍上將在斯卡帕灣舉行了會議,這次英國海軍正式請求美國海軍派遣4艘無畏型戰列艦和6艘驅逐艦加入大艦隊,英國海軍部希望這些增援力量的到來可以允許大艦隊將5艘過時的英王愛德華七世級前無畏艦退役,從而解放出4000名官兵并配屬于新造的輕巡洋艦、驅逐艦和潛艇上。
在美國參戰前夕被任命為駐英國海軍特使,英國海軍高層通過他向美國海軍發出求援要求,西姆斯后來晉升海軍上將,本圖為中將時代拍攝的。
盡管西姆斯將軍向英國方面給予口頭保證,但美國海軍部最初還是拒絕了英國盟友的請求。與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其他海軍一樣,美國海軍也是馬漢海權理論的信徒,而馬漢教授是始終強調的首要準則就是任何情況下都不能分割主力艦隊。美國海軍作戰部長威廉·本森海軍上將和美國大西洋艦隊司令亨利·梅奧海軍上將當時都非常擔憂假如英國戰敗,美國海軍將單獨面對德國公海艦隊的挑戰,而且在參戰后,美國海軍已經派出驅逐艦參與護航行動,他們不愿意再將最重要的主力艦派往歐洲水域,這樣會削弱美國的自衛能力。同時,本森上將還要考慮在太平洋方向與日本發生第二場戰爭的潛在可能性,自從日俄戰爭以來,日美關系已經變得不那么和睦了。基于以上原因,在美國參戰的最初半年內,美國海軍向歐洲戰區僅派出了驅逐艦,而非戰列艦。
1917年8月,梅奧上將訪問了倫敦,與英而在國海軍高層進行了一系列會談,之后本森上將也率領一個海軍代表團訪英。通過訪問兩位上將終于親身感受到形勢的嚴峻,英國在無限制潛艇戰中遭受了非常嚴重的損失,而在此之前西姆斯少將已經不止一次向華盛頓報告了這一事實。美國海軍部的態度隨即轉變,1917年11月10日,本森上將向海軍部長約瑟夫·丹尼爾斯拍發了一封電報,建議立即派遣4艘無畏艦加入英國大艦隊,他還特別指出“如果協約國部隊在沒有美國艦隊參與的情況下取得任何更為有利或更具決定性的成果,我們很難對于自己的缺席給出令人滿意的解釋。”丹尼爾斯對于自己的助手十分信任,立即批準了本森的建議。
既然派出增援已成定局,那么美國海軍的下一個問題就是選擇那些戰艦擔負這次遠征任務。英國海軍部要求美國方面派遣燃煤型無畏艦,由于德軍的海上封鎖使得英國本土的石油供應十分緊張,難以保證燃油型戰艦的燃料供應,而作為產煤國,英國能夠給予燃煤型戰艦充分的燃料保障。于是,美國海軍最新型的內華達級和賓夕法尼亞級戰列艦被排除在派遣名單之外,它們都是燃油型戰艦。丹尼爾斯部長最后選擇了由4艘燃煤型戰列艦“紐約”、“懷俄明”、“佛羅里達”和“特拉華”號,它們共同組成第9戰列艦中隊。盡管上述四艦并非美國海軍最新的無畏艦,但同樣令人生畏,它們都具有21節的航速,裝備10~12門305毫米或356毫米艦炮。第9中隊的指揮官是經驗豐富、才能卓越的休·羅德曼海軍少將,他已經從軍37年,曾參加了1898年美西戰爭中著名的馬尼拉灣海戰,因為表現英勇而獲得褒獎。羅德曼對海軍的各種知識都十分精通,而且性格友善、和藹可親。這些特點使得羅德曼非常適合他未來擔任的職務,這是一個兼有艦隊指揮官和外交官的角色。經過五個月的猶豫后,美國海軍終于在1917年11月的最后一周派出一支主力艦隊開赴戰場。
2?風雨征程
1917年11月25日,第9戰列艦中隊的4艘戰列艦在驅逐艦“曼利”號的伴隨下從弗吉尼亞州林恩哈芬錨地拔錨啟航,目的地是英國大艦隊所在的奧克尼群島斯卡帕灣。在這次橫渡大西洋的航行中,第9中隊沒有遭到任何敵艦的襲擊,但卻遭遇另一個更可怕的對手——北大西洋的惡劣天氣。幾乎在艦隊剛剛出發,大自然就開始展示它的無匹威力,強勁的西北風帶來凍雨、冰雹和暴風雪,不停洗刷著戰艦的鋼鐵肌膚,當艦隊于11月29日航行到紐芬蘭附近的大淺灘時,一場極其猛烈的風暴降臨了,“懷俄明”號艦長亨利·威利上將后來回憶這是他曾經見過的“最狂暴的海洋”。巨浪和狂風導致艦隊旗艦“紐約”號前部艦體破損,進水達250噸,艦首下沉,在當時的海況下極有可能發生傾覆,在整整三天時間里艦員們一刻不停地進行排水作業,以保持艦體的浮力。更糟糕的是,時速達160公里的強風摧毀了桅桿上的所有無線電天線,因此艦隊無法向外界發出求援信號。
11月30日夜間,“特拉華”、“佛羅里達”和“曼利”號在風暴中與艦隊失散。“佛羅里達”號在風暴平息后與艦隊重新會合,但“特拉華”號未能找到旗艦,只能獨自完成余下的航程,駛向預定的集結點——蘇格蘭海岸的沃特角,英國海軍“卡羅琳”號輕巡洋艦在那里迎接遠道而來的援軍。第9中隊的其他三艘戰列艦也在12月7日凌晨抵達沃特角,但伴航的“曼利”號沒有出現在隊列中,因為燃料不足這艘驅逐艦直接進入愛爾蘭的女王港停靠,對于這艘單薄的驅逐艦來說,能夠熬過北大西洋的風暴已屬萬分幸運。在重新集結后,第9中隊在“卡羅琳”號的引領下駛向斯卡帕灣,在入港時受到了英國艦隊極為隆重熱烈的歡迎。羅德曼少將立即向大艦隊司令貝蒂上將報到,并表示愿意將他自己、他的艦員和他的戰艦奉獻給協約國的事業,貝蒂表示接受并同意美國艦隊加入大艦隊的序列,它們在保留自己的美國番號之外,還獲得了在英國海軍中的新番號——第6戰列艦分艦隊。
3?入鄉隨俗
對于第9戰列艦中隊的成員們來說,從加入大艦隊的那一刻起,他們就要面對一項非常艱巨的任務,就是要迅速接受英國海軍的標準規范和行動方式,顯然要融入一支異國艦隊要面臨很多困難,而軍人天生的國家榮譽感和競爭心態又會使問題更加復雜化,幸運的是所有困難都被羅德曼將軍以他的睿智、經驗和富于專業精神的虛心態度一一化解了,他對第9中隊在大艦隊中的適應性問題提出了客觀的見解:“我認識到英國艦隊已經進行了三年的作戰,他們對于這場戰爭可謂了如指掌,而我們對于海戰的理解還停留于理論層面,我們有許多需要學習的東西。如果我們要順利地履行職責,那么在一支艦隊中就不能存在兩個獨立的指揮部,唯一符合邏輯的做法是將我們的艦隊和艦員置于英國總司令官的指揮下。”羅德曼少將在整個艦隊內傳達上述觀念,使之深入人心,這種合作精神得到了英國方面的高度贊賞和欽佩。
美國艦隊需要解決的首要問題是接受英國海軍全套的信號、無線電通訊和密碼系統,雖然在橫渡大西洋的航程中,第9中隊各艦的通信部門就已經開始研究英軍的信號和通訊方法,但要達到熟練運用尚需時日,大艦隊還抽調一批信號兵和無線電操作員派往美軍戰列艦上,協助美國同行迅速熟悉新的信號和通訊系統,這一做法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在第9中隊加入大艦隊三天后,美軍戰艦就已經能夠跟隨英國艦隊在北海展開編隊行動,而且看不出明顯的困難。
相比新信號系統的學習,美軍艦隊更大的困難在于炮術水平的提升,這方面他們與英國艦隊的差距非常明顯。盡管在第9中隊出航前,美國海軍向各艦特別補充了一批曾在武裝商船上服役的熟練炮手,但就總體而言美軍戰列艦的槍炮部門依然充斥著缺乏經驗的軍官和訓練不足的新兵,其射擊水準也可想而知。1917年12月17日,第9中隊在彭特蘭德灣進行了加入大艦隊后的首次炮術演習,其結果相當令人難堪,充分暴露了美國戰列艦在炮術上的缺陷。在1917年底時,英國戰列艦普遍可以達到40秒進行一次齊射的射速,其平均炮彈散布范圍在270~460米之間,這是長年苦練不輟和戰火錘煉的結果。相比之下美國戰列艦的射擊效率和精準度要遜色許多。“特拉華”號完成一次齊射所需的時間是108秒,炮彈散布范圍為434米,“懷俄明”號的散布范圍是874米,而“佛羅里達”號更是留下了散布范圍1034米的尷尬記錄,僅有旗艦“紐約”號的射擊成績比較接近英國海軍的平均水平。這個結果被貝蒂評價為“確實糟糕和令人失望”,大艦隊司令由此產生了一種看法,不能將這支美國的戰列艦分艦隊與同等規模的英國分艦隊等量齊觀。差距激發了美軍官兵的好勝心,在隨后的日子里,第9中隊勤于訓練,每次炮擊演練都能取得進步,到1918年6月底時,羅德曼少將已經可以充滿信心地報告,他麾下戰艦的射擊技術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出色。
第9中隊在抵達斯卡帕灣后不久,就開始參加英國大艦隊日復一日的訓練和演習中,以便盡快融入英國海軍的作戰體系中。由于4艘美國戰列艦沒有經受過戰時狀態下的高強度出動,艦況較好,航速較快,貝蒂將第9中隊視為艦隊中兩個快速戰列艦分艦隊之一,按照大艦隊的作戰預案,在遭遇德國主力艦隊并展開戰列線時,兩個快速戰列艦分艦隊將分別擔任戰列線的前鋒和后衛,而依據第9中隊在英國艦隊中的番號序列,它將處在后衛位置,但如果在交戰中發生航向逆轉的情況,則第9中隊將變換為前鋒,引領整個艦隊投入戰斗。顯然第9中隊的位置相當重要,美軍官兵也為能夠擔當重任而深感自豪。
為了讓美國盟友更真切地感受他們在艦隊作戰中的位置,英國大艦隊在1918年1月底舉行了一次為期四天的大型對抗演習,艦隊全體出動,分為紅藍兩軍開赴北海的預定海域展開模擬交戰,其中藍軍代表德國公海艦隊,而第9中隊則加入代表英國艦隊的紅軍。就在這次演習中,美軍官兵們首次與他們的敵人打了個照面,航行在“紐約”號前方的2艘英國戰列艦觀察到一艘德國潛艇的指揮塔露出水面,美國水兵們在甲板上目睹了英國戰艦對潛艇實施沖撞的機動動作,也看到了驅逐艦投擲深彈的場面,不過最終還是讓德國潛艇跑掉了。這次演習進行得很順利,對于美國人來說這是極有價值的學習機會,使他們獲得了運用新規范的實踐經驗,同時他們也首次領教了北海那不遜于北大西洋的狂濤巨浪。羅德曼少將記錄了在艦隊返航途中的觀感:“我看到最大型的戰列艦在波谷中僅僅露出上層建筑,但隨后又在波峰的推動下猶如巨龜出水般顯露出身軀,海水沖刷著整個甲板。”
4?初登戰陣
在克服重重困難后,第9中隊的美軍官兵們通過自己的努力逐漸改變了英國同行對他們的輕視。貝蒂將軍在給美國妻子的信中寫道:“在我們出動時,美國中隊總是竭盡全力表現得最好,他們做的很不錯,而且下次還將更棒。我將派遣老羅德曼率領艦隊單獨執行任務,他對此非常高興,這將使他們感覺真正投身于戰爭,我相信他們會平安歸來。”
貝蒂準備交給羅德曼的第一個作戰任務是為來自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船隊護航,這是一項極為重要又具有潛在危險的行動。對于英國來說,斯堪的納維亞航線極具戰略價值,是英國從北歐地區輸入鐵礦石、硝酸鹽及其他戰略物資的重要通道,正因為如此這條航線也引起了德國人的注意,德軍巡洋艦和驅逐艦曾經兩次襲擊了斯堪的納維亞船隊,擊沉了15艘協約國貨船。為了避免此類襲擊繼續發生,英國海軍決定派出戰列艦為船隊護航,但這又會帶來另一個潛在的危險,這支脫離艦隊主力單獨行動的戰列艦分艦隊可能遭遇整個德國公海艦隊的攔截和圍殲,自從開戰以來德國海軍一直奉行的作戰策略就是抓住英國艦隊的一部分,并集中優勢兵力加以殲滅。
盡管存在這種危險,第9中隊仍在1918年2月6日從斯卡帕灣啟航駛向挪威,開始執行首次護航任務,伴隨他們出航的是英國第3輕巡洋艦分艦隊和2個驅逐艦中隊,所有參加行動的英美戰艦都由羅德曼少將統一指揮,這是歷史上首次由一名美國將軍指揮英國戰艦。護航艦隊未受阻礙地抵達挪威海岸,但在挪威領海外等待船隊集結時發生了意外。2月8日14時剛過,“佛羅里達”和“特拉華”號同時報告發現數條魚雷航跡,并進行機動規避,“特拉華”號還用76毫米炮向1800米外一個疑似潛艇指揮塔的物體進行射擊,驅逐艦也向可疑水域投擲了深彈,所有這些攻擊都沒有取得明顯的效果。在2月10日艦隊返回基地后,羅德曼少將向貝蒂上將做了正式報告:“佛羅里達”和“特拉華”號各自遭到2枚魚雷的攻擊,兩艦都成功規避,未受損傷。然而,戰后對照德國海軍作戰記錄發現,當天沒有德軍潛艇在艦隊所在海域發起攻擊,因此兩艘美國戰列艦很可能將水中游動的海豚誤認為魚雷,而這樣的誤判發生在初次上陣的新手身上實在是太正常了,但隨著經驗的增長,誤判的概率將明顯下降。
在首次單獨完成任務后不到一周,第9中隊再次啟航執行護航任務,但這一次是大艦隊全體出動,因為有情報顯示德國戰列巡洋艦已經溜進北海,伺機發動襲擊。在出航后,一場猛烈的風暴席卷了整個艦隊,“特拉華”號的通風系統在風浪中損壞,導致發電機停止工作,全艦電力中斷,被迫減速至12節,并維持低速航行達一個小時。“紐約”號的一名水兵被海浪卷入海中不幸喪生,而當天大艦隊有超過12人因風浪墜海犧牲。更加令人喪氣的是,大艦隊沒能找到德國戰列巡洋艦,最后空手而歸。
在1918年3、4月間,第9中隊又在斯堪的納維亞航線上執行了兩次護航任務,這兩次行動都遭遇了風暴的襲擊,只能保持低速航行,但沒有遇到任何敵艦。與此同時,英國海軍部對于使用戰列艦為商船隊護航的必要性越來越表示懷疑,而貝蒂一向反對將寶貴的主力艦用于此類次要任務,因此英國海軍決定在第9中隊完成最后一次護航任務后,將不再向斯堪的納維亞航線派出戰列艦參與護航,羅德曼的戰列艦于4月20日返回了大艦隊的新錨地羅賽斯港。然而,就在幾天后,德國公海艦隊卻悄然出擊,準備截擊斯堪的納維亞航線,并尋找機會消滅一支孤立的英國戰列艦分艦隊。德國艦隊于4月23日凌晨出航,全體保持無線電靜默,因此未被英國海軍發覺。然而,“毛奇”號戰列巡洋艦在次日發生輪機故障,被迫打破靜默,發報求援,導致德國艦隊行蹤暴露。通過截獲的無線電通訊,英國海軍意識到德國艦隊已經出海了,幸運的是由于對斯堪的納維亞護航行動的變更,當天沒有一支英軍戰列艦分艦隊會成為德國人捕獲的目標,但貝蒂看到了再次抓住德國公海艦隊的良機,立即下令艦體全體出動,這是英國大艦隊在戰爭期間最后一次嘗試與對手展開決戰,而第9中隊有幸參與其中。
令人惋惜的是,“毛奇”號的故障使警覺的德國公海艦隊司令萊茵哈德·舍爾海軍上將決定放棄行動,德軍艦隊掉頭返航。4月25日上午,英軍偵察艦發現了德國艦隊的蹤跡,正在開進的英軍艦隊在得到敵情通報后隨即轉向,原本處于艦隊末尾的第9中隊成為艦隊前鋒,這意味著一旦戰斗爆發,這支美國艦隊將率先接敵,并帶領整個英國艦隊展開海戰史上最大規模的艦隊決戰。遺憾的是這一幕并未出現,精明的舍爾成功避免了戰斗,率領公海艦隊平安返航。多年之后,羅德曼將軍在回憶錄中寫道:“我經常會想,如果當時我們的戰艦能夠引領大艦隊投入海戰,那將是多么榮耀的一天啊!”然而,歷史終究沒有給他這種機會,德國公海艦隊此后一直龜縮港內,直到戰爭結束也沒有再次出海作戰。
5?新丁報到
在1917年底到1918年初的幾個月中,第9中隊與大艦隊共同訓練和作戰,獲益良多,同時羅德曼少將也越來越感覺到,以現有的4艘戰列艦很難長時間保持中隊的戰備水平。由于高強度的出航,各艦的動力系統都負擔很重,故障頻繁,需要經常檢修,這種狀況導致第9中隊能夠隨時出動的戰艦數量下降到3艘,對于在戰列線中擔任后衛或前鋒的重要角色,這個兵力規模是不能夠接受的。英國海軍也面臨同樣的問題,他們的解決辦法是為每一個戰列艦分艦隊指定一艘備用戰列艦,替換因檢修缺席的戰艦,使得分艦隊隨時保持充足的作戰力量。
借鑒英國海軍的經驗,羅德曼少將請求美國海軍部為他的中隊增調1艘戰列艦作為備用,他特別希望將“紐約”號的姊妹艦“德克薩斯”號調往英國,他認為兩艘同級艦協同作戰將更有效率,因為它們具有相同的火力配置和射控裝置。盡管海軍部對于這個有悖于美軍編制規則的要求有些抵觸,但還是滿足了羅德曼,1918年2月11日,“德克薩斯”號的身影出現在斯卡帕灣內。羅德曼隨后對第9中隊的構成進行調整,艦隊中火力排第三的“懷俄明”號被列為備用艦,因為它沒有同級艦搭檔,“特拉華”和“佛羅里達”號雖然也不是同級艦,但是兩艦都裝備10門彈道性能相近的45倍徑305毫米艦炮,而“懷俄明”號裝備的是12門50倍徑305毫米艦炮。基于同級艦協同作戰更有效的想法,羅德曼又提出用“懷俄明”號的姊妹艦“阿肯色”號取代艦隊中艦齡最長的“特拉華”號,也獲得了批準,但是“阿肯色”號遲至1918年7月29日才從美國抵達斯卡帕灣,“特拉華”號則在次日踏上歸國的航程。隨著“阿肯色”號的加入,“懷俄明”號重回主力位置,而“佛羅里達”號淪為替補。
6?意外收獲
從1918年6月底開始,第9中隊得到一項新任務,為參與布設“北方雷障”的美軍布雷艦提供掩護。“北方雷障”是由美國海軍設計的一次布雷作戰,計劃在蘇格蘭和挪威之間布設一道長達250海里的水雷障礙帶,以阻斷德軍潛艇從北方進出大西洋的通道,這項計劃需要超過70000枚水雷,完全依靠美國強大工業實力的支撐。由于布雷艦的行動海域處于德國海軍襲擊艦的作戰范圍內,于是第9中隊和大艦隊的大部分兵力將為布雷艦提供保護。實際上整個布雷行動幾乎沒有受到干擾,僅在6月30日和8月8日第9中隊曾報告發現德軍潛艇的指揮塔或水中出現魚雷航跡,但是通過后來對照德國海軍作戰記錄得知,這兩次警報與斯堪的納維亞護航行動中的遇襲報告一樣都是虛驚一場。
1918年10月中旬,情報顯示在北海有德國襲擊艦出沒。第9中隊隨同英國第2戰列巡洋艦分艦隊和第3輕巡洋艦分艦隊于10月12日從斯卡帕灣出擊,對德艦展開搜捕行動,但是深秋時節的北海天氣非常糟糕,海況惡劣,很難發現德艦的蹤影,這支英美混合艦隊只能無功而返。10月14日晚間,“紐約”號帶領艦隊向彭特蘭德灣返航途中,突然右舷艦底受到猛烈撞擊,稍后在艦尾水下發生了第二次碰撞,導致一側螺旋槳損壞,該艦只能以單軸推進,航速下降到12節。很顯然“紐約”號與某個水下物體相撞,而從當時航道的深度看不可能是沉船殘骸或礁石。羅德曼和貝蒂經過分析認為,“紐約”號很可能撞上了一艘正在潛航的德軍潛艇,這個倒霉的家伙首先以艇首撞擊了戰列艦的右舷,之后又撞壞了戰列艦的一具螺旋槳,顯然這次相撞給這艘潛艇造成了致命傷害,很可能就此沉入海底。通過對德國檔案的分析,與“紐約”號相撞沉沒的德軍潛艇可能是UB-113或UB-123,這實在是一個離奇的戰果,也是第9中隊在大艦隊服役期間擊沉的唯一一艘敵艦。
不過,“紐約”號的磨難并未結束,由于失去一半動力,該艦在重重護航下向羅賽斯港緩慢返航。10月16日凌晨1時,一艘潛伏在航道上的德軍潛艇向蹣跚而行的“紐約”號發射了3枚魚雷,但都從艦首前方穿過,沒有命中。有充分證據顯示這是一次確切無疑的攻擊,而非虛假的警報。借助滿月的光亮“紐約”號上不少軍官和水兵都在甲板上看到了魚雷航跡,護航艦艇也在攻擊后不久發現潛艇指揮塔。“紐約”號能夠逃過此劫可以說是因禍得福,該艦正常的巡航速度為16節,而由于螺旋槳受損,它當時的航速僅為12節,顯然德軍艇長錯誤地判斷了目標的航速,從而導致魚雷失的。最后“紐約”號有驚無險地抵達羅賽斯港,進入干船塢中接受維修。當船塢的水排干后,人們在艦體底部發現了一個與德軍潛艇艇首形狀相吻合的凹陷,從而證明了與潛艇相撞的推測。
當戰爭接近尾聲時,第9中隊仍舊忙碌于頻繁的訓練和演習,通過高強度的射擊訓練,整個中隊的炮術水平相比剛加入大艦隊時都有很大提高,后來抵達的“德克薩斯”和“阿肯色”號也是如此,現在美軍戰列艦的炮彈平均散布基本控制在550米以內,不過仍然略遜于英國海軍的水準。即便在戰爭的最后幾個月里,英國海軍仍然組織實施了各種演習,其中在1918年9月底,大艦隊再次分為紅藍兩軍進行對抗演習,而且設定的交戰距離達到21000米,這在戰前是不可想象的。與此同時,第9中隊繼續執行“北方雷障”的護航任務,然而事實證明這項計劃遠沒有達到預想的效果,盡管布設了70263枚水雷,耗資高達4000萬美元(折合2009年幣值約為5億7200萬美元),但最終僅有6艘潛艇觸雷沉沒。
7?活在異鄉
對于第9中隊的官兵而言,出國作戰雖然光榮,但同時也要忍耐單調寂寞的生活。斯卡帕灣地理位置偏僻,環繞港灣的島嶼基本是遠離現代文明的荒蕪之地,缺乏娛樂設施。如何使艦隊官兵在整個戰爭中保持活力和士氣一直是軍隊管理層面對的難題。英國海軍的一個解決之道在于鼓勵官兵開展體育運動,在艦隊中間舉行多種項目的體育競賽,包括足球、橄欖球、劃船、田徑和拳擊等,所有官兵都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選擇喜愛的項目,在競技中排遣抑郁、鍛煉體魄,同時增強了團隊精神。
在第9中隊加入大艦隊后,美軍官兵也成為艦隊體育運動的積極參與者,英國方面特別辟出場地建造了一座美式橄欖球場和一座棒球場。在1918年夏季,第9中隊舉辦了自己的棒球聯賽,先后進行了17場比賽,最終“德克薩斯”號代表隊取得了冠軍。同時,美軍運動員在大艦隊范圍內的各種體育賽事中也表現活躍,成績突出。在艦隊田徑比賽中,美軍代表隊取得了團體成績第二名的佳績,而在艦隊年度拳擊比賽中,美軍選手更是所向披靡,來自“佛羅里達”號的一名輪機兵奪取了輕量級冠軍,“紐約”號的一位助理木匠和一位司爐工則將中量級和重量級冠軍頭銜收入囊中。除了參加體育比賽外,美軍官兵還會編排表演戲劇、照相、繪畫,舉行各種形式的文娛活動,豐富自己的軍旅生活。當戰艦在羅賽斯港接受維修,全艦官兵都能得到上岸休假的機會。1918年7月4日美國獨立日,貝蒂還給第9中隊安排了特別假期,他們不必參加任何訓練和出勤,可以盡情慶祝“最偉大的解放日”,有點諷刺的是,這個節日正是北美殖民地脫離英國宣布獨立的日子。
1918年7月22日,英國國王喬治五世造訪斯卡帕灣,乘坐驅逐艦檢閱了大艦隊的威武陣容,隨后登上貝蒂的旗艦“伊麗莎白女王”號戰列艦,在甲板上向有功官兵頒發勛章,而第一位受勛者就是羅德曼少將,他被授予了騎士司令官級別的巴斯勛章,這也是當天授予的最高級別的勛章。在“伊麗莎白女王”號上用過午餐后,喬治五世訪問了第9中隊旗艦“紐約”號,在羅德曼將軍的陪同下參觀了全艦,包括輪機艙和鍋爐艙,并向羅德曼表示了由衷的贊許:“將軍閣下,您的鍋爐艙幾乎和餐廳一樣整潔。”之后,賓主雙方在羅德曼的住艙內飲用咖啡、吸煙和閑聊,氣氛輕松融洽,羅德曼注意到國王陛下非常開心。在結束訪問時,喬治五世向大艦隊全體官兵發出道別電報,特別對美國艦隊表示了感謝和贊賞。
盡管斯卡帕灣遠離人口稠密的地區,但是也沒能躲過1918年至1919年間西班牙流感大爆發的侵襲,這場瘟疫在全球范圍內奪走了上百萬人的生命,其中也包括英國大艦隊的許多官兵。在1918年秋季,在大艦隊中平均每天有7人病故,不少戰艦因為太多艦員患病而失去作戰能力。第9中隊同樣未能幸免,雖然情況不像英國戰艦那樣嚴重,但到11月初時中隊內僅有“佛羅里達”號尚未實行隔離檢疫,在“阿肯色”號上有259人患病,11人病亡。
8?載譽而歸
到1918年底時,英德兩軍艦隊在北海的對峙局面與戰爭爆發時相比沒有明顯變化,但是在陸地戰場上德軍已經漸呈敗像。1918年夏季,德軍在西線戰場上發動的凱撒攻勢最后歸于失敗,英法軍隊和陸續抵達的美軍一道展開反攻,戰局對德軍來說一天比一天惡化,德國國內民生困苦,社會動蕩,民心不穩,德國政府被迫在10月間向協約國求和。但對德國海軍高層而言,他們還看不到戰敗投降的理由,公海艦隊實力尚存,不能接受未經一戰就繳械投降的結局。已經升任海軍大臣舍爾上將授意繼任公海艦隊司令希佩爾上將執行作戰計劃,與英國艦隊進行一次魚死網破的決戰。希佩爾擬定了19號作戰方案,計劃派出驅逐艦對泰晤士河口和佛蘭德斯沿岸進行騷擾,引誘大艦隊南下,同時以潛艇在中途設伏,削弱對方的實力,最后親率艦隊進行決戰。計劃雖好,怎奈艦隊基層的水兵們早已厭戰,拒絕為榮譽犧牲生命,當19號方案的消息被透露出來后,一場兵變隨即爆發,公海艦隊的軍艦上升起紅旗,軍官們被剝奪了指揮權,希佩爾失去了對艦隊的控制,最后的出擊也胎死腹中。1918年11月11日,德國宣布停戰,一戰宣告結束。
作為勝利者的協約國首先要面對的棘手問題就是如何處置德國公海艦隊,因為沒有哪個中立國敢于接納這支充斥著革命情緒、失去紀律的龐大艦隊,最后協約國首腦們決定將繳械的公海軍隊暫時羈押在斯卡帕灣,由大艦隊進行監管。11月15日,貝蒂上將接見了德國海軍談判代表胡戈·莫伊雷爾海軍少將,商定德國艦隊將在福斯灣向英國艦隊投降,之后前往斯卡帕灣,在那里等待巴黎和會的最后裁決。11月21日,第9中隊作為英國大艦隊的一部分參加了德國公海艦隊的投降儀式,370余艘戰艦上的90000多名海軍官兵親歷了這一歷史時刻。這些戰艦排成長長的兩列縱隊等待德國艦隊從東方駛來,這還是第9中隊的美軍官兵們在參戰以來首次目睹德國主力艦隊的陣容。然而,無論是前來投降的德國艦隊,還是接受投降的英美艦隊,幾乎都被一種陰郁的氣氛籠罩著,德國人的心情自不必說,英美艦隊司令官們也沒有半點勝利者的愉悅,用貝蒂的話說“我的艦隊深感沮喪”,而羅德曼少將也有同感:“我們渴望與這支艦隊進行一場戰斗,可他們卻不戰而降。”這顯然不是真正的海軍軍人所期望的勝利場面。
隨著戰爭的結束,第9中隊的使命也宣告完成,它在12月1日脫離大艦隊序列開始向美國返航。在將近一年的時間里,第9戰列艦中隊沒有得到機會與德國公海艦隊進行正面對決,甚至沒有參加過一場正式的海戰,除了那艘意外撞沉的潛艇外也沒有取得任何戰果。盡管如此,第9中隊赴英助戰的意義仍然不容忽視,它們的到來加強了英國大艦隊的力量,擴大了北海對陣雙方的實力差距,遏制了德國海軍發動大規模攻勢行動的戰略企圖。更為重要的,通過這次遠征行動,密切了英美兩國海軍的聯系,加深了彼此之間的戰友情誼,以羅德曼少將為首,很多第9中隊的軍官后來都成為美國海軍中最堅定的親英派人士。在二十年后那場規模更大的戰爭中,第9中隊在一戰時期結下的友誼之果對于英美兩國海軍再次并肩作戰產生積極的意義。最后,讓我們以貝蒂上將在1918年12月1日向美軍官兵發表的告別演說中的評語作為本文的結語:“我一直非常擔憂德國艦隊再也不會出海作戰了,當第6戰列艦分艦隊加入大艦隊時,我的這種擔憂更為加倍,我知道他們只能舉手投降。顯然,第6戰列艦分艦隊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