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物理課，實驗老師說，兩輛車相撞，其實就是相遇問題。

我一驚，這聽著多浪漫啊。一說客車和貨車撞了追尾了什么的，就直接說是相遇了而已。接著老師就講，那大家說兩輛車在A點相遇了，那下一次呢？周雷很煽情的說，不會再相遇了……

這是讀大三最忙碌的一年，班里流行這一句話：我們是專業(yè)生，你們傷不起！

老實說，我是那種喜歡思考與規(guī)劃的女生，卻還是不可避免的在人生的分岔口。感到迷茫。

剛開學(xué)那會兒的考試，語文作文要寫“感悟”什么的，我一瞬間就想到了張愛玲，沒想到能得到滿分。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像這種題目大家千篇一律的要寫感悟人生啊青春啊，要寫司馬遷的宮刑啊蘇軾啊杜甫啊理科生還會摻和點牛頓啊伽利略啊……所以我才會脫穎而出吧。后來作文被印下來分發(fā)整個年級，那陣子走在樓梯上，如意就叫住我說文章寫得真好，我上課偷看老師叫我名字叫了兩次我都不知道！還有在餐廳里吃飯也會有人見到我說，究竟是怎么想的，寫張愛玲？也會在晚自習(xí)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有人說，最后一句話寫的特別棒！

這一次，我笑了，從心底。

放假之前做了一次調(diào)桌，我從倒數(shù)第二排室友洛麗的位置上跑到距離老師最近的第一排，剛好，就這么成了周雷的同桌，他好像是早有預(yù)謀了一樣幫我千難萬難的把復(fù)習(xí)資料和課本搬到那個位置，突然就想，這以后也沒辦法吃零食了更沒有辦法看課外書了。當(dāng)然，我早就已經(jīng)不看課外書了。每天早上來到教室第一句話就是，怎么已經(jīng)五點五十了這么晚！然后急急忙忙拿出生物課本背細胞學(xué)說背蛋白質(zhì)，最后再抽出十分鐘時間去朗誦詩歌辭賦，最后就慌慌張張去跑操，鞋帶開了也忘了系上，跑完了才發(fā)現(xiàn)竟然沒有摔倒，真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晚上學(xué)到很晚，每次學(xué)著學(xué)著就熄燈了，我說怎么這么快，怎么這么快呢？

怎么這么快，周雷像往常一樣向我調(diào)侃學(xué)我的話，都快畢業(yè)了，怎么這么快，二零一一級的新生已經(jīng)軍訓(xùn)完了，怎么這么快，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啊。林緒你看你，都要從黃毛丫頭轉(zhuǎn)變成熟女了，我白了他一眼，神經(jīng)。

在我即將準(zhǔn)備要放棄實驗課程的時候，作業(yè)本上洛麗的字跡讓我有些意外，她說，作文寫得那么好，只要努力都能學(xué)好。然后我哭了。模糊的視野中，我看到的是當(dāng)年那個高考之后的夏天，綠意盎然的，生機勃勃的，以及略帶傷感的。大概我是真的累了吧，近兩個星期的高密度復(fù)習(xí)讓我的身體再度亮起紅燈，我揉著因發(fā)炎而癢癢的眼睛誠懇的安慰自己，沒關(guān)系，過了就會好的。

因為我每次以為的，那些最壞的時刻，到最后都會被時間證明，一切并沒有我想的那么糟糕。很多東西不是我不在意，而是我在意又能怎樣。那日在青年文摘上看到一句話：帶著你的賤人，離開我的世界，我成全你們不要臉的幸福。我拿來打在了空間主頁上，因為我覺得這句話很酷，它像極了我的性格，我沒有那么偉大，去包容傷害了我背叛了我的人。我會用我牽強的微笑，活出無人能比的高傲。于是我問起周雷，為什么會喜歡這樣的我？他剛開始有些詫異，然后就開始費勁的向我解釋。我說，別整虛的，說真話。

他說，看上了，追求了，好上了，開心了，沒別的。

那以后呢？久了，膩了，吵了，淡了，散了。又怎么辦？

你知道嗎？我喜歡聽你的聲音，我長這么大，從沒聽過這么好聽的說話的聲音。那時候我覺得這聲音是上天專門給我造出來的，你也是。等我們畢業(yè)，然后就結(jié)婚吧。

? 頭頂是六月的藍天白云和熱情的過分，卻照不到心里的陽光。我被求婚了？我那時看著的周雷是這么的清晰，一滴水從他的臉龐劃過又落下了，緊接著我的臉上也落下了水滴。我撲哧一笑，你看我你笑什么？我臉上有東西？周雷問我。我以為你被自己感動的哭了，原來是下雨了。周雷也笑了，然而我就這么靜靜的看著他，直到我臉上的妝都被淋花了，那樣子滑稽急了，可那場大雨洗去了我渾身的乖張和任性，我只想被他摟在懷里。然后我們接吻，就像電影一樣。在那段最好的日子里，心里總是漲滿了海水一樣又溫暖卻又顯得那么一點疼痛。就連即將面臨畢業(yè)也不再讓我緊張。日復(fù)一日的臨實習(xí)、面試，期待著那段即將要到來的自己的小生活。

?可惜這些期待只持續(xù)到畢業(yè)后的一年，那一年剛好班長組織了同學(xué)聚會，就在我們的母校，而且還讓我們保證承諾不準(zhǔn)攜帶家屬，免得氣煞了單身狗，我猶豫半天把一堆結(jié)婚請柬放在了包里帶過去。乘出租車剛到校，早已等待多時的洛麗就幫我打開車門攙扶著我。你看看你，都要成了瘸子了，看看周雷把你害的，待會他要是來了我非得抽他的兩層皮。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我想起半年前剛在這座城市落腳的時候，兒童節(jié)，公交車開始投幣兩元，華萊士換了新的優(yōu)惠活動傳單，距離四級考試還有十五天，班長自費為每人買了一瓶旺仔牛奶。

? ? ? ? ?那是我最忙的一天，做兼職是很苦的，從早上八點到店里開始，為每一個來吃快餐的兒童們發(fā)氣球，還要說一句兒童節(jié)快樂。中午十一點半是我崩潰的時候，客人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著我那個小小的收銀機，我一一點餐收錢，還要轉(zhuǎn)身報餐配餐，打可樂接外賣電話。那一天的營業(yè)額是兩千塊，我無法想象我是怎樣搞到兩千塊的，在八個小時之內(nèi)。

? ? ?而周雷每天照常騎著小車送我上下班，作為留在這座城市奮斗的兩個小小螺絲釘，我們無時無刻的在為了未來而打拼著，而我為的，只是周雷在畢業(yè)前夕和我說的，再等等，等攢夠了錢，我們就結(jié)婚吧。

? ? ? ? 我開始邊打工邊鉆研考證，而周雷開始在本市的外貿(mào)公司上班，他老愛嘲笑我，咋整的，賺不到錢的話，別太苦了自己，實在不行的話以后就坐全職太太，我包養(yǎng)你了！每當(dāng)這個時候我只會一個板栗敲在他的頭上，我不做女強人，可我也用不著別人養(yǎng)。他也不生氣，反正總是由著我，到是我自己為了說過的話反而更拼 了起來。 ?做兼職三個月，雖然每個月也只是四五天的工作日，但是卻讓我發(fā)現(xiàn)，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購物敗家的我開始計算那些小數(shù)點后面的零錢，甚至買東西從不看價格的我開始瞇起眼睛細細的看著每一個商品的標(biāo)價，會檢查商品的生產(chǎn)日期，會算計如何如何最劃算，會在糾結(jié)了很久之后放棄做頭發(fā)，放棄看上的裙子。周雷說我，你倒是越來越勤儉居家了呀，以后結(jié)婚了是不是錢都得給你管著？你說呢？我俏皮了一下，遇上我你就知足了吧。

? ? ? ? ? 很多事情我也并沒有向周雷一一道來，我們像普通的情侶，不是不愛撒嬌，只是不喜歡矯情。他不知道的是，出來后，甚至在自己明明沒有做錯的時候還要挨罵，甚至在被誤會了之后都沒有還口，甚至明明很勞累還要接起外賣電話用歡快的口氣說“你好華萊士餐廳。”甚至要面對柜臺前等的不耐煩的顧客的怒罵，都要笑臉相迎的回答“馬上就好，耐心等一下。”

? ? ? ? ?當(dāng)那個時候，我都告訴自己，我什么都沒有，卻有著年輕時最好的胃口，最好的心態(tài)和力氣，吃著年輕時最及時的食物，活在自己年輕的世界里，一秒都沒有浪費，真好。

? ? ? ? ?一波又一波的年輕人涌入到城市里，貢獻著體力、腦力的同時消耗著自己的青春和身體。白天忙忙碌碌地工作創(chuàng)造GDP，夜里燈紅酒綠，歌舞升平拉動著消費。在家鄉(xiāng)來旅游的朋友面前象個導(dǎo)游，在一紙戶口面前又象個虔誠的信徒。

? ? ? ? 我們不得不承認，城市和人都有著日新月異的變化，但究竟是城市改變了人，還是人改變了城市？這是一個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也許大多數(shù)人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思考，只能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里拼搏，拼一套房子一輛車一個戶口。

? ? 只是我似乎比別人更加倒霉了一些，周雷載著我上班的時候，一輛摩托車向我們駛了過來，當(dāng)我被撞飛，我真的以為所有的努力就這么到此為止了。第二天躺在病床上睜開眼，爸爸媽媽，周雷，一句話也沒有說，就這么坐在我床尾的，坐在床頭前的椅子上的，而周雷站在角落里，低著個頭。我害怕爸媽會遷怒于周雷，我打量了一下自己，上了石膏的左腿，應(yīng)該已經(jīng)骨折了，脖子上也掛著一個圈。我說，不死就是萬幸了。媽媽心疼的看著我，緊緊的抓著我的手，還沒聽清我說了什么。可能我說的太小聲，我強忍著疼痛喊了一下，不死就是萬幸的了！媽媽征了一下，哭著笑了。爸爸把周雷喊出去不知道說了什么，當(dāng)他回來，哭著蹲在我的床邊說著，林緒，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那夜周雷一直守在我的床邊，當(dāng)我的麻醉消退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媽媽也在邊上支了一個床位睡下，周雷扒在我身邊睡著了，我伸出手撫摸了他的他。林緒!他忽然抓住了我的手。我嚇了一跳，你沒事吧，我笑了笑，沒事。

第二天早上，周雷不見了，我問媽媽周雷去哪兒了，她吞吞吐吐，疼的有些累，我就不想多問。第三天，第四天，周雷依然沒有出現(xiàn)，他就這么消失了，好像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樣。我一個人待在病床上，像是世界黑了。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想問他，可是我沒有打他的電話。也沒有問任何人他去哪兒了。

?洛麗在問我半年前車禍的原委的時候，我把這些都告訴了她，殊不知整個同學(xué)聚會的始末，我都沒有見到周雷。同學(xué)們似乎知道我想問什么，都閉口不談，生怕自己多了嘴尷尬了氣氛。在臨走的時候我把自己要結(jié)婚的消息告訴了他們，新郎自然不是周雷，那個曾經(jīng)對我說，等畢業(yè)了，咱就結(jié)婚的周雷，真的莫名其妙的消失在了我的生命中，短短半年，卻比一生還要長。

?從同學(xué)聚會回來的第二天我收到了洛麗的短信，原來那場車禍還有我不知道的事情，那個騎摩托車的肇事者當(dāng)場就死了，周雷因為違反了交通規(guī)則付了全責(zé)，賠了六十多萬，一無所有的他選擇離開我。

? ?我止不住落下的淚，我問洛麗，我是一個勢力的女人嗎？我沒有等她的回復(fù)關(guān)了手機。

?我哭夠了，打開手機，幾十條短信和未接電話全是洛麗的，她覺得自己多嘴了說這些讓我難受，還告訴了周雷她和我都說了，我翻看了一些，忽然發(fā)現(xiàn)一條是周雷發(fā)來的短信，他說，我在你最好的時候遇見你，是我的幸運，對我來說這就夠了。

?我回撥過去，被掛斷了，應(yīng)是洛麗這個大嘴巴把我要結(jié)婚的事情告訴了他，即使換做他的角度來想，就更應(yīng)該想著不會再打擾我了吧。洛麗打了我的電話問我是不是想重歸于好，我說，這樣對我要結(jié)婚的對象是不是不公平？愛情沒有什么是公平的，洛麗像是經(jīng)驗長談的對我說。你想要的婚姻，是愛情，還是面包？

?我想要的，是愛情？還是面包？

?我想起了我在書中看到過的一個男孩對一個女孩說的話：

?我知道你愚蠢，輕佻，頭腦空虛，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的企圖，你的理想，你的勢力，你的拜金，你的庸俗，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是個二流貨色，然而我愛你；我如此愛你，我對此毫不在意。

我突然覺得那個女孩有些像我，我拜金，我庸俗，我勢力，可為什么沒有男孩對我說這樣一句話呢，反而是被人嫌惡了。

可是還好不是嗎，我有我的驕傲，我賭下我的夢想都能開花。

晚上回家的時候是洛麗陪著我，路過一家新開的咖啡廳，就離我家不遠的地方，店門口豎著一個很大的招牌，上面寫著“sea”。洛麗說，這么小的店面還要取個這么文藝的名字，我?guī)M去一看，居然還有種酒吧的味道。即使是晚上店里的燈光也很昏暗，可是配合著暖色調(diào)的裝潢，倒是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這里不同于別處的是在晚上只播放電臺，電臺的背景音樂是Eagles演唱的那首加州旅館，女主播的聲音很有磁性。洛麗倒是屁顛顛的找個位子坐下了，像是已經(jīng)被這里吸引了，硬是叫了好幾杯酒讓我陪她喝。我無奈的陪她坐下。我就是在這里遇見周雷的，洛麗好像并無驚訝，原來是早有預(yù)謀的。她借口出去上廁所，而這時周雷過來坐在了我的身邊，空氣好像都要凝結(jié)了一般。林緒你看呀，周雷說，這些年那么多的人打著“我愛你”的口號，又做過什么了？咱們跟他們不一樣對不對？打人是暴力，罵人也是一種暴力，我當(dāng)初選擇離開對我也是一種暴力。我看著他的眼睛，就和當(dāng)初說著要娶我的時候的眼神一樣，一絲都沒有變。這就是你選擇的正當(dāng)?shù)睦碛闪藛幔克鋈痪o緊的握住了我的肩膀親吻了我，我睜著眼睛看著周雷因為喝多了酒撲紅的臉和淚水，不忍推開他。

對不起。他說。

之后媽媽自然是知道了我見了周雷，訓(xùn)了我一番，我解釋道，只是以前的舊友罷了，何必較真。從那家咖啡廳回來后就再也沒有得到過關(guān)于周雷的消息，我開始照常的生活、籌辦婚禮。其實很多事情事無巨細都是被定義過的，周雷最后說，我穿套裝和高跟鞋的樣子很漂亮，我的頭發(fā)也綰成了一個很白領(lǐng)的髻。不過他還是很懷戀我那些蘋果綠、粉紅、天藍的吊帶裝。就和他當(dāng)初和我說的一樣，我最好的樣子和時候，都被他遇見了。對他對我，已經(jīng)可以滿足了。

最近愛上劉若英的《親愛的路人》，那時候年輕的不甘寂寞，錯把磨練當(dāng)成折磨，對的人終于會來到，因為犯的錯夠多。

“對的人終于會來到，因為犯的錯夠多。”

劉若英緩緩唱出這句歌詞，卻將我的心輕輕一擰，在這初夏時節(jié)，滴出蒼綠的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