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所起,一往而深

東晉顧愷之從會稽還,人問山水之美,顧云:“千巖競秀,萬壑爭流,草木蒙籠其上,若云興霞蔚”。

這幾句話,不就是后來五代北宋荊(浩)、關(guān)(同)、董(源)、巨(然)山水畫境界的寫照么?

《世說新語》里簡文帝入華林園,顧謂左右:會心處不必在遠,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間想也。覺鳥獸禽魚自來親人。

這不又是元人花鳥,黃大癡,倪云林,錢舜舉,王若水的畫境嗎?

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謝靈運“溟漲無端倪,虛舟有超越”;

袁伯彥的“江山遼落,居然有萬里之勢”

王右軍與謝太傅共登冶城,謝悠然遠想,有高世之志。

荀中郎登北固山望海云,“雖未睹三山,便自使人有凌云意”

現(xiàn)實中去看的山水,始終也是生命個體心中的丘壑,畫中的山水,則也必然是意境中的山水。

所以,宗炳畫所游山水于室內(nèi),對之云“撫琴動操,欲令眾山皆響”

郭景純說,“林無靜樹,川無停流”

晉人風(fēng)神瀟灑,不滯于物,心靈蕭散超脫,所以在晉人的自然欣賞中,一直有一種玄遠幽深的哲學(xué)意味。

司空圖在《詩品》里形容藝術(shù)的心靈是“空潭寫春,古鏡照神”。

王羲之曰“從山陰道上行,如在鏡中游”

王修齡至吳興印渚中看,嘆曰“非唯使人情開滌,亦覺日月清朗”!

司馬道子齋中夜坐,天月明凈,都無纖翳,太傅嘆以為佳。謝景重在坐,答曰:意謂乃不如微云點綴。太傅戲謝:“卿居心不凈,乃復(fù)強欲滓穢太清邪?”

晉人意趣超越,尊重生命個體,又一往情深。

王子敬云“從山陰道上行,山川自相映發(fā),使人應(yīng)接不暇,若秋冬之際,尤難忘懷”!

王戎“情之所鐘,正在我輩”,其哀樂過人,不同流俗。

庾亮死,何揚州臨葬云:“埋玉樹著土中,使人情何能已已”!

桓子野每聞清歌,輒喚奈何,謝公聞之,曰:“子野可謂一往有深情”

王長史登茅山,大慟哭曰:“瑯琊王伯輿,終當(dāng)為情死”

阮籍時率意獨駕,不由路徑,車跡所窮,輒痛哭而返。

東平呂安服康高致,每一相思,輒千里命駕,康友而善之。

顧愷之有三絕,畫絕,才絕,癡絕。其癡尤不可及!

孫綽《天臺山賦》,王羲之《蘭亭序》,鮑照《登大雷岸寄妹書》,陶弘景,吳均的《敘景短札》,酈道元的《水經(jīng)注》寫景都極優(yōu)美而脫俗。

衛(wèi)玠初欲過江,形神慘悴,語左右曰:“見此茫茫,不覺百端交集,茍未免有情,亦復(fù)誰能遣此?”

后陳子昂“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與此情景差不多。

而孔夫子:“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都是對天地蒼茫而起的哲思,對生命存在的欣慨交加的體驗。

桓溫武人,經(jīng)金城,見前為瑯琊時種柳皆已十圍,慨然曰:“木猶如此,人何以堪?”攀條執(zhí)枝,泫然流淚。

情致若此!所以庾子山在他的《枯樹賦》里末尾引用了這句話,

昔年種柳,依依漢南。

今逢搖落,凄愴江潭。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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