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小姐是我的閨蜜，東北人，個兒高，大胸，微胖。

我們都是巨蟹座，有很多相同的愛好，笑點也很一致，看到重口味的冷笑話必須和林小姐分享，因為她能腦補出更多三觀倒塌的笑點。巨蟹座的情緒化神經質一般人是沒法忍受的，我倆卻頗能惺惺相惜，每每遇到水逆金逆刑克星相，林小姐都會憂心忡忡地在Q上問我：“巨蟹座是重災區嗎？”

我知道，她最關心的是：她的舊愛會不會回頭。

起初我還會耐心地同她解釋：不是所有的星體逆行都像水逆似的，舊人舊事反復。但她似乎根本不關心這些，還很白目地說：“不讓舊愛回頭的逆行還逆個P啊！”

對她這種因為愛情失去客觀判斷的行為，我表示很憤慨，但細想一下又莫名覺得有點道理啊！

我倆認識太久，幾乎想不起初次相識的前因后果，只清楚記得她第一次發照片給我的情景，當我滿懷期待對方是一個大眼睛長直發清秀爽朗的美女時，屏幕上卻跳出一個壯漢模樣的人著實讓我大腦死機了幾秒。

我顫顫巍巍打了幾個字：你發錯照片了吧。

還沒點擊發送，對話框上林小姐得意地蹦出一句：“新買的外套，好看吧？”

隔著網絡，林小姐絕對感受不到此刻我心中有一萬匹草泥馬奔涌而過，只好默默把打好的字“你發錯照片了吧”刪掉，改成“你不是上升處女座吧”。

林小姐秒回：“我為什么不是啊？！”

“上升處女座多半是帥哥美女，你這個長相，真不太可能是上升處女座。”雖然林小姐是我的朋友，但作為嚴謹的占星學愛好者，幫理不幫親是我職責所在。我以為林小姐要發一堆砍死我的血腥照片來刷屏，以彰顯她大東北人生氣后的怒發沖冠。

過了好一會兒，林小姐只發來一個心碎的圖，外加一句：“是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瘦子的，正如，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男人都是美女的？”

忽然就覺得林小姐蠻可憐的。

2.

林小姐頗有些才華，文筆極好。所以當她深情地向我描述起她的暗戀時，那份害羞期盼心動緊張花癡……都讓人感同身受，懷念起青蔥年少的隱秘心事。

可自從見過她的真相，當她再同我傾訴時，腦海里不自覺地會想起一句話：長得好看的人才有青春。作為閨蜜，很多時候我都會婉轉地旁敲側擊林小姐：你減減肥嘛，學學化妝，穿漂亮裙子，留起長發……

林小姐似乎沒聽進去，回復我說：“真正愛我的人，就該愛我豐富的內在而不是膚淺的外表，我相信杜先生遲早有一天會發現我的閃光點。”

她說的不無道理。“就算我膚淺也沒必要拉著別人跟我一起膚淺”，“何況最后娶她的人又不是我”，“我們要允許這個世界有多元價值觀”……這樣想之后，只當她直女癌晚期，我也不再反駁什么。

我從未見過杜先生的照片，找林小姐要過一次，她沒發給我。大概因為我抨擊過她的長相，便絕對不會再給我機會抨擊她的男神。

對此，林小姐矢口否認，她覺得她和杜先生之間的離奇緣分，是冥冥中的天意，超越世俗的一切標準，在這個看臉的世界里，她要尋求一份脫俗的愛情。

3.

杜先生是林小姐的同事，兼大學同學。

當林小姐在辦公室第一次撞見杜先生時，她興奮得尖叫起來，著實把杜先生給嚇壞了。

“你能想象嗎，忽然有一天你的夢中情人就出現在你身邊，成為你朝夕相處的同事，天啊，我簡直要幸福死了！”

作為一個嚴謹的上升處女座，我必須糾正林小姐的錯誤用詞，“首先，就算這是真的，你們目前也只有‘朝’沒有‘夕’；其次，大晚上的你能別做白日夢么，怪嚇人的。”

林小姐說，她也不相信這是真的，幸福來的太突然，竟叫人有些傷感。

在這樣感傷的情愫下，林小姐第一次完整地把深埋心底的秘密講給我聽，以前陸續聽她講過的一些片段就這樣再次拼湊起來。

林小姐不是一見鐘情地杜先生，彼此都不是引人注目的人，之前并沒有過多接觸。一次校刊例會上，他們才算正式認識。杜先生跟林小姐打招呼：“原來你也加入了雜志社嗎？”

日后回想起來，林小姐覺得這一刻仿若宿命般的開始，像極了張愛玲筆下相愛的男女久別重逢時的問候：“原來你也在這里？”

在陌生環境里，任何簡單的關系都能拉近兩個人的距離。那次例會他們坐在一起，社長在臺上策劃新一期刊物的主題，他倆被分在同組負責一個欄目，散會后，杜先生玩笑地同林小姐說：“以后還請多多指教。”

他們雖只是普通同學，但比尋常同學又多了一層關系。雖不至于濺起什么漣漪，卻給了二人一種約束，至少從此在路上、圖書館、食堂遇見了，他們不能再假裝不認識，就算不打招呼也要點頭微笑示意下。

轉眼大一過去，身邊不少同學都戀愛了，林小姐和杜先生還只是點頭之交。

但該來的總會來。

那個暑假，校刊安排本地社員去商場拉贊助，林小姐口才了得，第一天上午就首戰告捷拿下第一個贊助，雖然資金不多卻振奮了士氣。一行人興致勃勃地去公交車站，準備轉去下一個戰場。快到中午，爆裂的太陽無情地炙烤著大地，車站等車的人都小心地躲在大樹底下那一小塊陰涼處。

杜先生往旁邊挪了一步，說：“你往里面站過來點。”

林小姐遲疑地說：“這樣你就沒有陰涼了。”

“沒事，這一小塊陰涼本來也不夠咱們倆人，與其兩個人被曬，不如一個人涼快另一個人曬點。”杜先生憨憨地回答。

林小姐直言那是她從小到大第一次被一個異性這樣細心照顧。她這樣形容可能有夸張的成分，但足見杜先生的細心體貼打動了林小姐。炎炎夏日，聒噪蟬鳴，有個人擔心你會不會被曬到而讓給你一片陰涼，林小姐這樣想著，心咚咚直跳。她歡喜著，那是青春歲月里最初始的心動。

4.

林小姐開始關注杜先生，留意他的行為舉止和喜好。

杜先生今天上課遲到了，她會想：他昨晚沒睡好嗎？

杜先生一連幾天都穿藍色的短袖，她會想：他是不是很喜歡藍色？

杜先生的文章里常見徐志摩的詩沈從文的字，她會想：難怪他是那樣細膩的人。

杜先生周六全天都泡在圖書館，她會想：他是個挺能靜下來坐得住的人。

他喜歡聽的歌，他常去自習的教室，他最愛吃的菜，他的手機鈴聲……他所有細碎的事情在林小姐雷達一樣迅猛的探測下逐漸構筑出一個抽象的杜先生，他的每一種喜好在林小姐眼里都是優點。聽他喜歡的歌，讀他喜歡的書，模仿他的小癖好……在每一個想念的片刻里，他仿佛就靜默地坐在對面，她心跳加速。

她朝思暮想著杜先生，卻沒有人知道，連她的好朋友都沒有察覺，這不著痕跡的暗戀沒人知道是怎樣甜蜜了她無數個夢境，也讓她怎樣牽腸掛肚。每當她拿起手機想給他發短信，在Q上看到他亮起頭像想和他說話時，遣詞造句一番，臨發出去那刻卻遲疑了。她不想表現得太刻意，又想讓他注意到自己，想來想去，勇氣就被消耗了。

直到有回杜先生連續三天沒來教室上課。林小姐坐立不安茶飯不思，她不好意思去問杜先生的室友，無奈之下撥通杜先生的電話。接通后，林小姐關切地詢問一堆：你怎么啦，生病啦，還是家里出事了？……只聽見電話那邊傳來滄桑無力的一句：我沒事，謝謝關心。然后電話就掛了。

掛了電話林小姐才發現自己渾身在發抖，她那么緊張他關心他，他卻沒有禮貌地掛了電話，他拂了她的心意……慢慢地，眼淚滾落下來，心中滿是委屈卻無處發泄。

晚上杜先生的電話出人意料地打過來，說是要請林小姐吃飯。

他們約在校門口的飯館，看見杜先生的第一眼起林小姐就原諒了他，那不同往日無精打采的臉看了直叫人心疼。杜先生喝了不少酒后吐露心事，開學第一天就對同班的米小姐一見鐘情，因不敢告白而落入俗套的暗戀，終于鼓起勇氣告白，卻被直言拒絕。

“人家有男朋友，我默默暗戀一年多，到最后只換來一聲對不起……”杜先生眼眶閃爍。

林小姐說，那一刻才明白窒息般地心痛是怎樣的痛，原來她在他身上的所有心思，他也正經歷，只不過，是花在另一個人身上。

林小姐聲音顫抖地問：“你喜歡她什么？”

已經喝得半醉的杜先生，微微抬頭，眼神迷離，他陷入回憶里，嘴角不經意浮起一絲幸福的微笑刺痛了林小姐，“大概因為她長得好看吧，溫柔而安靜，讓人想要去保護。”

“比她好看的人多了去，為什么偏喜歡她？”

“你不懂。喜歡就是喜歡，就像不喜歡一樣。覺得她好看，就不會再覺得別人好看。”杜先生停頓幾秒，頭低下去，“喜歡就是明知道她不喜歡你，你也無法停止喜歡。”

“我也是啊。”林小姐的心碎成玻璃渣渣，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干掉一瓶酒，就讓我今夜爛醉如泥，因為天亮之后又會重新愛上你。

5.

整個大學里，林小姐都沒有談戀愛。值得高興的是，杜先生也沒有。

因為杜先生一直還喜歡著米小姐。

就像林小姐一直還喜歡著杜先生。

林小姐對米小姐有著復雜的感情，嫉妒又羨慕，討厭又感激。不管怎樣，因為米小姐的拒絕，杜先生才單身，林小姐才能理所當然地繼續暗戀。

為了找校刊選題，他們一起騎單車穿梭在大街小巷，綠蔭陽光錯落地鋪在杜先生肩頭，空氣里仿佛有花香，她永遠不會忘。連同他在圖書館看書的樣子，在食堂打飯的樣子，拎著水壺走在路上、趴在桌上睡覺、運動場上奔跑的樣子……她都不會忘。

林小姐有時想起這漫長的暗戀，就會無比難過，她一直在他身邊仿佛隨時待命，在他每一個低谷時關心他安慰他，他卻從來沒有喜歡過她，也不知道她喜歡他。難過之后，林小姐又會慶幸，幸好杜先生不知道，所以她可以一直以朋友的身份和他相處，掩護這說不出口的深情。

她一直沒有告白，因為知道結果會怎樣，她不想丟了自尊還做不成朋友。在跟自己較勁的這場暗戀里，她其實只有一種選擇，贏得自尊。她輸無可輸，連輸給愛情的資格都沒有，因為她從未得到過。

吃畢業散伙飯那天大家都喝醉了哭成淚人，男男女女沒什么顧忌地抱在一起說分離。杜先生也喝高了，林小姐陪他在操場上溜達，清爽的夜風吹過來，杜先生仰天喃喃地說：“四年就這樣過去，仿佛昨天才剛開學我第一次遇見她。好想再去跟她告白一次，可我沒有勇氣了。暗戀的時間越久就越開不了口，仿佛在某一個遲疑的片刻，就認命了。”

畢業后杜先生去了南方，林小姐留在本市，他們起初還節假日里發發短信打打電話，漸漸地就生分隔膜了，因為，杜先生終于有女朋友了。

林小姐還是會想他，瀏覽他的微博，QQ空間，微信朋友圈，杜先生更新得少，偶爾po些和女友的照片，他瘦了也更帥了，女友也很漂亮，眉眼間似有米小姐的神情。除此之外，林小姐開始關心星座，周運月運年運，每次她都把杜先生的星座一并看了，尤其留意他的愛情運勢。有天林小姐忽然情緒失控嚎啕大哭地給我打電話：“你知道這世上有一個人，你每天都無法停止地想念他喜歡他，可是，你所有知道關于他的消息竟然只有星座運勢了。”

“我為什么還放不下？”

“兩個原因，一適合你的人還沒出現，二你沒被狠狠地拒絕過。”

“他為什么注意不到我的存在呢？”

“因為你沒讓他注意到啊。”

6.

杜先生此番從南方回到北方，原來是被前女友帶綠帽子了。

所以，他又單身了。

更重要的是，還和林小姐成了同事。

我想，連老天爺都在幫林小姐吧，命運又一次把杜先生帶回她身旁。他們中午一起吃飯，下午一起下班回家，在公司聊天打鬧，回到家林小姐還會幫林先生處理一些工作。林小姐每天早上醒來想到上班就忍不住嘴角上揚，對工作她從沒這么積極過，上班上出幸福感。

但事情在兩個月后發生突變。

杜先生和公司的方小姐戀愛了。

林小姐終于有些心灰意冷，她想不通那個方小姐有什么好，蠢得要死做個表格十次有九次出錯；吃飯的時候矯情得要命，這不吃那不吃米飯不吃也就算了，還嬌滴滴地推給林小姐“你那么胖一碗飯不夠的啦我的給你”，每天蹬著10厘米高的高跟鞋畫個熊貓眼血盆大口來上班，居然有人說那叫美，大冬天穿超短裙凍不死小丫挺的……

林小姐憤憤不平：“杜先生是瞎的嗎，喜歡這種女人？”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一針見血指出林小姐的問題所在：“至少方小姐在杜先生眼里是個女人，可你，在他眼里是哥們兒！！除非杜先生性取向有問題否則他怎么會注意到你？”

林小姐騰地被點著了：“你這是膚淺！我胖，我不美，所以我就沒有資格得到愛情嗎？”

忍了她很多次終于沒法忍，“你不是因為胖而不美才得不到愛情的，你是明知道自己胖而不美配不上別人，還不改善提升自己，反倒用愛情來道德綁架別人，說別人不喜歡你是因為看臉因為膚淺。”

真相總是殘忍的。但其實一開始我們多半是知道真相的，只是不肯承認。從暗戀那一刻起，暗戀的人就從心底里覺得自己配不上，得不到。暗戀是一種仰視的姿態，是苦情的獨角戲，那個人華美得像個白日夢，不知怎樣開始的，卻注定會結束。

有的人一直停留在“朝思暮想”的階段，如林小姐。也有人化暗戀為動力，激勵自己去做出改變，讀更多書懂更多道理增長知識拓寬眼界，努力瘦身塑身美容修心，全方位地變成一個更美好的自己，重新站在那個人面前。

只有真正努力過的人，才有資格說“隨緣”。

每個人都有做夢的權利，但如果你一直都在做夢，即便你在夢里感天動地泣鬼神又怎樣，夢終有醒來的一刻，落幕之后夢里的一切都跟你無關。

真正愛一個人，是盡你全力讓自己變得更好，雄赳赳氣昂昂地參與到你所愛之人的人生中去，讓他看到你，并為你心動。

畢竟，暗戀是小孩子才玩的把戲，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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