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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有一陣子,我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暗處盯著我,這讓我寢食難安,但朋友們卻勸說我是因為剛離婚導致的神經過敏。
一天晚上,我加班回來,在小區門口下了出租車,那被偷窺的感覺更加強烈,我不顧形象地脫下高跟鞋就往住處跑。
身后傳來同樣急促的腳步聲,我腿都軟了,偏偏踩到了一塊石頭。鉆心的疼痛讓我站立不穩,一雙手突然扶住了我。
我本能地用手中的高跟鞋死命往對方臉上砸去。
對方發出了慘叫,卻仍不肯放手。我要砸第二下,就聽見他說:“別打了,我是好人。”
那充滿磁性的聲音讓我立刻生出了幾分好感,我舉起高跟鞋卻沒有再打下去。
他放開了我,后退兩步,舉起雙手表示沒有惡意:“你下出租車時,丟了錢包。”
我依稀記得我是從兜里掏零錢付賬的……然而借著小區昏暗的燈光,我看到對方右手中舉著的正是我的錢包。
“我只是想還給你。”對方仍舉著雙手。
一時間,我無地自容,尷尬地把高跟鞋扔到地上,語無倫次地說:“對不起,我以為是……你沒事吧?”
“沒關系。”對方的聲音溫柔且真誠。
畢竟是驚魂未定,我接過錢包,道歉又道謝后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然而,依然有腳步聲在身后。我嚇得正要跑,那個男人的聲音再次傳來:“你是小鈺嗎?”
我疑惑地回頭,打量許久卻記不起這個如此英俊的男人是誰。
他滿臉驚喜:“我是阿成,你的高中同學,坐在你后邊。”
貳
第二天一早,我就接到阿成的電話。
他先是細心地詢問我的腳傷,猶豫了一下,才說:“你昨天晚上反應有些過激,是不是有什么事?如果需要我幫忙,你盡管說。”
我突然很感動,于是約了他見面。
阿成穿著考究的西裝,身上散發著似有似無的高級香水的味道,還紳士地幫我挪開椅子,動作瀟灑帥氣至極,以至于我很難將他和記憶中那個內向沉默的男孩子聯系在一起。
一陣寒暄后,我才知道他已經是一件律師事務所的合伙人了。
“找你聊天得按分鐘付費吧?”我打趣道。
他也笑了:“得看是誰。我從高中時就盼著能和班花聊天呢。”
我悵然若失:“班花?已經是殘花了。”
他沒有違心地夸現在的我漂亮,而是認真地說:“那是因為沒有人好好澆灌。”
他的目光溫暖如太陽,語氣和煦如春風,我恨不能向他倒盡心中的苦水,尤其是感覺被偷窺的事。
“安全起見,這幾天我送你上下班吧。平時你要出門,隨時叫我。”阿成不假思索地說。
連朋友都不相信的事他卻毫不懷疑,還愿意花時間來保護我,我的心里突然一陣溫暖,接受了他的好意。
而從他陪我開始,那種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心安。
已近三十的我自然知道自己動了心,阿成也表示從高中就暗戀著我,但我還是拒絕了他。
我已經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了,而他卻是那么優秀。
阿成笑笑,并不再勉強我。
我以為他就此放棄,反而有些失落,一夜輾轉,竟做起了春夢,對象自然是阿成。
第二天下樓他竟然在。
“如果你不覺得我討厭,我想繼續送你上班。”阿成一如既往地替我打開車門。
我紅著臉上了車,車內滿是我喜歡的鳶尾花的芳香。
叁
阿成只要有時間,就會接送我上下班,還常送我一些小禮物,不昂貴,卻很貼心,都是我所需要又喜歡的;他也記住了我愛吃五分熟的牛排、七分熟的雞蛋、喝湯必須放香菜……
關于我的一切,他都記得那么清楚。
一次我感冒了,出差在外的他立馬飛了過來,并將下廚的第一次給了我,雖然只做了一碗掛面湯,但當他將溫度適宜的面湯一勺勺喂到我嘴里時,我淪陷了。
我問:“你說過的那些話,還算數嗎?”
他摸著我的頭,愛憐地說:“我的小傻瓜。”
那天晚上,我把和阿成的合照配以“緣來是你”四個字發到了朋友圈。
第二天,我高中時的男朋友李子峰給我打來電話,直截了當地說:“阿成結婚了,你知道嗎?”
李子峰一直在說,我卻一句也沒聽進去。
阿成的電話緊隨而至,我猶豫片刻接了起來:“我不做小三,咱們不要再見了。”
整整兩天兩夜,沒有解釋,也沒有道歉。
暗夜中,我雙眼無神地盯著天花板。東方漸白,我卻心如死灰。
第三天,落湯雞似的阿成站在樓下。
我裝作視而不見,他卻一把把我攬入懷中,并塞給我一張嶄新的離婚證。
“為了你,我愿意付出所有,我不能錯過你。”他小心地用額頭抵住我的。
我想推開他,但他的呼吸、他的溫柔都近在咫尺……我抗拒不了。
我對自己說,他之前的婚姻一定很痛苦,那么,就結束吧。
至于我們,他既然已經為我離婚而我又深陷其中,那么,就開始吧。
肆
我屏蔽了所有的反對聲,甚至選擇消失,全身心地陷入阿成的浪漫中。
我生日那天,他帶我到他的別墅中,紅酒、燭光、鉆戒、兩張幸福的臉。
阿成問我:“阿鈺,你認為最浪漫的事是什么?”
“你說呢?”我饒有興趣地等待著答案。
“金屋藏嬌。”
我以為這是一句情話,心里的甜蜜快要溢出。
阿成專注地看著我,鼻梁上的金絲鏡框為他硬挺的身姿和棱角分明的臉龐增加了幾抹溫柔,鏡片后的雙眼因此更具有奪魂攝魄的魔力。
“愿意被我收藏嗎?”阿成又一次用額頭抵住了我的額頭。
“嗯。”那一刻我居然羞澀如少女。
“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
那天,阿成提出讓我搬到過來,這里遠離城區,四周空曠,也利于我創作,于是我同意了。
我住進來才發現,幾百平方米的別墅幾乎被各種各樣的物品占滿了,其中包括書籍、兒童玩具、各種各樣的錢包、至少幾百雙鞋……
阿成出差時,我花了幾天時間將物品分門別類放好,想等和阿成打過招呼后處理掉一部分,沒想到阿成卻大喊:“誰讓你動我的東西?”
他眼中冒著兇光,我嚇住了。
阿成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沮喪地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失去了太多心愛的東西,那種感覺,求而不得……你明白嗎?”
我點頭,阿成卻說:“你不明白。曾經我有一個十分喜愛的玩具,每天我要去玩具店外看,然而站了三個月,玩具卻被別人買走了……所以后來但凡我喜歡的,我就要得到,還要藏起來,這樣就不會難過了。”
我沒多想,只是心疼地握緊了阿成的手。
伍
為了解阿成的另一面,我常把玩他的藏品,一天,在一個舊公文包里看到一沓照片。
照片共30多張,主角是個20歲左右的女孩,很漂亮。
我起初以為是阿成以前的戀人,可照片上的日期顯示拍攝時間是四年前,那時阿成已經結婚了!
我以討伐者的姿態把照片擺在阿成面前。
他再次暴怒,還把我反鎖在臥室里,任我叫喊、哀求都不做聲。
那一夜,我因無法離開臥室而尿濕了褲子,前所未有的羞恥感讓我想離開。
第二天,阿成來道歉。我躺在被淚水打濕的枕頭上,一動不動。
“那是一起案件的當事人。我生氣,是因為你不信任我。”阿成的聲音很疲憊。
我偷偷看他。他容顏憔悴,想必也一夜沒睡。
“我怕你誤會,怕你離開,所以才把你關起來。”阿成帶著哭腔,像無助的孩子。
我想起他在我無助時幫過我,心軟了。
阿成的溫柔與浪漫有增無減,但我還想窺探他的過去。
一個月后,阿成去國外出差,我才敢再翻他的藏品。
我又感受到了暗處的那雙眼睛,但是對自己說是因為做賊心虛。
我硬著頭皮翻下去,沒什么發現。
一天,我收拾書房時碰倒了桌上的水杯,水流到了抽屜里。
我怕弄濕阿成的文件,立即打開抽屜,在一堆文件的最下面,居然發現了一張一男一女牽手的照片。
我全身的血液在瞬間凝固,呆呆站了好久,才確認照片中的人的確是我和前夫。
我以前只想通過藏品了解阿成的過去,可那張照片讓我沒法淡定。
我四處翻找,一無所獲后甚至想撬開他上了鎖的抽屜。
我感覺暗處的那雙眼睛似乎冒出了兇光。
我很害怕,神經質地跑到門口,確認沒人后才又回了書房。
我忐忑地撬開抽屜,果然,幾本書下壓著一沓我的照片,其中有些很私密,比如我和前夫的吻照。
還有一張,是偶遇阿成的那個晚上下出租車時的照片。
我環視別墅內被阿成收藏的各種物品,頭皮發麻,想到“變態”兩字。
我沒收拾行李就想逃離,打開門,阿成寒氣森森地站在門口。
“你……你……”我連連后退。
“房間里那么多攝像頭,你翻了這么久都沒看到?”阿成冷冷地說。
陸
阿成的沉默比暴怒更可怕。
他的手鐵鉤似的扣在我腕間,我大聲喊“疼”,他根本不理,連推帶拽把我帶回書房,一手拽著我一手摳墻角的地板。
隨著地板的移動,一個地下室赫然出現。
我目瞪口呆。
阿成拉我沿臺階走下去,潮濕的空氣里有一股發霉的味道。
下臺階后是一條狹窄的通道,十幾步后道路變寬,再往前走則是一個房間。
阿成把我推進去,我因恐懼而尖叫,但他沉默著轉身走了。
我看清房間內的擺設后,放心了些。
這里條件并不算差——床和座椅都是實木的,搭配著價格不菲的墊子,很舒服;桌上有一臺沒有聯網的筆記本電腦,甚至還有精致的梳妝臺……
我雖然對地下室的存在滿腹疑惑,但憑經驗覺得阿成冷靜后會來道歉。
第二天,阿成果然來了,帶著我喜歡的鷲尾花和他親手做的早餐。
他承認曾經跟蹤我、監視我,雙腿跪在床前求我原諒。
我問他是否肯放我走,他搖頭,于是我將花和早餐都摔在了他臉上。
他任憑我踢打發泄,只是喃喃地重復:“這一切都是因為愛你,得不到你,我會發瘋。”
那之后,他對我比以前更溫柔周到。
卸掉完美包裝的阿成其實挺可憐。
他的身上總是帶著我留下的齒痕、淤青,等我鬧夠了就會坐在我身邊,講當年面對我時的自卑,講他小心而艱難地跟蹤我的過程,還說起那晚高跟鞋打在他臉上的痛……
他一直看著我,如水的柔情從他眼中流淌到我心里。
一個男人因為愛我而做出這樣瘋狂的事情,我竟覺得有些驕傲。我不再打他,反而有了幫助他、保護他的欲望。
我聽說過有一種情結叫斯德哥爾摩癥,我想,我也是患者之一吧。
于是,我對阿成說:“放我出去吧。我的心已經屬于你,不會逃了。”
阿成正溫柔地為我捶腿,聽此言猛得抬頭,確認我的誠意后,反而神色陰沉地離開了。
柒
阿成對我冷淡了。
他不再為我捶腿,不再低聲下氣地跟我說話,甚至不按時送飯。
有時候,啃著隔夜的硬面包猜測,最后斷定阿成在考慮是否放我出去。
我很快發現自己其實是自作多情。
那天,阿成送來幾個面包和兩袋火腿腸,說要出差。
我快被地下室里的寂寞逼瘋了,求阿成陪我一會兒。
阿成不情愿地坐下了,卻一直對著手機傻笑。
我探過頭去,發現阿成在和一個女人聊天。他大大方方地讓我看。
他們言語曖昧,儼然當初阿成與我聊天時的翻版。
“你不是說喜歡我……”我質問他。
“不是喜歡,是愛。我愛你。”阿成說。
“那你還……”
“但是,總有讓我更愛的人出現。”阿成相當無奈地說。
“那你放我走!”我怒視阿成。
“你是我的,哪也別想去。”阿成冷冷地說,眼睛仍沒離開手機。
我發現,他正在翻看手機相冊,一張張全是一個穿粉色風衣的女孩。
“你跟蹤和偷拍她?”我問。
“這叫藝術,攝影藝術,懂嗎?”他展示了一張女孩的泳裝照,笑了。
似水的柔情再次閃現在他的目光中,我卻覺得惡心。
那天,阿成臨走時說以后不再鎖門了。
“既然你說心已經屬于我,那我要驗證下。記住,不跑的話,你還能舒服地住在這兒,但如果逃跑……”他想了好久,才說:“沒人能從這里逃出去。”
他一切盡在掌控的樣子,真令人作嘔。
捌
阿成走了。
絕望的感情、向往自由的心、洞開的房門,這就是我當時所面對的。
“大不了被他抓回來打一頓。”我將此當成最壞的結果,等阿成一走,就迫不及待地跑出地下室。
我不敢去通往書房的出口,于是借著手電的光,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我到底要看看阿成能把我怎么樣!
地下室比我想象得大,道路在一個路口分了岔,分岔后的路走下去還會再分岔;而且,地下室是多層的,我不記得自己上了多少臺階又下了多少臺階。
我感覺身后有腳步聲傳來,慌亂中不知被什么絆倒,爬起來發現是一只高跟鞋。
我覺得似乎在哪兒見過,于是抱著那只鞋邊跑邊想,猛然記起,照片中被阿成稱為客戶的那個女人,穿的就是這樣的高跟鞋……
我已經分不清追趕的腳步聲是現實還是幻覺,跑過五道沒上鎖的大鐵門后,一扇木門出現了。
木門虛掩著,門縫仿若怪物張開的血盆大嘴。
我害怕,然而背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實在不愿意放棄這唯一的逃跑的可能性,便不顧一切地推開了門。
潮濕和屎尿的騷臭交織的味道撲面而來,我掩住了鼻子,卻被看到的一幕嚇呆了:
在那個不足20平方米的小屋內,兩個半裸的女人坐在大通鋪上正搓身上的泥球,床單已臟得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一個女人蹲坐在木通上使勁,桶內散發出刺鼻的惡臭,就在她的旁邊,另有三個女人正在搶奪一塊干面包……隨著我的闖入,六張一樣蒼白的臉轉向我,六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我,憤怒的、幽怨的、麻木的、嘲諷的、幸災樂禍的……
其中有一雙,屬于阿成的前妻。
我哆嗦著舉起手中的高跟鞋,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阿成的前妻吐出一句“不聽話,埋了”,就又專心地搓泥球了。
其他人也不再理我,表情都變得如僵尸般木訥。這個擁擠、混亂、骯臟、讓人失去羞恥感、散發著腐朽氣味的小屋仿若墓穴一般。
我毫不猶豫地轉身,想跑回曾經囚禁我的那個房間。
然而,離我最近的那道大鐵門徐徐關上,我看到阿成利落地上鎖,決絕地轉身。
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很快消失了。